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傅凉来不及在门关上之前喊出来,只能声音毫无波澜地“叫”出来,被拽进来的一瞬间,自己的双手就被一只大手禁锢。
身手还真是利索,不愧是能被“关”进来的人。
“你是谁?”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就听见一声急切的男声。
傅凉听着这话不满地扯了下嘴角,明明是自己被无情且无声地拽进来,而且提刑司准备的房间居然有这么大的一个几乎可以算是隐形的密室?!看样子自己隐匿模式产生的提点刑狱公事形象对这个人来说并不熟悉。“我是这里的提点刑狱公事,我倒要问,你是谁?”
慢慢适应了黑暗,傅凉眨眨眼,看清了对面是一个男子,而且不是仓皇之下被抓进来的,反倒像是早早在这里等着自己的,密室的摆设也很居家平常,仿佛就是个客房“我是席斯年,是个商人”那个男人好像犹豫了一下“我认识提点刑狱公事,你是谁?”
!!!
这个人能看破自己的伪装?
原本的提点刑狱公事五十岁左右,为了方便傅凉就穿上了提点刑狱公事的衣服开启隐匿模式,本来以为他是被提刑司人抓进密室的,现在看来应该与提刑司没太大关系,想到这个人对自己的隐匿模式免疫,傅凉有点紧张,两指不自觉摩挲。
看到傅凉只是震惊了一瞬就恢复平静,席斯年突然觉得自己控制傅凉的那只手有点不受控制。
这个人穿着提点刑狱公事的衣服,手里拿着的,如果没看错就是这起案件的案卷,这就说明大家对这个人的存在都没有感到违和。
有这样能力的人,席斯年无法解释她的存在,以及她使用的诡计,但她绝对能轻易摆脱现在的状况。
“噢,这不是诡计,只是一种......能力?”傅凉一歪头,满脸写着无辜
“你呢?金屋藏娇吗?”傅凉双手依然被这个男人抓着,眼睛打量着这个人。
名字不在官员名册中,南方口音,皮肤较白,衣袍面料浮光锦,还是今年特供江南各家族的,不难看出是南方势力范围最大的家族席家之人。对于南方的世家,资料收集的还不够充分,只能分析到这里。
仿佛傅凉的话多么愉悦了他,他笑着放开了手,走到好像一个桌子旁,点燃了灯火,瞬时四壁通亮。
傅凉也不管手腕通红,转了一转,顺便就自作主张地坐到席斯年对面,吃起桌上的点心“你不怕我?”傅凉第一次被看破伪装,对方居然对这种堪称妖术的异象毫不慌张?
如果没猜错,这是之前的提点刑狱公事专门辟出的一个密室,这人应该是被邀请到这里来的,想想也是,法官身后的密室,多么优秀的藏匿地点啊。
“你一个小姑娘,怕你作甚。”席斯年看她如自家人一般落座也没有丝毫惊讶或责怪,仿佛也把她当自家人一般,从角落的矮柜里拿出自己的好茶。
“一个小姑娘,能知道你是直接从案发现场回来吗?杀人案,大约是离京十里左右的乡村,杀手很利落,你鞋底的印记不仅仅是单纯的血迹,形状规整,应该是某种刻意的标记,你在上午就目睹了全程”
傅凉吃罢桌上的小点心,接过席斯年空举着的茶杯,看着他惊讶愣神,傅凉笑得眯缝了眼睛
“清晨清田村发生了一起家族灭门惨案,距离这里正好十里,你看到案件全程,距离之近甚至衣角上沾了迸溅的血,至于为什么你并没有被杀手发现,大概是因为你完全隐匿了气息,不得不说这个方法很优秀。”
说完这些,喝了口茶水,舌尖先被缠绕,香气清冽,口感醇厚,轻嗅之下有一股梅香,竟和公主府里的茶不相上下。
席斯年挑了下眉,笑眯了眼睛,“姑娘说的都对”他点了点头,看着傅凉喝到自己的雪顶含翠轻扯的嘴角,席斯年突然没来由的开心。
“那点心呢?喜欢吗?是聚仙阁刚刚蒸好送来的桂花蒸栗粉糕。”
“怎么可能,聚仙阁离这里不近,现做的糕点送来也应该凉了,可我吃的是......”热的
哦!我早该想到的。傅凉有些懊恼。
“怎么样,我差人带着温鼎去买的,快马加鞭,就为了让你吃上热乎的。”席斯年笑眼弯弯,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给一个当时并没有到来的人提前预约买糕点是多么诡异。
小嘴撅着,傅·已经是大人·算无不准·战无不胜·凉有些泄气,“万恶的资本家,不,应该说有钱能使磨推鬼。”
席斯年应该是早就在这等着了,他清晨目睹案件后被“愚蠢”的提点刑狱公事接来,花重金住进这个豪华监狱,又知道是自己这个冒牌提点刑狱公事不爱聚仙楼的招牌荔枝甘露饼,最让人掉一地鸡皮疙瘩的是,连茶水,都是滚烫的。
可怕,真是可怕。
“商人无处不达,无事不成。”席斯年看着对方应该已经知道了个大概,转了转手里的八仙莲花水玉瓷杯。
还笑盈盈的,眼里的光像流水的小溪,在阳光下闪耀。
傅凉挂上商业假笑,“是,看来你应该是知道我是谁了,如有要事相商,就请讲吧,我一个大活人,这么被你关着也不好,家里还有媳妇儿等着。”任谁被摸透了动态都会不太高兴。
“呵呵,你倒挺入戏”^_^
“没办法,这提点刑狱公事家里的婆娘是个出了名的母老虎,每天晚上不管多晚必须回去。”
傅凉耷拉着死鱼眼,这也不是她想的呀,这么一个自由自在的灵魂就这么被束缚了,不过自己既然顶了这个位置,还让原来的提点刑狱公事暂时消失,那就要有能拿小金人的演技。
“大人辛苦了,您别怪我,找您办事的人都是当朝权贵,我只是一介小小商贾,找到您当然需要使用点特殊手段”不是奉承,席斯年一到京城,听说的不是天家多么威严,京城多么繁华,而是一个小女子点石成金般神奇的能力,能翻云覆雨的本事。
“我今天在这里等您一天了,那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席斯年话音一顿,又把茶水添上。
“从杭州本家流出了一个祖传玉佩,这玉佩不仅是我们家传的宝物,还是一个有重要意义的信物,由每代的家主保管,不小心流出之后本家十分重视,派人经多番打听探寻,应是流入了京城中不知哪家皇亲贵戚的手里,但我们席家中心本就在南方,京城之中并无太大势力,如想彻底搜查,确有难处,所以想委托您帮忙。”
席斯年向傅凉微微躬身,傅凉放下手里的茶杯,微扶了下席斯年的臂肘,示意他请起。
“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必须让玉佩回到席家手里。”席斯年站立,眼睛直直地看向傅凉,傅凉却看向密室的暗窗。
这窗子与从外面看提刑司的窗子一模一样,外面飘着细碎的雪。
“我大概了解了,忙可以帮,但你可知道,我接收案件的代价?”
