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春节,余念在家呆的时间也不长,因为怕买不到票,新去的公司因为时间比较短没有年假,初六就回深圳了;宫彦在上海的店春节期间正好是销售旺季,过了年才回来,两个人没有见到面。
不论在哪里,彼此都会在对方生日的跨点时刻送上生日的祝福。
“大头,又长大一岁了,祝大头年年都开心快乐,生日饭先欠着,回去你得补回来。”
“你可是比我早过生日,你说你怎么也是个小老板了,老惦记着我请你吃饭干啥?”
“你得体恤创业者知道吧,人家政府还对小微企业扶持呢,你得相应党和政府的号召!”
“你说就你这口才,你不挣钱谁挣钱。回来碰得到请你吃炒粉!”
“得嘞。”
那时候的生日是有期待的,因为相信至少总有一个人会给你在最早的时候送上生日的祝福,多少年以后,这份期待却渐行渐远。
2005年,这份炒粉的约定并没有履行。2004年一整年,两个人彼此都没有太多联系,国庆过后,余念和在一起4年的男朋友分手了,那年她26岁,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容易投入感情的人,对于一个需要长时间了解才能开展一段新的感情的她,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曾经的那段感情她是认真对待的,也是抱着在一起的想法去维护的,但是终究还是不能长久。分开后,自己搬出来到距离公司不远不过房租还比较便宜的区域住,还是照旧上下班,还是照旧公交车往返,还是照旧在公司和同事们说着咸咸淡淡的笑话,只是一个人夜晚走在马路上开始会有点害怕,有点孤单,有点失落,一个人在新的出租屋的时候,会忍不住想哭。长期以来,当她内心恐惧和难过的时候,都是选择一个人发泄度过,这次也依旧如此,述说自己的不开心也是一种能力,而余念一直觉得,自己不具备这种能力。
2004年,余念在经历自己内心情感上的挣扎,如果找别人来述说,一个人的不开心就会变成两个人的,而远处电话那头的安慰似乎也无法带来更大的寄托,就还是自己消化吧。只是余念并没有想到这一年之与宫彦,更像是一个噩梦般的开始,这年,宫彦去医院诊断肾衰竭,直到05年宫彦生日那天,余念和他聊起来的时候,才知道这个消息。再后来,他的情况恶化,一段时间都没有怎么和余念联系,后来找到肾源准备做手术了,也是宫彦姐姐宫琴告诉她的。
余念和宫琴并不太熟悉,不过宫琴很宠这个弟弟,知道她和弟弟关系非常好,自然也是多了几分亲近,之前余念还在南城读书的时候,还时不时会接到余念的来电找宫彦,这孩子很礼貌也挺努力,家里也都很喜欢。自己和妈妈还跟弟弟开过他们的玩笑,弟弟都是说,不可能,这么多年的好朋友了;不过姐姐还是一直知道,弟弟对这个朋友是非常特别的。宫彦那时候查出肾衰竭,在上海医疗期间非常消沉,后来终于等到合适的肾源,不过也知道手术是存在危险的。姐姐私底下在宫彦通讯录里找到了余念的电话,那时候余念刚和之前的男朋友分手,一个人在深圳用并不富裕的工资付着按揭,过着捉襟见肘的生活。
“是余念吗?”
“你好,是的。”
“我是宫彦的姐姐,实在不好意思,这么冒昧给你打这个电话。”
“没关系的,姐姐好!”
“是这样的,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宫彦过两天要做肾移植手术,他的病情比较恶化,状态不是很理想,一直不让我们跟大家说,不过这个手术有点危险性,我知道他自己也挺担心,我想,如果你有时间,能不能给他去个电话,跟他聊聊?”
“之前在QQ里面碰到他,他没有提起,我以为一直还比较稳定,找到肾源了吗?好的,知道了姐。”
“还有就是,我打电话给你的事情拜托不要告诉他,你们就简单聊聊就好了,如果他不想聊生病的事情,就不用聊,就鼓励鼓励他就好了。”
“好的,我会的。”
余念给宫彦去了电话,就还是家常闲扯。“大头,最近忙啥呢?快国庆节了,可能会回南城几天。”
“我不在南城哦,在上海看病呢,过两天要动个小手术,现在在做检查。”
“还要专门去上海做啊?我去看看你吧,正好去上海玩玩。”
“就是换肾手术,肾源等到了,不过这个手术成功率很高的,没事。你等我回去南城找我玩吧。”
“我去陪陪你吧,说不定还可以跑跑腿什么的,多一个人总好一些。”
“真不用,你上班事情本来也多,就别跑来跑去了,我这儿妈妈姐姐还有小云都在呢,放心啊,我一定会好好养身体的。”小云是宫彦在上海的女朋友,两个人一起在上海创业,他生病了以后也是一直在他身边。
“那行吧,大头,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别嘚瑟。你在哪个医院呢?”
