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宿没睡,霁颜眼见着大火堆慢慢熄灭,只余微弱的火光。天才蒙蒙亮,外面弥漫着大雾,混混沌沌,朦朦胧胧。霁颜瞧了瞧身侧的高奕,他仍然在昏睡中。她抿抿嘴,口干舌燥,已经一日没进水了,高奕应该也渴了吧。这么想着,她爬了起来,走出山洞。过了半个时辰,霁颜一无所获地回到山洞,垂头耷脑之时听见了阵阵咳嗽声。抬起眸后,她看见高奕手撑着地在咳嗽。
“你怎么样了?”她朝他飞奔而去,跪下来,吃力地把高奕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嘴巴紧抿着,眼睛无神地望着洞口,其实不问,她也知道他一点都不好。
“还行。”高奕逞强着,摸了摸腰间的伤口,再次隐隐作痛。皱了皱眉,他开口问道,“你帮我包扎的?”
“我只知道要帮你止血,这已经是我能做到最好的了。”霁颜的声音松松软软的,她从来没见过动刀动剑的场面,仅有的救护知识也是刷微博的时候偶尔瞥见的。
第一次见霁颜收起了张牙舞爪的面孔,看上去楚楚可怜,高奕不禁笑出声来,“我可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你这个样子别人看到会以为我欺负你了。”
“这里哪会有人啊!”霁颜失望地垂下眼帘,“荒郊野岭的,我想给你弄点水都弄不到。”
“放心吧。这个山洞很安全。我以前破案的时候来过这里。”他醒来就已经环视过四周了,这里易守难攻,是个藏身的好去处。“你是怎么逃脱的?”
“是那个戴着紫色面罩的男人,他让我过来这里。”霁颜一五一十地回答他。
“这样。”高奕眯起眼来思考,那个男人的武功路数他从未见过,招招看似致命却仍留有余地。原以为他是那帮黑衣人的领首,现在看来,他和那群人不是一派的。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要是我不硬跟着你过来,你根本不会为了顾全我的安危受伤。”霁颜的眼泪簌簌地流下来,她的一意孤行,她的理所当然,差点害死了她的朋友。当她亲眼看着高奕从她面前倒下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在古代,在这个世界,生命是多么脆弱的存在。上一秒还在和自己斗嘴玩笑的鲜活的生命,下一秒就颤颤发抖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这是我做捕快的义务。和你无关。”高奕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正经地说道,“即使是一个与我素昧平生的人,我也会这么做的。而且,置身于危险的人是我,你只是被我牵连而已。”
看到她自责万分的难过样子,高奕不得不说谎,若是告诉她那一群杀手是冲着她来的,她一定不能原谅自己。
“你就不能骂我一顿吗,那样子我心里才会好受。”霁颜不管不顾地抱住他,埋在他的肩窝里大哭。
“啊!”高奕被她的动作撞到伤口,不禁叫出声。霁颜连忙松手,抱歉地看着他,眼泪一直往下掉,“我怎么这么讨厌啊!是不是很疼啊!”
“好了,这点伤不算什么。”高奕佯装轻松的样子,“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不然我很有可能被你的眼泪淹死。”
“臭高奕,现在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这会儿,霁颜抽噎地说道,不过总算是停止哭泣了。
“扶我起来吧。这个洞口出去往后走有一个农舍,里面应该有人家。”
霁颜擦擦脸站起来,扶住高奕,“我还以为后面是死路呢!都是杂草。”
“我猜是他们不想要有人打扰。”
“嗯。”
两人走出山洞,高奕靠着洞口的巨石上,让霁颜上前探路。霁颜小心翼翼的跨过杂草堆,然后掀开比她还高的蒿草,果然前方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她开心地转过头冲高奕一笑,然后连忙跑回来扶他。“你还能走吗?”
“走吧。”他捂住伤口,它好像又裂开了。
“可是你……”他的脸色骗不了她,霁颜担心地说道,“要不你在这里休息,我去叫人来帮忙。”
“不行。”高奕一口拒绝,他不能让她离开他的视线,万一那帮杀手卷土重来怎么办。“我死不了的。”他吸了一口气,咬住牙迈出一步。这一步再次激发伤口的恶化,丝丝血液渗出来,高奕的嘴唇变得苍白而干燥,他用力抓住身边的石头,阖上眼睛,企图不让霁颜看出他的异样。
“你别动了。”霁颜拉住他的左手,走到他的跟前,眼睛定定地注视着他,“我们一起。”
高奕欣慰地笑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扭头玩世不恭地说道,“我是怕你扔下我一个人,南城可不能少了我这样的青年才俊。”
霁颜展开笑颜,顺着他的话说道,“我的这点小心思都被高捕快看透了。是啊,我原本就打算把你一个人扔在这荒郊野岭的,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最毒妇人心啊!”
“我是少女。”霁颜露出好看得意的笑容,高奕好像总是有办法让她笑,无论是多么艰苦困难的环境下。她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两人一步一步并肩前行。
果然,他们在小路的尽头发现一间四合院的农舍,大门是敞开着,霁颜带着高奕走进去,一边叫道,“有人在吗?”
