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鸿和步凡终是在日落之前赶回了崇山。
这一次下山虽然没玩到些什么,但是好歹算是做了一件善事,步凡这一路兴奋极了,一路拉着张若鸿在板车后面分享第一次下山打流氓的经验。
“只可惜啊,现在这个世道,庙堂不平,天下难安。而我们却还被这么个守山阵困在山上。江湖男儿,不是应该仗剑天下吗……”
在进入半山腰的守山阵法时,步凡脸上的兴奋不见了,而是换了一副低沉的神色,嘴里嘟囔着。
是啊。张若鸿在心里也跟着叹了一声。
自从十年前崇山和玄天宗那一战大败后,山腰处就设下了一个守山阵。阵基以精石筑成,从外坚无可破,只有内部的林木山石才是弱点,根本无法从山外强攻。所以除了本门之人,旁人若不事先用飞鸽通递消信,都是上不去山的。因此阵,崇山门人十年来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他知道,师门这样做,是为了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子弟,还有,他……
左右今天也无事,顺利混进了山门后,步凡便跟着张若鸿回了偏峰。可刚踏进偏峰的殿门,见到那正端坐于堂上、正和清风长老一起喝茶的人,他就傻了。
那个正冷眼着他的中年男子,不正是他师父、崇山派的掌门蒋中石吗?是哪个小师弟告诉他掌门今天和元丰长老论剑的?这论着论着怎么就论到偏峰来了?
张若鸿见到那两人也是一愣,自己师父怎么提前出关了?还有掌门……
座上的人不说话,他们自然也没主动张口。张若鸿瞅了一眼面色发白的步凡,然后跟他一样低着头站在一侧。座上的掌门蒋中石放下茶,站起来向清风长老道了声先走,然后便抬步离开。他在走到步凡面前的时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后者身子一缩,向清风长老行了礼,灰溜溜地也跟着离开了。
“恭送掌门。”步凡这跟着回去肯定是要挨罚了,那、他呢?张若鸿有些疑惑地出声送别,却没问出口。待两人走后,他抬头想问清风长老,还没等他开口,清风长老就先发了声。
“若鸿,跟我过来。”
清风长老的面色有些凝重,张若鸿低声应了句“是”,便跟着他进了内室。
内室里,师徒俩坐下后,清风长老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语气有些沉重地开口道:“我今日提前出关,是因为武林发了通报。前些日子,玄天宗的朱阔和秦韬抢了上清观朴阳真人花尽毕生心思炼制的清心丸。他们杀人夺丹,还毁了观里的药炉。上清观送了信到慕容山庄,要求慕容庄主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出面替他们讨个公道。而慕容庄主那边便发了公函,说是请各大门派一起合作,诛邪除魔。”
听了这话,张若鸿吃了一惊。上清观是武林中公认乐善好施的门派。他们虽在武学研究上造诣不深,也没有出名的侠士,但却在丹药之道上独有建树,朴阳真人更是其中佼佼者,连百晓门的兵器谱都专门将那朴阳真人的拂尘列了个名。而且他们并不将其中一些功效显著的丹药藏着掖着,而是大大方方拿到市场上平价交易,与各门派结下了不少善缘。
但这清心丸属门派秘药,上清观没有出售,只在结交时当礼物赠与好友。玄天宗这般杀人夺药,当真是那昭昭恶行,令人发指。
这次上清观向武林盟主求助,也是常理。他们门人并不深研武学,当初张乔和慕容项的事,崇山和慕容山庄都曾派了人前去讨公道,但都……加上那时盟主一位空悬,就没有号召武林各派集体攻伐魔教之举。
而现在的玄天宗,也和当年不一样了。当年的玄天宗行事还算有所顾忌,虽然追杀名士,但没有到如今打上门去这般蛮横的地步。可自从莫恨天得了悬世宝典上卷,功力大增后,玄天宗行事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开始不断地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当初张若鸿他们曾落过脚、准备上船前去东离岛的燕江城本是沙铭堂的势力范围。但几年前,玄天宗的护法秦韬借着一些拙劣的借口,竟将堂主一家屠尽,使得沙铭堂开始衰败下去。
现在,江湖各派人人自危,有些小门派甚至投靠了玄天宗,成为他们的爪牙。武林局面如那泛着渣滓的浊水般,何止一个乱字了得。
“师父,若崇山愿意参加合攻,徒弟愿意出战!”老者话音刚落,张若鸿便急急地道。他本就对那魔教带着刻骨的恨意,此刻听闻那玄天宗的恶行,自是热血沸腾。
“这事还没定下来。”清风长老给了张若鸿一个安抚的眼神,“掌门的意思,是先看看其他门派的动作,而如今响应的只有玉剑山和上清观。虽然崇山从不是胆小怕事之辈,但你们都还年轻,那玄天宗又如此狠辣,我们不能再重蹈当年之辙。”
老者顿了顿,看着少年的目光里带着无奈和深意,“若你重现于世人眼前,你身上所系的你父亲留下的宝典下卷,很可能再次掀起一番动乱。”
“徒儿明白。”
见张若鸿不复方才的莽撞,老者舒了口气。他已过花甲之年,鬓角边染上的雪比十年之前厚了许多。这十年来,他隐在这后山,用尽心力只为护着他的徒弟、他好友的儿子平安长大。只是不知道,他还能,护他多久……
