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国首都郊外揽清园
湛绎宸第一次见到墨倾颜是在一个微醺的夏日,那时夏风清新夹着心生萌动的旖旎。她穿着鹅黄色的长裙,留着一头乌黑浓密的披肩长卷发,身形纤细娇小。一路上她仔细地辨认着满地的花,心无旁骛的样子,很像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自闭症患者。那是张乍看上去并不令人惊艳的脸,但莫名就戳中了湛绎宸的心,他感到很舒服。于是,顺其自然的多看了几眼。
那是一张清秀的小脸,明眸皓齿,像不知出处的山泉水,和缓且润物无声,冷冷清清的就溶了顽石。
身居高位的人自然领略过各色美女的风情万种,环肥燕瘦,肥臀细腰……妙不可言也数不胜数,但逢场作戏定然不会将那些妙人儿落在眼底,更谈不上对其中的哪一个西施貂蝉产生点什么额外的意趣。湛绎宸这个人说来也奇怪得很,明明自己就是浸泡在名利场上,却会因为旁人或多或少沾染了欲望的眼而心生厌恶。谁也知道若是欲望太浓,反而会遮住原本的美好模样,所以人人为自己装饰上了面具,有的人可能还不止一副……若你明明不喜欢那些虚假精美的脸谱,却偏偏逃不开脸谱熙熙攘攘的世界,会不会偶尔也会有想逃离?如果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的那个人,会不会就像是你想抓住的那一抹阳光,温暖到你贪恋忘返。
揽清园外,暗黑色的幽灵跑车里,容貌妖冶的男人瞧着不远处不由得出了神,墨绿色的眼慵懒的随着那人的身影缓缓前移,只觉得这个人不争不抢的看起来真舒服。舒服到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点一点慢慢地摧毁……
今日是他姐姐若清的忌日,从早晨到现在,他自己开车过来到熄火静坐,几个小时,还是在工作日的几个小时。若是平常,他怕是一刻钟都闲不下来。今天,从四年前开始,就是例外的了。时间过得挺快,距离那场要他命的车祸过去了四年,可他偶尔恍惚间还是能感觉到姐姐会为他端来一杯黑咖啡,像是才过了四天那样短暂。A国波旁家族的掌上明珠,千娇万宠的金贵,死在了血泊里。
这里是揽清园,一座路易·若清的丈夫专门为她修建的园林式建筑,本为讨她欢欣而建,现在却只能用来安置她的墓碑。这座园林周围十里植有大片大片的香水百合,古色古香的院落占地极广,每一处都是若清喜欢的风格,也是她生前最向往的住处,现在说起来不知是不是算作向往了一辈子。
湛绎宸只身前来,一如既往的来到却不进去。慕寒,若清的丈夫、他的姐夫一定在里面,对着路易·若清的墓碑,静坐,无言。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慕寒容不得旁人打扰,他这个旁人也不忍心去扰人清净。
若清走后,慕寒在揽清园长居,一直坚信无宗教无神论的慕院长信了神佛,他将一双子女扔在M国慕家不管不问,一人踏进了这座葬了死人的园林,他捻起佛珠朝向西方诸佛祈求能让妻子生还,三天三夜里碾盘不断直至倒去。湛绎宸亲眼看到了慕寒右手磨起的血痂和那串被血水浸泡的佛珠,那是一双医生的手,他珍惜的不再是这个。
一个人对爱情的执着,满心满眼就只有那一个人,无暇他顾。
医院醒来的时候,意气风发的慕院长双眼灰败。他看向站在窗边的湛绎宸,声音颤抖:你们姐弟相依二十余载,可我与清儿相识才短短六个春秋,曾经我多快活,如今就要痛上千倍万倍。还不够啊!远远不够!真不公平!我不服!不服啊!
那一天,湛绎宸旁观着年近不惑的男人哭的涕泗横流,不要面子不要架子,他只是痛到难以自持只是想要自己的妻子。
四年间,慕寒活着,就住在揽清园,从未踏出过一步,意气风发的慕院长别了名利。
人生在世怎会没有流言四起?上流圈子里出了这么个不知所谓的痴情种,添了多少名流贵族宴饮茶余的谈资?曾经有多少人私下谈论慕家家主昔日的风采手段,如今又有多少人私下嘲讽死了老婆的慕公子像被砍了爪子的老虎一蹶不振。又有多少见过若清的人背地里妄自揣测,慕公子的深情不过是被美人倾城之姿所惑,左不过是还没遇到下一个能得他意的美人……可见,人心、叵测。
堂堂慕式财阀的掌权人,知名私立医院的院长,这般的身份地位,有何用?
湛绎宸,他冷静自持的旁观着,欢喜姐姐能拥有深似海的爱情。他也懂爱,甚至更懂爱。却也只是懂罢了。被一个人这样的倾情以待,他自问受不起。那种不亚于广而告之的弱点,铤而走险的致命。这般大的过失,他自问不愿有。何况已经失了心的人又哪里来的爱呢?
幽灵跑车里男人一双漂亮的墨绿眼微微阖起,再张开时,眼底一抹厉光闪过,也稍纵即逝。发动车子,性能极好的跑车如丛林中的猎豹离弦而去。
不久前还被他暗中观察的人依然留在那里,直到自己鹅黄色的剪影在跑车的反光镜上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也浑然未觉自己有多少风光被别人收进了眼底。墨倾颜置身花海里,裙摆迎风摆动,享受着漫天的鸟语花香心情无比的惬意舒适。好一会,才如来时一样缓缓的离去,不做打扰。以至于她再沿着来时的路径返回时,清秀的脸上仍旧漾着柔柔地笑意。没有想到只是一阵花香,竟然能引她来到这样一个不像是人间的地方。那样的诗意梦幻,在每个女孩梦中才会出现的地方,那般的静谧,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还处在梦境中。
恰有一阵凉风吹过,掠过面颊留下了丝丝凉意,将她带回了现实。现实,远没有人想象的那么美好,是吃尽灵药却无法轻易摆脱的梦魇。比如,世界之大,人人都知道自己来自何处,根生在哪里。只有她,孤身一人颠沛流离,像极了无根无源的浮萍,一阵风吹雨打就散的不知踪迹。
恍然间,几颗清泪淌出了眼眶,墨倾颜一时之间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