今天的旅客不多,广场上停的车也很少,门口检票处的大爷都快昏昏欲睡,陈时看着觉得好笑。
一会儿,於晏清站了起来,说:“走吧,不能在这浪费大好时机。”
俩人又往上走着,成都的冬天没那么冷,也没下大雪,山上的路也算宽敞,还特意修了栏杆,所以这一路走过来倒也顺畅,他们随后进了几家道观。
这还是陈时平生第一次见到道观,觉得实在新奇,身旁於晏清倒是一直恍恍惚惚的,注意力根本没放在风景和游玩上。
陈时担忧的问他:“於晏清,你怎么了啊?”
於晏清回过神来,笑着说:“没事啊。”
“我看你一直漫不经心的。”
於晏清扫了一圈道观,说:“我啊,是在想晚上该唱什么歌好,我一共就会那么几首,要是反复唱不太好吧。”
“没事啊,不会有人天天都来的。”
於晏清摸摸她脑袋:“若真如你这样说,那我就每次都唱一样的歌。也就不必想这些了。”
俩人出了道观,走到一座很大的广场上,广场中央是一株银杏树,树木萧索的很,但树的纸条上都挂了很多鲜艳红色的布条,远远看去,像是开了满树红色的花,美极了。
陈时拉着於晏清走了过去,踮起脚看了些。
“这是别人写的,你这样偷看真的好吗?”
陈时又捏起一张扫了几眼,说:“这里写的都是美好的期盼,看了也是受了恩泽的啊,没准有人看了就会替他们实现呢。”
她突然看到什么,眼里都发光了,回头朝着於晏清说:“我看到好多求姻缘的啊,这有不是什么月老庙,怎么什么心愿都往上写呢。”
远处走来个老人,步履蹒跚,还拄着根木头拐杖,头发从后面盘起,穿着灰色的长袍,倒还真有几分仙风侠骨。
陈时放下手里的布条,和於晏清站在一块,好奇的看着那位老人。
那老人看了看陈时,又看了於晏清,最后停在那棵树下,用拐杖敲了石砖地面好几下,表情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老奶奶,您好。”陈时和於晏清礼貌的和她打个招呼。
“这株银杏树是这青城山上一任馆主亲手摘的,后来馆主去世了,这株银杏树就从西园被人移种到了这,成为了着青城山的心愿树,来来往往的人都要往这上面许心愿。”
老人伸出右手,血管凸起,指甲微黄,满是裂口,这手一看年轻时必是饱含沧桑。
老人用那只略显粗糙的手轻轻的抚摸着树干上的褐色的表皮,眼里都是留恋的波光。
站在一旁的陈时和於晏清莫名觉得悲凉。
“奶奶,您和这银杏的主人应该也有些难以割舍的故事吧。”
那老人倒是嘴角纹出一朵岁月的花,吐了口气,费尽的踮起脚跟,陈时忙上去搀扶着她。
那老人伸手取下一张红色布条,布条一看就已经褪了色,里面是难得的用毛笔写的楷体,字迹清秀。
老人说:“这是我挂上去的,已经放了有十多年了,幸好字还能大概看出个明白。”
陈时和於晏清低头看过去,布条上依稀能辨认出写的是一首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这是唐朝诗人元稹,这诗是为了悼念他的亡妻。
“今天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这了,没想到还能遇上一对有情人,我老了,过不久可能就撒手走了,你们能不能听老朽讲完这个故事啊,也算圆了我一个夙愿。”
陈时和於晏清都点了点头,老人就拄着拐杖,领着他们在广场边上的木质长椅上坐了下来,听她娓娓说起那些被尘封在银杏树下的红尘往事。
“现在的道观哪还有什么道士,但观主却还是有的,我年轻的时候第一次随着父母来这青城山时,这青城山还没有这么繁盛,当时还比较荒凉破败,来参观的人都寥寥无几。
父母不是来参观的,而是来拜见一位旧友,我当时还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觉得他们在房里聊天的内容都无趣的很就偷偷跑到后院。
结果就遇上了阿言,他那个时候比我大俩岁,在山下不远处的一所中学上高一。
他穿的也很简单,白色短袖,蓝色牛仔裤。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捣鼓着我看不懂的事,用一根小木棍撑起一支竹篮子,篮子下还撒了些白米饭,木棍上绑着根小细绳,终端就牵在他手上。
他不停往后退就看见了我,示意我和他一起退后,把身子藏在了木门后面,只露出俩只眼睛盯着院子里的情形。
他跟我说他在捉鸟,就用那些老套的方法,我不信。
但他还真的捉到了一只小麻雀,那年冬天很冷,这只小麻雀看见吃的就毫不犹豫的进了圈套。
但阿言把它放了,我很好奇,他说他是冲着兴趣去的,但对小麻雀他不敢兴趣。
我们一家在青城山留了几天,他带着我在这山上跑了好多地方也玩了很久,现在还能想起那个时候的快乐。
后来我回了家乡,我们互相留了电话,也经常会打电话发短信,高考完我们约定去了一个城市上大学,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却突然要回到青城山,在山里过一辈子,我当时很生气,以为他是在耍弄我的感情,一气之下就答应了其他男人的求婚,和他断了来往。
俩个人大概也都心死如灰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联系,他若是不来找我,我也不会再去找他,现在想想,如果当时能拉下脸一些去找找他或许俩个人还会破镜重圆,重归于好,但年轻的时候太倔强了,以为没了他,身边的人也会是更好的。
后来我还是离了婚,千里迢迢去了青城山,发现这儿变了很多,变得繁盛起来,旅客很多,成了知名的景点,和记忆力的天壤之别。
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阿言的身影,直到遇见了一个老人,他跟我说我小时候来青城山的时候他就见过我。
我问他阿言去哪儿了?
