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程曼尚未睁开双眼便习惯性地按了一下手表。
“帝都时间06点07分”
“唔,还早啊。”她伸了个懒腰,一个没留神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啊!”
黑暗中她低呼了一声,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已经回家了啊。”
程曼弯腰从行李箱中掏出一块小一点的毛巾,用保温杯里剩余的水简单漱口后,沾湿了毛巾,擦洗着白净的脸庞。
她换了身衣服,带着挎包和引导杆往门外走去。天刚蒙蒙亮,路上的行人不多,小区内也分外安静祥和,程曼仔细地辨别着方位,找到了小区门面的早餐店,在周遭人好奇的打量目光中吃完了早点。
接着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棉被床单等等,分批运回了家,等到八点物业上班后,程曼去交了水电物业费,房子里干涸了两年的水管再度充盈起来,哗哗的水流声为灰蒙蒙的房子带来了生机与活力。
如此忙碌了两天后,房子从里到外都被程曼细细整理干净,然而由于视力上的不便,她收起了所有不需要的摆设物件,偌大的屋子显得空空荡荡,每一件家具都固定在应有的位置,井然有序却过于死板,父母的房间也被上了锁,再没有打开。
“帝都时间06点28分”
回到家的第三天,程曼照例起了个大早,收拾好自己背上大提琴,踏上了回到江城后的全新旅程——教授她十多年大提琴的方老师给她介绍了份工作,程曼现在正准备去面试。
十八岁那年暑假出了意外后,程曼因失明而放弃了学业,在老家休养了两年,也逐渐适应了盲人的生活,她心里明白,从今往后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于是在奶奶和方老师的鼓励下,程曼重新拿起了大提琴,后者更是热心地帮助自己与江城的盲人协会取得了联络,得到了一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
当程曼几经周转终于抵达目的地后,离面试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
“您好,我是方铭老师推荐来的程曼,今年二十岁,江城高中毕业,在鹿城读了两年盲人学校……”
程曼面带微笑地做完自我介绍,便听到一个和蔼可亲的女声对她解释起了新工作的内容,原来是协会准备组织一个四人弦乐队,除了她之外,还有三个人,分别是两个小提琴手和一个中提琴手。
协会会在初期给他们提供资源,让他们去商场、酒店、咖啡厅或者一些活动现场表演,至于后期能不能得到对方的肯定而续约、或者发展出新的业务,就要看他们自己了。
协会的工作人员将她领到一间练习室,让她稍等片刻,另外三人也快到了。
九点整,弦乐队候选的四人全部到齐,工作人员让他们彼此介绍后,先演奏一首拿手的曲目,然后再试着合作一曲,如果彼此满意的话,以后这间练习室会暂时借给他们排练,一周后,正式开始工作!
大约因为同是盲人的缘故,两男两女的四人组相处得很是和谐,短暂的一个上午,彼此都已熟悉起来。
程曼是其中年纪最小的,另一个拉小提琴的女孩比她稍长两岁,两位男士一人刚过而立之年、一人几近不惑。
这一天,程曼就在与新同事相互磨合、交流沟通中度过了。
此后的每一天,程曼都过得十分充实,四人弦乐队的配合也愈发默契,他们为一周后的表演默默努力着、期待着……
表演前的一晚,程曼练习到了很晚才离开,下车时已近深夜,她本就是什么也看不见,倒不怕黑,背着琴盒慢悠悠地往小区大门走去。
“嗝,老大!这里有个小美人哎~”
“什,什么美人,我怎么没看到?”
“我当是什么美人,原来是个瞎子!嗝~真,真扫兴!”
“话不是这样说,说的!瞎子有瞎子的好处嘛,嘿嘿嘿~”
……
程曼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到几人不怀好意的对话,加上远远飘来的浓烈酒气,她瞬间就明白自己碰到了醉汉,至于对方是借酒装疯还是本性如此,不是她现在该去计较的。
她得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
只见前一刻还步履从容的女孩脸色微变,三两步迅速往前疾走,方向正是不远处的保安亭。
“哎~小美人别跑啊,哥哥们陪你玩一玩嘛!”
男人们调笑的声音近在咫尺,空旷的小区门外四下无人,程曼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边跑边朝保安亭的方向呼喊着,就在身后那双手即将碰到她的时候,她猛然撞到了一个略显单薄的胸膛,吓得她惊喘一声。
“别怕。”
嘶哑的男声在耳畔响起,熟悉又陌生,却让心慌惊惧的程曼瞬间安心下来,她感到那人将自己挡在了身后,对那些酒鬼大声道:“别在这儿借酒装疯,四处都是监控,不想被抓起来就赶紧滚!”