“谁?”侧边的屋里走出来一位姑娘,她一身白裙,梳着麻花辫,左边插了两朵小茉莉花,如同出水芙蓉般清丽。她的右手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了些不知名的草药。“两位是……?”她打量着靠近霁颜和高奕,白齿微露,说话时脸颊上还有浅浅的酒窝。
“我叫霁颜,我的朋友受伤了,可以麻烦在这里借宿几日吗?”
她这才注意到高奕身上的伤,连忙把篮子放到一边的架子上,上前察看高奕的伤势,“伤口已经裂开了,你快进屋里,我帮你上药。”
“你是大夫?”霁颜欣喜之余不忘问清这位姑娘的底细。
“不是,只跟着家父学了一些皮毛。”
霁颜望向高奕,见他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那位姑娘帮着霁颜把高奕扶到正面的大屋里,把他放平在床上,对着他们说道,“你们等一会儿。”
“好。”霁颜应着,坐在床边全神贯注地盯着高奕。
她跑进原来的屋子里,取了些药材放进木碗里,捣碎,又从木柜里拿了些干净的布条和剪刀,然后匆匆跑回正屋里。霁颜连忙为她腾出位置。她剪开高奕腰间的衣服,把草药小心地敷上去,然后又用布条把伤口包扎好。
“怎么样,他的伤没什么大碍吧?”霁颜望着她问道。
“公子身强体健,又及时服用了止血药,只要再静养两日,刀伤应该能痊愈。我房里有些家父的衣物,若是公子不介意,我可以拿出来在院中晒晒。”
“谢谢姑娘。”高奕转过身,缓缓地说道,“敢问姑娘芳名?”
“你们叫我苗儿就好了。”
苗儿?霁颜和高奕交换了下眼神,彼此心领神会。
“苗儿姑娘,敢问家父何在?”
“家父已经过世很久了。”苗儿低下头,柳叶眉微微一蹙。
“抱歉。”
“没什么大碍,公子不用介怀。”
“那你都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霁颜张口问道,她注意到这间屋子里的家具都蒙着一层灰尘。
“其实我也不常住在这里。”苗儿悠悠地抬头,“这里面还有一间偏房,你们好好休息吧,我先回房了。有事就叫我,我都在的。”
“好。”霁颜送她到门口,又目送着她走进屋里。
“你觉得会是她吗?”身后传来高奕低低的嗓音,他已经坐起来了,正在望着她。
“她身上完全没有青楼女子的气质……”
“可是……”高奕接着她的话说道,“可是她脚上穿着的那双彩蝶厚底靴价值不菲,与她的布衣荆钗自相矛盾。”
霁颜点点头,“你也注意到了,我见过花香苑老鸨有双一模一样的。”
“所以可能性很大。”高奕总结道,“她看上去应该不知道我的身份,先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也无妨。”
“嗯。”
正当霁颜想要上床睡觉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曲婉转动听的音乐,深深浅浅的,波动着她的心绪。她松开被子一角,转身往外走,顺着琴音来到苗儿的房间。她坐在灰白相间的地毯上,长长的黑发披在肩上,矮几上放着一架古筝,旁边有一个造型奇异的香炉,像是一只鸽子展翅飞翔,轻烟袅袅升起,散发着淡淡的芳香。
霁颜靠着门框发呆,整个人沉浸在悲伤的琴音之中——她意识到一个事实——就算她再融入这里的生活,她也永远不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人。
而此时此刻,苗儿注意到门口的人,她抬起纤细的双手,绵绵不绝的琴声就此断了。她站了起来,抱歉地看向霁颜,“我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
“没有没有。”霁颜连忙摆手,望着苗儿水波盈盈的双眼,赞叹道,“你的琴声很好听。”
“多谢夸奖。”
“高山流水,红尘寂寞,知音难觅。”霁颜吟着霁新源的诗,感慨了一句,“人生最可悲最可叹的不过是欲求不得。”
“是啊,欲求而不得。”苗儿颇有感触地应道,“这一生,我最渴望得到的怕是永远都不会属于我,而我曾经拥有的也被我亲手埋藏了。爱情也好,友情也罢,都是一念之间。今日,我算是遇到知音了。”她缓缓地从里面出来,然后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看着满天灿烂的星星和那一轮皎洁的月亮。
“我可以听听你的故事。”霁颜不自觉地跟上去,坐在她的身边,歪着头静静地听她说话。
“我本是蒲柳之身,福薄之人,有什么好值得提的呢?” “那我就陪你看星星。”霁颜也不强求,她陪着苗儿在石阶上坐了很久很久,两人后来都不再说话,彼此沉默,却是一见如故的默契。苗儿的身上有一种让她赏心悦目的气质,貌美脱俗,性格细腻,才华横绝,尽管她有所隐瞒,但是霁颜相信她不会做出杀人这样残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