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1994年1月20日,北京市新闻出版局印发京新出版(1994)37号通知如下:
关于收缴《废都》一书的通知各省市自治区新闻出版局:
今年一月,北京出版社出版了小说《废都》。该书出版发行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反响。社会舆论普遍认为,《废都》一书对两性关系作了大量的低级的描写,而且性行为描写很暴露,性心理描写很具体,有害于青少年的身心健康。书中用方框代表作者删去的字,实际起了诱导作用,在社会上产生了很坏的影响。
根据上述情况,按照新闻出版署《关于部分应取缔出版物认定标准暂行规定》第一条第1,3,6款的规定,《废都》一书应属于夹杂淫秽色情内容,低级庸俗,有害于青少年身心健康的出版物。北京市主管部门于1993年8月7日已通知北京出版社停印停发该书。依照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1989年9月16日《关于整顿、清理书报刊和音像市场严厉打击犯罪活动的通知》中第一条和1989年9月6日新闻出版署、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重审的,1985年11月15日经国务院原则同意,文化部、财政部、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联合发出的《关于印发文化部〈关于利用经济制裁手段加强出版管理的请示〉的通知》请示中第二条的规定,我局决定对北京出版社出版《废都》作以下处理:《废都》一书停印、停发,并不得重印,凡已印刷而未发出者在图书市场销售的,必须全部收缴,没收北京出版社出版《废都》一书的全部利润,并加处二倍的罚款;责成北京出版社就出版《废都》一书写出书面检查,对《废都》的责任者做出严肃处理。本市区县文化局如发现市场上仍有《废都》销售时,请立即收缴;请各省、自治区、直辖市新闻出版局帮助做好本地区《废都》的收缴工作。
北京市新闻出版局1994年1月20日
《废都》遭禁后的平凹,保持沉默,他相信沉默是金,默雷止谤。春去夏来,同年5月29日,贾平凹创作散文《自画像》,自述了《废都》遭禁后的处境和心态。
现在我已经是四十二岁的人了!古历二月二十一日那天我吃了长条面,民间的习俗,这种面是长寿面,从去年冬天就开始患病的我,吃的好大的一碗,我希望我健康,活得更好。过去的一九九三年,可能在我的一生中最值得纪念了,我的第四部长篇小说《废都》给寂寞的中国文坛投下了一颗原子弹。它一出版,举国上下议论蜂起,街谈巷议,风雨不止,正版和盗版千余万册,说好的好得不得了,说坏的坏得罪该万死,各类评说文章被编辑成十多种书在全国各地的书摊上。最后,政府将此书列为禁书,但到处逢人说《废都》的热浪还在继续着。《废都》造成的地震,是前所未有的,而我却是走红的受难者,我忍受着种种压力,蒙受着各类谣言的困扰,住进了医院,在病痛中度过了我四十二岁的生日。回想四十余年走过的路,我由乡下一名教师的儿子,在中国文化革命后期来到了古都西安,开始我的学习和写作。中国新时期文学,从头到尾,我是亲身参与了的,当第一次设立国家文学大奖,我的短篇小说《满月儿》获奖,后来,中篇小说《鸡窝洼的人家》又获奖,散文集《爱的踪迹》再获奖。直到长篇小说《浮躁》获得了美国“美孚飞马文学奖”,我一直受到文坛赞扬,各类研究文章、介绍文章几乎超过我所写的作品;小学中学乃至大学课本参考书上,收有我的作品;电影、电视、广播、话剧改编我的作品上映和演出;被翻译有英、法、日、德、朝鲜、香港、台湾等国家和地区(外文或汉字繁体版——笔者注),我是出版了各类版本六十余种,但《废都》是最为轰动的作品,它享受了最高荣誉,也遭到了最严重的攻击,它是一本易被人看走眼的书,它的真正价值不是当代中国现实所能认同的,它只好承受一九四九年共产党建立国家以来的第一本被禁的文学作品的命运。