等到几个酒鬼骂骂咧咧地走远后,男人转身似是顿了一下,才说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嗯?”程曼疑惑地问道:“您认识我?”
“咳,你的情况见过的都不会忘,快进去吧。”
“非常谢谢您,您是小区的保安吧,我记得您的声音。”
“唔。”
对方应了一声,跟在程曼身后像是护卫一般,见人进了小区门,又说了句:“下次晚上注意点。”便调头进了保安亭。
程曼抿了抿嘴唇,再次低声道了谢,才捏紧琴盒的背带快步往家走去。
一进家门,程曼就放下琴盒,扑倒在柔软的沙发上,新换的套子散发着一股洗衣粉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她深深嗅了一口,受到惊吓的情绪也随之缓和下来,甚至有心情嘟囔道:“明天要去买点防狼装备了。”
临睡前,反应迟钝的程曼突然拍床大叫,“啊!我还没问他叫什么!”
***翌日,程曼早早起床赶到协会与同事们汇合,排练了几次后,一同前往约好的酒店,为晚间的一场慈善活动做准备。
“我们的水平虽然还可以,但是根本没法和专业的乐团比,酒店会不会再也不找我们了啊?”四人组里的另一个小姑娘担忧地问道。
年纪最大、也是全队的领头人韩琛安慰她道:“你别担心,专业乐队也没必要和我们抢生意,只要我们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下次有需要他们自然还会联系我们的。”
团队里的另一位男士李炜维,嘁了一声,“韩老大,何必说那么委婉,人家做慈善活动,我们这种残疾人才更符合‘市场需求’,不是瞎子人家还不要呢!”
话糙理不糙。
程曼心里这么想着,却仍旧有些微不适,其他二人大约或多或少被他的直言不讳刺激到了,均沉默不语,气氛有片刻凝滞,直到工作人员来后台叫他们,韩大哥才笑着鼓舞他们,“不论如何,我们都要全力以赴!加油!”
“加油!”三人齐声应和。
***转眼又是夜深,程曼这次不敢大意,特意请门童帮她叫了辆出租车,一路送回了小区门口,下车后,她在保安亭附近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敲了敲窗户。
“怎么又是你?有事吗?”
熟悉的沙哑嗓音让程曼笑弯了眉眼,她从包里掏出一份餐盒,捧到对方面前道:“这是我从酒店带回来的甜点,据说味道很好。谢谢您昨天帮我解围,这就当作谢礼吧,希望您别嫌弃。”
对方没有接过餐盒,“不用客气,我是保安,那是应该做的,你自己吃吧。”
“唉?”程曼听到对方往回走的脚步声,赶紧拉住他,“您是不是不爱吃甜食啊?那,那我明天给您带水果吧!”
“真的不用了。”
程曼沮丧地抿紧双唇,没有焦距的眼眸无措而茫然地望着前方,她只是想谢谢人家,但是好像给他添麻烦了。
“算了,大晚上,你先回去吧,东西我收下了。”
她听到男人妥协的叹了口气,一把接过自己递过去的餐盒,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好的,如果您不爱吃甜食可以送给别人,那,我先进去了,祝您工作顺利。”
程曼朝前方点了下头,捏着背带走进了小区里。
另一边,重新回到保安亭的男人,将餐盒随手搁在桌面上,懒洋洋地坐了下来,玩了会手机后不自觉地往餐盒瞄了两眼,终是抵不住好奇打开来一看,两块造型精致可爱的小蛋糕映入眼帘,甜腻腻的香气扑鼻而来,瞬间就让他失去了食欲。
这名小保安看上去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略黑,五官倒是颇为俊秀,身高中等体重偏瘦,本也算是个小帅哥,可那眉宇间的阴郁、浑身懒散的颓废劲,以及额头上醒目的伤疤,都让他很难再与“帅哥”这个词挂上钩。
他也不在乎,有一份安稳的工作做到老也挺好的,不是吗?
次日早上5点,值了一夜晚班的小保安仍旧精神奕奕,日夜颠倒已经成为他的正常作息时间,这个时间点对他来说不过是“傍晚”。
临下班前,小保安看了眼桌上的餐盒,挠了挠杂乱的头发,“哎,省了早饭钱了!”
说着,他打开了餐盒,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两块小点心,又猛灌了一杯浓茶,总算将满嘴的甜腻味道压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心想,“怎么会有人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