傅凉现在满脑子都是可能透露自己行踪的人员以及他们被套出消息的可能性,五年了,顺风顺水的,都怠懒了。
席斯年还是看着傅凉,这小姑娘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这是自然,您也是信义双全之人。”
“好,我答应的事,自然会全力以赴,天也晚了,您现下在京城有住处吗?”傅凉起身,扑了扑身上没有的灰,礼貌性地问。
并不是深夜,客栈肯定还是有的,席斯年这种人物在京城也是能让商家开门开户之人。
“暂时还没有,希望您能给我安排到平常的住处去。”^_^
傅凉奇怪地看了席斯年一眼,这人打听的倒是仔细。
“那就请席大人到我解语楼小住。”傅凉递给席斯年一纸信函,彩墨封面“解语楼”三个花字。
说完,傅凉也不管席斯年是否能找到解语楼,自己拉开木门走了出去,丝毫不给这里的机关的面子,仿佛刚才说被关的不是她。
席斯年自小长于礼法严肃的家庭,席家是南方的世家大族,席家子弟各个礼数周全,进退得宜,席斯年从小到大即使自己不想,表面上也养成了循规蹈矩的习惯。
二十多年,从未被这样对待过,傅凉的肆意性情在席斯年心里就好像是一尾突然游入死水中的鲤鱼,把他的周围环境像水波一样振动。
但他也只是愣神一瞬,便也只当她是小姑娘,礼数之类只可慢慢渗透,未太在意。
......
出了密室,傅凉便回到提点刑狱公事的家中,府里在新年到来前已经有了年味,张灯结彩,院子里的腊梅香气阵阵,也被雪压弯了腰,遮住了颜色。
一进院子就有小厮去通报主母,想来她也是没睡,等他到现在,走到屋子跟前就看到灯还亮着。
“回来啦,快吃点我给你做的酒酿圆子,酒酿是我自己酿的酵米,香着呢。”桌上碗里的酒酿圆子还冒着热气,不说也知道是算着他什么时候回来才下锅的。
“好,我尝尝”虽然傅凉已经吃了不少席斯年买的点心,但真正的提点刑狱公事每天晚上是都要回家尝尝媳妇儿的手艺的。
圆子在白碗里上下上下浮沉着,桂花和芝麻是媳妇儿喜欢放的,可使气味沁香绵长。
她是南方人,小时候家里总种着香气扑鼻的桂花,鲜花就用来做桂花茶和桂花糕,剩下的就晒成干花,做装饰和提味用。
“嗯,真好吃,圆子软糯,香滑适口,尤其是夫人加的金桂干花,更是清香啊,有劳夫人等我到现在,来看看,为夫给你带了什么。”说着,傅凉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镂空金丝的烧蓝长簪,牵了夫人的手,把簪子放在她手心,又用小手深情地包住了她的手。
隐匿模式下,在夫人眼里的画面变成了本来总是严肃正经的夫君眉眼不知怎么突然温和起来,爬着皱纹的大手包住了她的手,手里的金簪烛火下闪耀光辉,金桂干花还在碗里打着旋儿,那浓缩的香味好像他们封存已久的年少时光。
他们老夫老妻的都已快四十年,他却还如少年时一般守着诺言,不管办完公事多晚都会回家。
提点刑狱公事的夫人虽然一直被外界传成有名的母老虎,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原来的大人的心甘情愿。
二人幼时竹马青梅,大人到京城做官之时便与这位夫人一起,在这个三妻四妾之类所谓常事的年代,这位大人好似格格不入,没有任何美妾在旁,可谓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最好代表。
傅凉摩挲着夫人的指尖,双眼含情“等天暖和了,我要给夫人在院里种满夫人最爱的丹桂和金桂,来供夫人赏玩。”
“好”夫人眼波流转,含羞带怯地低着头,眼角的皱细纹好像都盛满了羞怯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