他把我领到了后山的一块碑前,碑上是阿言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上他意气风发。
那个老人跟我说:‘阿言他们一个家族世世代代都在守护着这座青城山,阿言年轻的时候不知道,直到他父亲病危才把这事告诉了他。他回来后就一日一日的守护着这里,五年前地方政府想要修整青城山,他为了帮忙,结果在走山路时不小心摔了下去。’
他又接着说:‘这是他们家族对大山的誓言,生生代代,永不止息。’
我当时已经三十五岁了,决定替死去的阿言继续守卫着这座大山,但阿言没有子嗣,我也没有,我们之后恐怕就没有人来延续这个誓言了。”
於晏清说:“奶奶,不会的,你看这么多人在银杏树上诉说心愿,他们一定都是真诚的喜欢青城山,一定怀揣着一颗善意的心来守护这。”
那老人低眉浅笑,陈时想她年轻时候一定是个很美丽的姑娘。
“有很多东西都胜过了爱情,他为了大山放弃我,我其实现在也不生气了,至少我现在是真的很爱这座山了,很喜欢青城山,也很喜欢这株银杏树。”
她遥遥的望着广场中央红带飘飘的大树,仿佛又看见了年轻时遇上的那个少年。
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俩张红布条和一支很短的笔,分别给了於晏清和陈时,慈眉善目的笑着说:“我看你们年纪也很小,不知怎么就来了这,但也是缘分,希望你们能好好珍惜彼此。”
说完,老人起了身,拄着拐杖渐行渐远,木仗敲击着石砖的清脆声音仿佛还回荡在他们耳边。
於晏清见陈时还望着老人离去的方向怔怔发呆,就牵起她的手,陈时一愣,对上他温柔的眼神。
“走吧。”陈时跟着他走进那株银杏树。
陈时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世上还会有大山的誓言。”
於晏清展开红布条,从自己的口袋里另外掏出一支笔,低着头说:“这不过是和大自然的相融而已,快点写吧,别辜负了老人家的心意。”
陈时嗯了声,低着头,将红布条贴着手掌心写着,字迹歪歪扭扭的,一点都不好看。
她还想偷看於晏清的,於晏清头都没抬,伸出手掌把她的脑袋给推了过去。
“你写什么啊,还不给我看。”陈时不满的说。
“等写完再说。” 於晏清头也没抬。
陈时哦了声,低着头又写了一行字。
她写完,於晏清也写完了,正收着笔。
陈时说:“赶紧给我看看吧。”她把於晏清手里的红布条拿了过来。
“明月隔山岳,世事俩茫茫?这...”陈时有些难解。
於晏清把红布条拿了回来,抬起手臂找了处枝丫系了上去。
“干嘛写这么悲伤的啊,还俩茫茫,你又没有亡妻。”陈时不满的看着他。
於晏清哭笑不得:“就是随便写的诗句啊,想到就写了。”
陈时把自己的红布条摊开给他看,说:“你应该谢些心愿就像我一样。”
於晏清微微弯下腰,看着她的红布条,念出声。
“父母平安,赚大钱,哎,后面那些稀奇古怪的数字是什么啊?”
陈时把红布条又拿了回来,扬起下巴说:“这个嘛,反正我看的懂就行了,跟你没关系。”
於晏清呵呵笑了笑:“是嘛?”
陈时踮起脚跟费力的把红布条高高举起,於晏清实在看不过去,把她手里的布条拿了过来。
“你要系哪里?”
陈时指了个方向说:“那儿,比较高。”
於晏清一边系一边好奇的问:“系那么高干嘛?”这高度他都需要踮脚才行。
陈时说:“高一些神明没准就能看的更早些,帮我实现的梗早些。”
於晏清哑然无言,突然找不到词来形容陈时的脑回路。
俩人又沿着山路往上走了些,路上的人更少了,眼见整座山都寂静后,陈时打了个寒颤,支支吾吾说:“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总感觉有些阴森。”
於晏清嗯了声,俩个人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