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国同休,永无递减”这八个字意味着什么,程小七不懂,不代表其他人不懂。
这就是说,这俩娃娃落地就是郡王,以后再生儿子最低还是郡王,生孙子还是郡王,重孙子还是郡王,大唐不灭,爵位不减!
按照大唐的勋贵世袭制度,对于注定不会继任皇帝的亲王来讲,数代之后,就成了皇室的旁枝末节,说不定就泯然众人了,世袭罔替的意义就是代代殊荣。
更加具有特殊意义的,并不是与国同休的传国君王,而是两个孩儿的封地,按道理讲李恪被赐封幽王,属地在北地,两个孩儿最起码李瑾应该是要继承北地的,但皇帝却偏偏把世袭罔替的两个铁帽子郡王的封地,弄在国都长安!
众所周知,整个长安城是由长安、万年、京兆三县组成的,而霸上,更是扼住长安通往东路的咽喉地带。
现在,皇帝把李瑾放在长安县,把李煦放在霸上,这是摆明了无论谁当皇帝,这俩娃以及俩娃的后代,永远都处在中心位置,就注定了他们永远不会被皇室边缘化。
当然,事有两面,剑有双刃,这样做也就注定这俩孩子以及俩孩子的后代,每一代都处在皇帝极度看重或者极度忌惮之中,糊涂昏庸之辈是无法保全的。
杨妃毕竟是女流之辈,潜在的隐患她并没有分析透彻,狂喜之下先绷不住,急步走过来,跪在儿子儿媳中间叩头道:“臣妾杨氏,携儿子儿媳叩谢我皇圣恩!”
就这样,这俩娃娃落地便成了传命郡王,真应了他们亲妈的奢望,这辈子啥都不干就能当大唐最大的纨绔了!
程咬金跟牛进达李世勣隐晦的对望一眼,却谁都明白,既然皇帝这么做决定了,那必然是无法更改的,这是要逼着程小七不能脱离大唐的政治中心。
皇帝这么做的真正目的,是即便李世民跟长孙后离开人世,程小七跟李恪也不可以因为跟新皇没什么情分而在北地逍遥。仅仅为了保全两个儿子的铁帽子戴安稳,幽王夫妇也得替他们老两口继续守卫着长安,守卫着大唐新君。
这一层意义,老狐狸们都心里明.镜儿似的,房玄龄杜如晦洞若观火却天聋地哑,就连老奸巨猾的长孙无忌,都没有表示异议。
因为长孙无忌深知,若他的谋算成真,李治真的做了新皇,那孩子守成有余开拓不足,还是非常需要李恪跟程小七这样的人才来辅佐的。
长孙无忌看着一对粉雕玉琢的娃娃,暗想一旦稚奴登基,就一道旨意,命令两个传国郡王必须坚守封地,那样一来,就等于把两个娃娃当成质子锁在长安,到时候,由不得幽王夫妇不替天子守国门,谋福利了!
就这样,在无数人的庆贺声中,两个娃娃的传国侯身份落实,宗正府早就准备好了丹书铁券,当场发放。
那勋爵的铁牌塞进两个娃娃手中后,李煦抓起来就塞进嘴里,冲着皇帝爷爷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显然很是满意。
可是李瑾却小手一抬,毫不犹豫的把铁牌扔掉了。
杨妃赶紧替大孙子捡起来再塞给他,李瑾一脸严肃,那双桃花眼里的神情都是超乎寻常的郑重,定定的看着皇帝,再次把勋牌扔在地上。
这次,连皇帝也感到奇怪了,亲手捡起勋牌第三次塞给李瑾,他眼睛眨了眨,抬起手,第三次把勋牌扔在地上。
李世民发誓,在那一刻,他从一百天的孙子眼睛里,看到了清清楚楚的一丝不屑。
是的,就是不屑!
程咬金把牙一咬跪地说道:“皇上,您对一对郡王的大恩我们所有人都铭感五内,只是,李瑾毕竟是幽王长子,未来这幽王封地还是要有长子袭爵的。
老臣恳请皇上,给幽王夫妻留下一个儿子继承北地,收回长安县的封地吧!”
