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光亮洒在一张不施粉黛的脸上,霁颜扭了扭身子,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其实,她早已苏醒,只是不愿睁眼。
“小姐,你都在榻上卧了两日了。”盼盼端着饭菜走进房间,担忧地问道,“要不要叫个郎中来看看?”
霁颜用被子蒙住头,不说话。
“还是我叫田大夫来家里一趟?”盼盼声音带着笑意。
“盼盼!”霁颜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瞪着她道,“不许胡说。”
“小姐,快吃饭吧,粥都要凉了。”
“没胃口。”
“那小姐想吃什么?盼盼去叫厨房做。”
霁颜瘪着嘴,“芒儿去奶茶店了么?”
“庙会出了那样的事,三夫人不肯让霁芒小姐再去奶茶店。这个时辰,她应该刚刚用过早膳,在香居吧。”
“爹爹是怎么说的?”
“老爷倒也没说什么,不过大夫人多派了些守门的家丁。”盼盼如实禀告。
霁颜从榻上下来,驾轻就熟地走到里间,“盼盼,我的那条竹青色方巾呢?”
“那条方巾已经好久没见着了,小姐,是你又丢在什么地方了吧!”
“噢……”霁颜突然想起许久以前,在山洞的那晚,她用那条方巾替高奕止血,应该是被苗儿一起扔掉了吧。
“哼,亏我还救过他一命,狼心狗肺的臭高奕!”霁颜又不禁低声吐槽道。
“小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霁颜回神,套上一件衣衫,说道,“我要出去走走。”
“小姐一人么?”盼盼口气中略有担忧。
“现在光天化日,那采花贼不敢有异动,再说,我见过那人模样,会小心防范的。”
“我和小姐一起吧。”
“好啦,你去香居找芒儿吧。”
“可是……”
“我担保日落之前必定回府。”霁颜让盼盼放心,同时推门而出,留给她一个跃动的身影。
***
酒楼里,两位面容平凡,身材中等的男人坐在方桌边,一面吃着花生米,一面聊着天。他们差不多三四十年纪。
“哎,听说没,平安街卖字画的陈家的女儿和福康街卖乐器的朱家的女儿在庙会那日被一淫贼轻薄了。”
“听说了,老朱家的女儿已经哭着喊着要上吊好多次了,哟,可怜的老朱哦,他就她那么一个女儿。”
“老陈家的女儿也跟丢了魂似的。”男人往嘴里扔了几粒花生米,啧啧道,“真是可怜这两位女子了。”
“哎,真是上辈子造孽了,会被这杀千刀的淫贼看上。”
“孙员外可是花了重金聘人抓这淫贼,高捕快这两日也在挨家挨户凭画像找人呢!我看不久之后就能看到这淫贼的相貌了。”
“孙员外为何也关心此事?”
“可不是,孙员外的千金也掺杂其中,不过她幸运,逃出来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这淫贼挑的都是上届赛西施脱颖而出的姑娘。”
“确实啊,今年怕是无缘见到她们了。”
隔壁桌男人的讨论丝毫不差地落在霁颜的耳中,她起身走到了他们的桌前,直接问道,“大哥,无意间听见你们的谈话,不知你们口中的赛西施是什么?”
“姑娘是外地来的吧?”
“恩。”
“赛西施是孙员外经办的一场比赛,无论王孙贵族还是普通百姓都可以参加。比赛不仅比的是女子的美貌,还看重女子的才气。琴棋书画,有一技之长即可。姑娘可是感兴趣?”
“原来如此。”霁颜点了点头,“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敢让大家见笑。”
“姑娘谦虚了。”男人仔细打量了一番霁颜,她相貌出众,若是精通六艺之一,怕是与孙、陈、朱家三位小姐不相上下。
霁颜若有所思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心生一计,她留下几锭银子,走出酒楼。她循着福康街一路向前走,终于看到那家朱氏乐器店,掌柜六神无主地擦拭着一架古琴,霁颜猜测他就是朱家小姐的父亲。
“朱老板?”她打听地问道,那人无动于衷。
“朱老板?”连叫了两声后,掌柜终于回过神,他放下手里的白布,走出柜台,“小姐,是想买什么乐器吗?”
“我是来找朱小姐的。”霁颜礼貌地说道。
掌柜眉头紧皱,“小女已经不肯出门两日了,不知小姐找她有何贵干?”
“我想我或许可以开导她。”
掌柜抬眸怀疑地望着霁颜诚恳的眼神,半晌后,他摇着头叹了口气,“小女蒙此大辱,无一朋友前来宽慰,甚至连我为人父母者,也无计可施。我知小姐今日前来是好心,不过小女性烈,怕是会得罪小姐。”
“我不怕。”霁颜坚定地望着掌柜,“你就让我试一次,若成功,你也可以卸下心头大石,若失败,至少也尝试过了,不是么?”
