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大齐国的九皇子,然而举国上下,没有人觉得他是皇子,他是“一个淫荡的妃子与侍卫的私生子”。从小,他便一直被人看不起,甚至自己的亲兄弟都会无情的嘲弄他。
他恨自己的母亲,也恨那个男人。
他有一个妹妹,冰雪聪明,惹人怜爱,是他心中唯一的亲人。那时候,他想,自己就这样窝囊一辈子也好,只要跟妹妹在一起,他便什么也不在乎。于是他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去满足妹妹,他爱她、他宠她、他保护她。
他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出人头地了,但他依然非常认真的通读史书,学习音色,只为闲暇时给妹妹消遣时光。纵然男儿志在四方,可是如今这样的状况,他已经很满足了。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可是老天偏偏与他过不去。兄长之间争权夺位,一个个觊觎着那至高无上的皇位,耍尽各种手段;可他,只不过想和妹妹在这冷宫中,平平淡淡的活下去。可怜老天竟连这样简单的要求都不满足他!
妹妹死了。他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但妹妹冰冷的身躯狠狠地打破了他的幻想,他紧紧握着拳头,来到皇上面前,要惩治造成这后果的罪人。只有那个当值太医被处死,他想,处罚怎么能这样轻?他们不该株连九族吗?
皇帝被他叨扰烦了,便封他为岐王,赶他去了遥远的岐州,大齐国的西边,穷乡僻壤。
他恍惚了很久,没有人对妹妹的死负责,突然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他自己没有保护好妹妹,是他没有能力去保护她,自己就是个窝囊废!一个该死的窝囊废!
半夜,他起身来到新府的一座桥上,欲纵身跳下去,却被一个陌生男子拦下。那晚的月亮很圆,温柔的光线照的大地上白茫茫,他看见那人脸上狰狞的疤痕,扭曲着、挣扎着一般。那个人说自己是杜衡。
开始,他恨杜衡,若不是他,母妃便不会与他私通,父皇不会把母妃赶进冷宫,妹妹也不会病逝……都是他的错!可是,杜衡的一番话却让他不得不放下这种恨。杜衡说的没错,要把命握在自己手中,既然上天不肯给活路,那就与天抗衡!
从那之后,杜衡便留在岐王府协助他。他们制造了一个缜密的计谋,一个能让他登上皇帝宝座的计谋。经过精心准备,他迎来了计谋最关键的一步——杀死叶府一家,嫁祸成王。这次行动事关重大,容不得一点瑕疵,他必须按照原先计划来做。
在他赶到现场时,远远的,他竟看到了妹妹!理智告诉他,妹妹死了,可那个小女孩,跟妹妹太像了。一样的浅啡色石榴裙,一样的身量,一样的总角发髻。
杜衡正举刀要杀她,他来不及想太多,一个腾空越到杜衡面前,徒手握住刀刃。杜衡不明所以,与他争斗着的同时,问他为什么。他说出自己的想法,杜衡道了声“荒唐”,举刀又想杀小女孩。这时援兵到了,杜衡不能暴露身份,便不甘心地一跃而逃。
他来到小女孩面前,安慰她:“别怕,哥哥会保护你。”那一刻,他觉得这定是妹妹雪儿的转生,无论如何,他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于是,他把她带回了岐王府,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对外宣称叶家的女儿已坠崖身亡,尸身被野兽叼走,为不引人怀疑,他甚至弄来一个残缺不全的幼女尸体。
他叫她“珝如”,珝、雪音近,名字含义便是“如同雪儿”,他对她也如同这名字,把她当做雪儿。
杜衡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认为“斩草要除根”,这件事困惑他许久。他冥思苦想着,终于有了一石二鸟之计。他让珝如苦练功夫,对杜衡方面,他解释说要把珝如当做一颗棋子,她不知道真相,年纪也小,更容易掌控,将来说不定会排上大用场;对珝如,他解释说,她要报仇就得有本事,得依靠他。如此一来,杜衡不再硬要杀珝如,珝如也自愿待在岐王府。
妹妹就是在这样的年纪离世,看着珝如一点点长大,他便能将错过的那些弥补回来。他第一次,觉得上天对他还是有些仁慈的,以后,她便是另一个雪儿。
他以为一切都没有问题了,可是中间依旧穿插着一些他不愿面对的事情。尤其是,珝如提起她要如何如何恨灭门之人,如何如何想要报仇,他是冷漠了些,但心肠还不是铁做的。这时候,他总有些愧疚,他一直知道珝如不可能替代妹妹,可他不愿承认,他觉得一切都会好的,只要他坐上那个位子,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会瞒住一切,让珝如心甘情愿的扮演下去。
他的王府中,所有的佣人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大部分直接来源于断龙堂和风雨盟,也有妙乐坊的一些,这些人的心思他了解,所以便从妙乐坊找了个憨厚一些丫头陪着她。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对的。
有时候,他会想,万一有一天她得知真相,会怎样对待自己?随即摇一摇头,不会的,自己永远不会让她知道。
那一日他从外面回来,到秦艽苑看望她,只见地上桌上全是涂抹的宣纸,有些被揉成团。她埋在一堆纸中,已经睡着了,睡得很香。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刻,他笑了。他轻轻地将散落的纸一一捡起,整齐的叠放在一旁,却忽然看到了一张画像。
他的身躯猛然一震——这不就是凌文渊!难怪那天她一直躲在假山后偷看!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他甚为愤怒,凌文渊什么都不缺,人人都护着他,就连她也会一眼爱上他!