素来将门都是同气连枝,程咬金这一番恳请,已经把皇帝的意图一一点破,连长孙无忌的谋划都给捎带出来了,意思就是,即便你们日后要把孩子弄去做人质,好歹也给人留一个,不能俩都给算计了去。
于是,一众老将统统跪地,替李瑾请求皇帝调换封地。
李世民谁都没看,只是看着一直跪在地上的程小七,看着她那张小脸从一开始的震惊,转到如今的苍白失落,
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在问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此狠心,在她为大唐做出这么大贡献之后,还要骗她的儿子们继续搅在皇家的泥潭里无法自拔。
明知道程小七携家躲到北京,就是要彻底脱离皇室纠葛,李世民决定放弃李承乾,传位给李治后,也的确是对小儿子的优柔寡断不太放心,只能用勋爵强行把李恪跟小七绑到皇家的大船上,让他们不能清清静静置身事外。
但面对小七受伤的双眼,皇帝心里一阵愧疚,叹息一声说道:“唉,果真是朕考虑不周了,那就把镇北郡王的封地调换成沧州吧。”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没话说了,这个出其不意的恩赏算是落下帷幕。
程小七一腔悲愤,却被程咬金拉进屋里,恶狠狠训了一顿,告诉她凡事都需要徐徐图谋,皇上此举虽然有私心,却不能否认这是货真价实的无上尊荣,若是不识好歹的还去闹腾,势必会闹得两败俱伤。
李恪也暗暗劝说小七,程小七思来想去之后把心一横,心想至不济,等新皇登基非要逼孩儿去大唐为质子时,夫妻俩连这幽州也不要了,带着儿子们离开大唐,漂洋过海自在逍遥去,也就安下心来应酬宾客了。
那些宾客们有意图谋陪都的,都借着酒宴拼命地拍马屁。
程小七兴致不高,一概推给皇帝陛下了,说幽王和她只是执行圣旨,根本没有决策权,都给太极过去了。
庆贺宴席热闹非凡不多详述,夜幕降临,宾客散去,李恪亲自送皇帝一行回皇宫。
程小七一整天都心中烦闷,勉强撑到这会子,把皇帝一行送到大门口,眼看着他们浩浩荡荡离去。
刚想回去休息,程小七忽然瞥见一个高挑的少年身影落在最后面,一双眼在月色下亮晶晶看着她。
她心里一动,偏不对着那双眼,微微仰起头对着高悬的灯笼,杏眼中拢出一层水雾,终于凝聚成珠,在明亮的灯光下化成两条晶亮的泪光,顺着光洁的脸颊滑落。
然后,程小七高声说道:“阿九,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任何人不允许跟过来!”
“是,王妃。”
程小七离开国公府,独自穿过月亮门到了郡主府那边,又去了后园,在荷花池边上坐下了,孤零零的对着满池妖娆的荷花发呆。
“姐姐。”
听到声音,小七没有回头,带着疲倦说道:“小治,过来坐。”
李治走到小七身边,挨着她坐下了,自然地拉起小七的手握在自己双掌之间说道:“这么热的天,你的手竟如此冰凉,你是在害怕吗?”
小七没有抽回手,身子软软的靠在李治肩膀上,幽幽说道:“小治,我虽与你三哥两情相悦,但若论起知心,或许他尚不及你。”
就因为这一句话,李治的心瞬间融化成水,伸臂揽住小七,让她靠的更舒服点。
攸忽小一载过去,少年的怀抱越发宽厚结实,程小七毫不避讳自己这一刻的柔弱,依偎在那胸膛上,脸上的泪无声的滑落。
李治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说道:“姐姐别怕,父皇虽有父皇的考量,但你要相信,小治永远都是小治。”
程小七恣意的放任自己的娇弱,沙哑的低语:“若有朝一日,你当了皇帝,请你把笑笑还给姐姐好吗?”
李治郑重点头:“好。”
程小七忽然哭出了声,双手死死环抱住李治的腰,哭的歇斯底里,那带着刻意压抑的哭声破碎凌乱,却那么痛楚又带着欣慰,含糊的呢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总是心疼我的……你总是不舍得我痛苦的……小治,小治……”
这仿佛崩溃混乱中才会泄露真心的呓语,听的李治心都要碎了,他抱紧了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子,流着泪柔声抚慰道:“别怕,别怕,有我在呢,你什么都不用怕。”
在李治温柔的抚慰下,程小七的情绪逐渐平息下来,她低低的呢喃道:“我自然是知道的,若非你的心疼,这世上早就没有我了……小治,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好不好?”
“好啊。”
程小七的声音如同梦幻般飘忽:“在我的世界里,有一个得道高僧,他爱上了一名女子,但他是注定要做佛教最高领袖班.禅的转世灵童,是不可能娶妻成婚的。
他跟那名女子就这样苦苦相恋,却始终无法突破身份的桎梏,他曾经写过许多许多优美的诗歌,好多我都忘记了,唯有一句我记得清清楚楚,你想知道吗?”
“是什么?”
程小七凄美清冷的吟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