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城返回深圳,余念的心情一直比较压抑,女儿开学了,生活又一切如常,没有什么变化,这两年情绪一直不太稳定,父母都不在深圳,余念也不希望把自己的选择所带来的后果让其他人来承担,独自一个人去面对一些经济和生活的压力有时候真的感觉喘不过气来。不断地肯定,不断地否定,不停的建立、修正、重塑自己对这个世界和人的看法。去年女儿刚刚上一年级,自己找工作也不顺利,经常是碰到一点点小事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是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是不知道焦虑也没有用,但是无法控制。
有一次公司高层团建可以带家属,余念准备带女儿一起去,办理出国旅游签证的公证书需要自行办理,赶到深圳公证处结果被告知还有一个证明需要补办,工作事情很多,办完了还得赶回广州办公室,专门抽时间请假往返开车几个小时,来的路上疲劳得差点边开车边慌神打盹,方向盘一抖自己都把自己吓到,结果可能最后还是赶不上送签,一个下午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成,回去以后还有两个会要开,晚上还有一个始终无法融入的例行公务饭局。这段时间以来各种各种堆积在心里的委屈一涌而出。真正让你崩溃的往往不是表面上你看到的这件事情本身。自己无法控制的各种状况让自己越来越沮丧,而让自己更沮丧的是,自己完全无法控制这种沮丧的情绪;就好像酗酒的人,刚开始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某些不开心的事情喝酒,到后来可能是为了自己没有办法控制喝酒而酗酒了。余念感觉,自己就是这个酗酒的人。
自从余念的孩子出生,余念和前夫的争吵就开始,到后来变成冷暴力,再然后余念开始一回家躲进自己的房间,余念进修那段时间两个人分隔两地矛盾少了些但是破碎的感情似乎是无法修复,回来之后工作又不在一个城市聚少离多。命运就是这样,余念曾经无比感觉幸福的婚姻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多少年以来告诉自己,只要结婚了就一定不会离婚的决心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己的无路可退。两个人家庭不同的世界观真的可能会把你们的婚姻送上不可挽回的终点,前夫是独生子,在家里的地位自然是举足轻重,公公有些重男轻女的想法余念很难认可,两个人对原生家庭的依赖程度在小朋友来到这个世界后才更加彰显。每个人都有自己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可能无所谓对错,但是如果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没有共识恐怕难持久,一个是一定要自己的孩子和自己在一起深圳生活并陪伴她的成长,一个是觉得反正老人家愿意帮忙带,为什么不能带回去老家给老人家带,这样老人家有个伴,自己也可以轻松面对,毕竟在深圳打拼自己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彼此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也很难妥协,到后来两个人的矛盾演变成家庭矛盾,再导致相处方式和沟通方式发生了变化,走得越来越远。如果有爱,为了继续和你在一起,余念可以忍受;如果没有爱,你只是孩子的爸爸,如此而已。那是一段灰暗的日子,好像独自走在一条阴冷的地下道,漫长而不知尽头,独自前行,人难受的时候,心是真的会痛,是真的好像绞在一起的感觉。后来,余念知道,可能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产后抑郁,自己想过,但是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有一次跟前夫提到,回应说,每天那么多人生孩子,怎么就你会抑郁呢,我妈说她那时候能吃能睡,一点毛病没有。
多年以后,当自己带着女儿一起生活,夜深人静的时候也是会想,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问题?余念曾经不断问自己。有一次路过宁康医院,选择进去,这是一家精神疾病的专科医院,多少次路过都有想进去的冲动但是还是没有勇气,而终于这次,感觉没有力气再对抗这个世界。最后诊断为中度抑郁。余念希望自己能够好起来,知道自己是在生病,生病好好治疗总是可以好起来,好像是在黑暗的行程之中看到了一点点光,有了这点光,她可以更有力量地走下去。因为有女儿在身边,她可以感受到幸福;因为有你,我们要越来越好!
余念从南城回来差不多三个礼拜,最近又开始整晚失眠,每次脑子一停下来就想起宫彦,他是目前自己还在保持持续联系的最早的朋友,也是最珍惜的朋友。之所以能够这么重视彼此,是因为大家有那么相似的童年,同样有一个大自己许多的姐姐,同样有一个从很小就离异的原生家庭,同样都是看起来洒脱乐观其实内心比较封闭自己的孩子,别人看到的都是快乐搞气氛的自己,而那个受伤的自己只有自己陪伴。有了对方,自己感觉并不孤单,好像是双子星一样彼此可以守望给对方些许光亮。他们曾经对彼此说过,不论对方成为什么样的人,不问对错,不会站在真理的一方,会站在有对方的那一方。而这一份对对方的感情,可能是只有彼此才懂,也可能是心疼自己爱自己,所以才心疼和理解那个像自己的对方。而这样一个在自己看来是另一个自己的人,就要离开了。就好像灭霸打了一个响指,他是那个被命运挑中要离开的人,而她是那个带着遗憾和愧疚留下来的人,他固然是不幸的,而她的幸运又有谁真的能懂。也许时过境迁,这份可能别人看起来无谓的遗憾和愧疚会越来越淡漠,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得与自己的各种情绪好好相处。
的确,这个世界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而余念却在此时此刻一次又一次直面死亡。她深深地感到恐惧,好像来到一个无法跳脱的黑洞,或者是太空不停漂浮而永远无法落地的不明漂浮物,将永远无物于人世间。她第一次这么近地试图更为理解他的感受,这么多年以来,知道自己肾衰竭到接受这个事实,到透析,到等待肾源,到换肾到肺癌,从最开始对生命的渴望、一次一次努力去寻找希望、有了希望又一次一次被打回原形,好像是被玩弄,好像是被上帝遗弃的小孩。这么长的时间,应该怎么度过?可以怎么度过?他一定也相信过奇迹,只是奇迹迄今从来没有落在过他的身上。她好想在那个时候抱抱那个时候的他,不是告诉他,你一定会挺过去;而是告诉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你,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