“今日之事……”
“今日下山是徒儿失了规矩,徒儿这就去正殿领罚。”
之后,张若鸿去了正殿和步凡一起跪了一夜。乍听了这个消息,师父们都没心思问他们今日下山后的事情,而他们也没说。
第二天一大早,张若鸿便又去了后山砍竹子。
他心里很乱。隐了十年之久,如今已经长大的他很想出山,想像自己父亲那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这一次的合攻魔教行动,他也想去。他不畏惧此去艰险,可是为了师门,为了父亲留下的秘籍,他还是得忍。
那《悬世宝典》下卷的功法,他并不向往,可那传闻中的绝世武功于他们习武之人又极为重要。父亲留下的那些线索模糊难断,当年掌门和师父商量后决定先暂时压下,可这一压却不知道要压多久……
少年身子凌空跃起,脚尖轻点,整个人便立在了竹枝上。放眼望去,青竹白云,却看不见更远之外的山水人烟。
他,是真想去看看这山外江湖上的人和事,想仗剑天下,想结识一帮至交好友……
脑海中闪过一抹蓝色的身影。
那样聪慧敏善的姑娘,不知还能不能再遇见……
又凌空斩下了一片竹子,张若鸿落回地面,反手握着剑立在林间。他叹了口气,左手摸向了腰间系着的玉佩,手指轻轻地抚了抚上面刻着的小字,低垂着的目光怀恋。
清儿,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可还安好?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金陵城外伏虎峰峰顶,玄天宗总部,归暝宫内。
“宗主,今早慕容山庄发了武林公函,说是应上清观之求,请各大门派合作,围攻咱们归暝宫。”大殿上,一个细眼灰袍男子躬身向座上的男子说道。
“来就来,怕他们不成?!”没等座上的人说话,一个腰间别着流星锤的大汉便急着抢声道。
“听说,崇山也接了公函,却没拒绝,也,没同意。”站在首座旁,一个身材魁梧,横眉冷目的男子淡淡开口道。
“怎么?那几只老鼠躲了这许久,终于要有动作了?”座位上的男子终于开了口,眼神里带着不屑。莫恨天的面貌相比十年之前变得不多,可那眉目间的戾气却是更加深重,左眼的疤依旧狰狞,而右眼的眼底则好似浮着一层暗暗的红色。
《悬世宝典》不愧是绝世秘籍,其中的内功心法能让莫恨天在短时间内武功大增。可武学之道,从来都是循序渐进,厚积薄发,这般练下去,他终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这几年更是隐隐有了要走火入魔之势。他派人去翻遍了古籍,花了很多时间研究,才发现原来这悬世心法之所以分上下两卷,正是因为上下卷相生相克。而他因上卷功法产生的心魔,就需要下卷的功法来平衡,只是……
念及此,莫恨天眼神暗了暗,眼底的血色似是翻涌着。
“宗主,小人还有一事要报。”看着座上之人变化的神色,秦韬本就弓着的身子更低了些,开口道:“前两日,我们的人途经崇山脚下的青城县时,说他看见了……”秦韬顿了顿,对上莫恨天因为听见崇山而投过来的目光,继续道:“他看见了,赤云剑。同时还有两个少年人,其中一个与人发生冲突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崇山弟子。”
这番话一出,在场的人均是一愣。
“你的意思是……他还活着?”
冷冷的声音在首座上响起,秦韬一下子跪了下来。莫恨天口中的他是谁他们当然知道,就是当年那个他没成功追回来的张乔之子张若鸿。本来当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可后来莫恨天得知《悬世宝典》上下卷的秘密后,这件事就成为莫恨天心里的一根刺。
所以这几年,秦韬常派人去崇山脚下盯着,而今,终于被他抓住了蛛丝马迹。
“若那毛孩子真活着,我们就杀上山去,把人和宝典都拿回来!”急着抢声的还是朱阔。
“可是崇山上的守山阵坚无可破,从外我们根本就攻不上去。若是能有人里应外合……”谨慎开口的是那个站在莫恨天身边的男子。
眼睛微微眯了眯,莫恨天手指轻敲着扶手上的龙头,似是随意的说道:“不知道张乔儿子还活着的消息,我们百晓门的季先生知不知晓?”
秦韬听了这话眼睛一转,接口道:“武林中有个规矩,只要百晓门人手持百晓门门主令牌登门拜访,除却仇家外,都须开门见客。”
“可那百晓门对我们玄天宗这十年来不理不睬,他会帮我们吗?”一直静静听着的毒娘子屠琳嘟囔了一句。
“百晓季不行,他不是还有个徒弟吗?那个百晓玉可是盛名在外的‘江湖第一策’,看起来应该比他那个死脑筋师父有用的多。而那百晓季据说几年前不知因何元音武功尽失,三年前更是重病一场,如今怕只是个躺在床上的废人吧。”秦韬抬起头,瞥了一眼屠琳道。
莫恨天扫了一眼各持己见的手下,抬头看向堂外的天,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却泛着冷意。
“那就,让我们,去请教请教季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