看着熟睡中的她,他轻声叹一口气,将这幅画作插入一摞书稿中间。本以为,她会把自己当做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
东阳王凌昊成亲那一天,皇上为他赐婚,在他看来这个岐王妃是谁,根本无关紧要,只要对自己的形势有利便好。哪怕是娶个傻子也没甚关系。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有一股力量在抗拒。
回府那日,他遇见了睡在假山旁的她,他告诉她,他要成亲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犯浑,为什么要亲口告诉她,一切都是没有经过思考的。或者,他不过想知道,她听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孙姨病逝那日,他一个人在紫竹园喝闷酒,不知喝了多久,昏睡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正靠在她的肩膀上。她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自己这幅邋遢的样子,竟然被她撞见了。他悄悄的站起来,脱下自己的外服盖在了她身上。
孙姨已经不在了,这个世上,他最后的依靠也没了,他不知道打拼这江山还有何用,可是老天欠他的,他一定要挣回这口气!要天下所有人都臣服于他!
那些日子,他心情十分糟糕,什么也吃不下,她为他煮了一碗桂花面,虽然明面上他没有什么表示,可内心里,他有一种莫名的感动。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可惜他并未放在心上。
成亲那日,他看着身上扎眼的红袍,顿生厌恶,他不喜这艳丽的东西。可是,他必须当着所有人的面,表现得十分幸福快乐,卓翼德这张牌,他必须利用好。洞房火烛夜,他掀开王妃的盖头,露出那张艳丽绝伦的脸,心中无任何波澜。他早就考虑过有关情爱的事情,也早已看穿一切,他不会爱上一个人的,爱这东西,毫无用处,只有权力才能满足他的一切!他会利用所谓的“爱”,达到自己的目的。
婚后,他尽心尽力的好好对待王妃,表面上他是一个十分体贴的丈夫,受百姓传颂。可实际上,他不过为了讨好自己的岳父罢了,毕竟卓翼德只有一个女儿。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乖巧温柔的卓千柔,竟然敢私自做主,伤害珝如。
当他十万火急的赶回家中,找到她时,她已经几乎没了气息。身子僵硬,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发紫,衣服浸入的雪水冻成了冰块。他想起了十多年前的那个冬日,想起了雪儿,那时候他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救妹妹,可如今不同了,他不准她死!
她的脉搏微弱的几乎感受不到,他心里清楚,这样的境况太危险了,救活的希望非常渺茫,若是换做其他郎中,或许要劝他准备后事了。他将她拥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温暖,那时他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必须活着。还好,她被从鬼门关拉回来了,他知道这消息时高兴的忘乎所以,甚至流出了泪水,可这些,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他一直以为自己拿她当做妹妹,可是杜衡的话却让他无从反驳——“你若是对她没有情意,怎会事事想着她?为了一个小丫头,你甚至不惜杀死自己的发妻,这还不够证明吗?”。他一向觉得自己足够冷血,可以逃避那些情情爱爱的毒害,所以当他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他突然很慌张。就像一直胜券在握,却突然失去了控制一般,他非常讨厌这种感觉,他要找回那个冷漠的自我。
于是,杜衡提议将她派去凌文渊身边做卧底,他心里是不情愿的,可他终究答应了。她出嫁那天,他望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她,不觉有些动容,初见时不过一个女娃,如今竟出落的这般美貌,他甚至想将她一把拥入怀中,亲吻她雪白的肌肤……然而他终是望着她离去了。那夜他一宿没睡,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凌文渊与她缠绵亲密的场景,无论他用什么法子,都没办法摆脱这种困扰,于是他借酒浇愁,再次喝的烂醉。
她不在的日子,他时时想起她,她困窘的样子、她信赖自己的样子、她笑起来的样子……原来自己竟这样记挂她。
南宫白三番两次杀她,他不是不知道,可他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南宫白是万万动不得的。他想要留她性命,便要让她更具有利用价值。
避子丸只是幌子,用降头控制她才是本意,一旦毒发,没有及时得到解药,她会万虫噬心搬疼痛而死。这些事他十分清楚,可还是把药给了她。她毒发差点死去之时,他也曾质问自己为何这么做,可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即使她没有误丢药丸,时机到了,也会按照原有计划使其毒发。他早就筹谋好了一切,毒发时他可以及时送出解药,不会让她殒命。
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她代嫁的唯一任务,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彻底激化凌文渊和皇后之间的矛盾,扳倒皇后一党。那些看似巧合的被迫之举,早就埋下了种子。
他用“复仇”作为诱饵,诱她活下去,却不想她竟知晓了当年的真相。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这一步,他本以为能够瞒得住她的。
那日,回头崖边,她说她心中的人从来不是凌文渊,而是他。他又惊又喜,不知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欢喜,他从未这样心满意足过。然而这欢愉只是一瞬,他亲眼看着她跃下悬崖,心如同被撕碎了一般,忽然觉得一切都没了意义,他欲跳崖随她而去,却被跟来的南宫白拦下。
“想不到,你对她情深到如此地步。”南宫白叹了口气。
可是,那个常常发呆愣神的小姑娘,永远都不属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