我在生活中是谨慎,但一拿笔从事写作,我头脑里没有更多的限制,随心所欲。我是平民的儿子,我自然热爱我的国家和人民,了解这个民族和供民族生存的这块土地,在这个民族进行变革,社会进行转型时期,我是抱着巨大的责任感和热情写出了长篇小说《浮躁》和《废都》的。
在进行写作的艺术过程中,我以极大的注意力关注着世界文学的动态,但又坚持着中华民族的审美,我追求的是以本民族的思维方式、表现形式来写中国的现代人和现代生活,诚如河流,是趋世界文学而动,河床却是中国的是真正的中国味。中国文坛,总存在着两种状态,一是固定的一套,不与世界文学融汇;一是忽视本民族的思维和文学传统,生硬地模仿别的国家文学的写法,所以,我的写作未有什么集团,这样,使我具有了独立性又同时缺乏保护力量。
我将坚定地走我的路,上帝会保佑我的。
当年,一枝红杏出墙来,墙内开花墙外香,韩国汉城文化社出版《废都》(韩文);日本中央公论社出版《废都》(日文);台湾风云出版公司出版《废都》(繁体汉字);法文版、英文版等外文版《废都》也在陆续翻译出版中。
1994年7月16日,应邀陪平凹西游,当天我在日记中写道:
偕玉玲和平凹、黄毅、平凹之女浅浅乘群艺馆老崔的车(游)赴旬邑。12点到淳化县城,吃饭,饭前平凹买了一些杏,说他吃过半笼杏,牙都倒了,发了三天烧。在外贸酒楼吃饸饹、羊肉泡馍,店老板白发满头,招呼殷勤,吃完,老板拿来一本《废都》,请平凹签字。平凹满足他的要求,签名留念。据黄毅讲,他听到门口有两(个)人嘀咕:就是他。可能是在确认平凹。
三点多到旬邑县城,人烟稀疏,气候凉爽,到县政府招待所,办了手续住进楼。半天其负责人才找来服务员,并斥责之,随后才有了开水。稍息,黄毅领来县文化局师副局长和文化馆的几位同志,寒暄吃瓜后,到唐家宅(大)院参观。唐家是做生意起家的,然后用钱捐官买地建宅,现存的两院仅是七八十院中较小的两院,砖雕、木雕和石雕细腻、逼真,造型优美,楹联以勤俭持家、知书达礼(理)为主要内容。平凹和大家均赞赏不已。合影留念。
宅院和陵墓的建筑也很讲究,牌楼有气势,精工细作,传说建一牌楼吃去辣子成担。
返回(旬邑县城)饭后,文化馆同志邀去看库淑兰的剪纸,有一幅方寸之间见大千生活,也有长七八米的巨幅,40天剪成,人物、花鸟安排有致,色彩丰富,民间味特浓。库(淑兰)的生活坎坷。婚姻不幸,欲以艺术弥补之。摔一跤后,似通神灵,出神入化,妙不可言,被誉为剪纸娘子。难怪平凹挥毫题道:“天生斯神,人妖再现。”又给文化馆几位同志留下墨宝,被赠库淑兰一幅剪纸。库淑兰还有许多配画的诗(顺口溜)。
7月17日的日记写道:
凌晨3:30看瑞(士)VS保(加利亚)季军争夺赛。起床后问平凹看否?说他看了个尾,也许情绪不佳,说他早晨见不得人打扰。最后看旬邑化石展览馆,内有大象化石为世界之最。平凹留言:
“大象有形。”路经石门山,有扶苏墓,万山崇岭中一独立山包即是。过照金不久,有私设路卡的,交20元方放行。在耀县吃过饭,返回西安。旬邑之行给平凹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对他即将创作的长篇小说《白夜》影响很大,书中的库老太太原型就是库淑兰,书中的建筑描写也不乏唐家大院的影子,读者如果不信,就请读读《白夜》吧,在此就不赘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