掌柜想了一会儿,被霁颜说动,“你跟我来吧。”他领着她到了后面的一间房间,敲了敲门,放软语气说道,“小小,有位小姐想和你谈谈。”
“走!我不想见任何人!”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掌柜有些难为地望向霁颜,“小姐,你还是请回吧。”
“伯父,你先回去,让我和她聊一会儿。”
“可是……”
“你放心。”
“好吧。”掌柜又叹了一口气,步履沉重地转身往店里走。
霁颜抿了抿嘴,用不重不轻的音量说道,“我知你十分重视贞操,我也知你是一位有学识的女子。我今日来这里,不是为了嘲讽你,也不是为了虚伪地安慰你。我只想让你懂一个道理。若是你的贞操是为将来的夫婿而留,那你无需担忧。若你将来的夫婿不能接受你被淫贼侮辱,这样的男人,他真的值得你付出一辈子么?若是你的贞操是为自己的面子而留,那你轻易了结自己的性命岂不是让仇者快、亲者痛?这个意外只是老天给你暂时的低谷,你若在此刻结束,就永远活在低谷了。活着,才有希望。”
话音落下良久,里面传来了一阵抽泣,又过了良久,门被轻轻打开,朱小小眼眶通红地看着门外的女子。
“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谢谢你。”她的嗓音很沙哑,望着霁颜的眼神略微一偏,朱掌柜正站在侧门,殷勤地望着她。霁颜顺着她的目光往回瞥了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伯父他可全指望你了。”
“我最怕的就是他对我失望。”朱小小垂下眸,“他一心想我能嫁个好人家。”
“他是一心希望你能过得好。”霁颜说道,还开了个小玩笑来化解凝重的氛围,“你要再把自己关在房里的话,我怕你家的乐器很快就要全部被人顺走了。”
朱小小被她逗笑,眼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霁颜也扬起浅浅的嘴角。
“你叫什么名字?”
“霁颜。乌巷的奶茶店就是我开的,随时欢迎你去那边找我。”
“我听人说起过你。”朱小小眼里浮现钦佩,“我很欣赏你的经商之道。”
“我那点小把戏称不上‘道’,对我来说,尽兴就好。”
“真的很谢谢你。”朱小小颔首感谢道。
霁颜摆摆手,“没事的。”
“你去见过心晴么?”
“还没有,也许你能帮她。”
本来以为朱小小会拒绝,因为凭她的话,只能止住她想自杀的冲动,如何永远走出这段阴影,一定是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大道理谁都明白,只是践行太难。想想看自己花了那么久的时间,都无法忘怀父母离异的伤痛。何况她的欺辱之痛呢?
想了很久,朱小小点了点头,“恩。我去和我爹说一声。”
霁颜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后是赞赏性的笑容,“好。”她和朱小小并肩走进店里,朱小小向朱掌柜简单的请安后,提出想去陈家见见陈心晴。朱掌柜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十分赞成女儿的决定,还对霁颜连连感谢。
“你这么做真的很勇敢。”两人走在大街上的时候,霁颜开口说道。
“我只是有我的傲气而已,想让街上的人都知道,我朱小小不是轻易屈服的人。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心晴。她的性子与我全然不同,她不会冲动到自杀,但她却会把所有痛苦都压在心里,这样更伤。”
“恩。你看来很了解她。”
“是,我们是因为赛西施认识的。她是我萧声的知音,我亦是她画作的知音。都话知音难觅,我们彼此才更珍重对方。”
“我相信你们会互相帮助地走出来的。”
“恩。”
她们从福康街穿到平安街来到陈家的字画店,陈心晴站在一张山水画前,形容枯槁,一点儿都不似这个年纪的女子。她听到脚步声后转过头,当视线与朱小小对上的那刻,泪眼朦胧。朱小小走过去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在她耳边安慰道。
霁颜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内心感动,这个时候能有一个跟自己感同身受的朋友在身边,是件多么幸运的事情。
与此同时,一个男人跨进门槛走进店里,他认出眼前穿着灰色衣衫的女子的身影,眉头微微一皱,正准备离开之际,女子心有灵犀地转过身,心里一咯噔,她的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
就这么跟着四五步后,男人转过身子,面色清冷。
彼此沉默了许久后,霁颜先开口,“你怎么也来了?”
“来问些事情。”男人拒绝与她对视,霁颜咬了咬嘴唇,有些生气又有点伤心。
“我有一个新发现。”
高奕听着,渐渐露出不悦的表情。
霁颜都看在眼里,“我知道这不是我的分内事,我不该掺杂进来。说完这句话,我再也不会介入这件事情。”她不喜欢他冷漠的样子,“我刚刚听酒楼里的男人说,受害的那两位女子,还有孙小姐,都是赛西施里的佼佼者。”其他的事情,她不说,凭高奕的聪明也自会明白。
“恩,就这样了。告诉朱小姐和陈小姐,我先走了。”霁颜低着头,往后退了几步。
“等等。”高奕还是忍不住叫住她。
霁颜抬起头,眼神清澈受伤,“恩?”
高奕抿了抿嘴,表情极不自然,“那日……庙会……你和子启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霁颜直视高奕的眼睛。
“我看见你们抱在一起。”
“噢……”霁颜有了片刻的迟疑,“那个是因为怕我被撞到吧。”她随便编了一个理由。说实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田子启会有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高奕踢着脚下的石子,又问道,“没有别的?”
“当然没有。”霁颜立刻回答道。
“恩。”
“你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对我不理不睬的?”霁颜打量着他,她还以为高奕是觉得她多管闲事呢!
高奕望着她,反驳道,“我没有对你不理不睬。”
“明明就有。”霁颜在心里腹诽,不过也庆幸两人冷战结束,接着又说道,“那我先回家了。”
“或者你有兴趣参加这次的赛西施大赛?”高奕叫住她。
霁颜抬起眸,眼里闪着光芒,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