“反正是上海这方面最好的医院,放心吧,妥妥的,咱们南城见。”
如果想知道他在哪个医院,怎么都是可以知道的,只是那个时候,余念从来没想过他可能也有手术失败的风险。而这时候的余念也同样处于一个并不太好的状态,和周边的朋友联系比较少,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能量和阳光真正带给身边的人快乐。
2005年春节,宫彦没有回家,因为要做透析,家里人一起去了上海过年。这年春节,大部分的时间,余念都和主任飞哥他们一起。晚饭、夜宵烧烤、啤酒,这帮朋友们喝酒没有劝酒,除非你想醉。这个时候,余念想把自己喝醉。主任好像看出来余念想喝酒,一个劲撺掇大家点白的,“行,难得你这么有兴致,咱们来白的。”
“成,没问题,咱们1:1喝,不用你们让杯。”
大家你一杯我一杯,喝得比较急,可能心情不好的时候更容易醉吧,余念这个时候也是有点醉意。老爸打电话过来问余念什么时候回去,飞哥刚好也回家就送余念回去了,走了一段路散散酒气,路过一个公园椅很不舒服就休息下来,坐了一会儿终于哭了出来,嚎啕大哭那种。
“我和他分手了。”
“恩,我知道,看出来了。”
宫彦知道余念和她男朋友分手的事情,已经是到2006年春节,有些话,通过冰冷的电话线和闪动的QQ头像,始终还是无法表达,哪怕是最好的朋友。
这两年,宫彦在上海的生意发展不错,本来应该是事业的上升期。2004年那年宫彦和小云就已经在筹备自己的第二家分店,生意比较稳定,那几年手机摄像机等产品需求量激增,收入也是不错,算是赶上了一个好的时候。2005年换肾以后,因为无法负荷之前的那种高强度的工作,在家人的陪同下回来南城休养,隔一段时间去上海做一次检查。在上海的期间,小云一直照顾和陪伴着宫彦,宫彦前后也去过小云老家两次,不过小云家里人因为宫彦这个病,多少也是有些想法,小云是福建人,在家排行老大,吃得苦也挺勤快的,可是现在说的是以后女儿后半生幸福的事情,虽然知道宫彦遭遇也是值得同情,但是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幸福,成为被人照顾的那个?况且现在女儿也没有结婚。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话语之间,多少还是听得出来一些。
回到南城,买了一辆本田雅阁,在新区买了一套大一点的房子给妈妈住,自己这个身体,恐怕以后在南城的时间会比较长了。余念照例是春节回来,回来之前照例也是提前和宫彦联系。
“大头,我大年29回来,你过年不回上海了吧?”
“手术做完了,现在在南城做例行检查就可以,一年一次的大检查去上海看一下,以后可能会在南城比较多了。”
“那也好,在家里总是可以调养好一些,吃饭休息什么的也都可以比较准时有规律。那上海的铺子就小云一个人看了啊?”
“一言难尽,等你回来了再见面聊。”
“懂了,又是一本难念的经。”
“哈哈,有悟性!”
两个人约在余念家附近的一个咖啡茶座喝茶,这年的春节天气有点冷,地方是宫彦选的,在人民公园门口,从余念家里走过来也很方便。
余念穿的是一件带帽的ELLE米色厚款羽绒服,一条黄色的针织围脖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出门的时候找了半天手套也是没有找着不晓得是不是落在昨天吃晚饭的地方了,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就赶紧出了门。5分钟前就收到了宫彦的短信,他已经到了,“大头,我到了,台号27,入口右转往里走就可以看到我。”
位置比较朝里,相对还蛮安静的,宫彦坐在可以看到门口的位置,看到余念进来就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宫彦穿的一件浅灰色的高领毛衣,戴了一副黑边窄框眼镜,之前他虽然近视,不过一般只是在上课看不到黑板的时候才会把眼镜那出来。余念笑着迎了上去,宫彦比之前胖了一些,他之前很瘦,现在胖一点其实也挺好,只是样子变化挺大的所以还是让余念有一点点惊讶。后来聊天之中,宫彦告诉余念,换肾以后要一直吃抗排斥药物,这些药物会对身体产生一些影响。宫彦说的时候也是调侃的语气,余念也还是有点心疼面前的这位好朋友,心疼他不得不在自己刚刚开始找到对自己的认同感的时候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病魇,更心疼他在别人的面前还需要扮演出坚强的样子。
“真的好久没有见了,上次见面还是在非典那段时间吧,都一年半了?”
“姐,非典那年是2003年,我们已经2年多没见面了。”
“两年!这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啊,没办法,这两年也是挺衰的,去年过年就在上海做一些检查之类的,全家人都在上海,你怎么样啊,来汇报一下。”
服务员把菜单拿过来,余念要了一杯拿铁,宫彦点了一个玫瑰香片花茶,另外给余念要了一个芝士蛋糕。
“换了一个工作,上次跟你说过的,现在在一个美资的采购办事处。”
“你家小吴呢,没一起回来?”
“没跟你说过吗?分开了,已经有一年多了。”余念知道他并没有跟他说过的,不过这么久了,对于放下这件事情已经更容易。
“这么久,你居然都没跟我报告过啊。分开了也挺好,我也觉得你们不是很合适。”
虽然那么久没见,不过一见面好像并不需要有什么过度就熟络起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也是百无禁忌了。
“你现在才跟我说不合适,早干嘛去了?”
“那时候你俩好好谈着恋爱你侬我侬的时候,说了你也听不进去,搞不好咱俩还搞得心里不舒服,岂不是枉做好人,这种事情只能是自己去感受。”
“你怎么觉得不合适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还是需要找一个可以照顾你的人。哎呀,这个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感觉,也没什么原因。”
“行吧,你说你们这些朋友有啥用,谈的时候藏着话啥也不说,这分了吧,各种马后炮。”
“你谈的时候也没问我意见啊,这都在一起了,谁傻乎乎会发表意见,这种事情是发表意见有用的吗?”这个余念也是同意的,再好的朋友也还是需要有一些边界,女孩子在谈恋爱的时候都是智商为零,情商感人。
“别说我了,都过去一年多了,反正现在也缓过来了。你家小云呢,上次家长见得怎么样?”
“姑娘是不错的姑娘,那也是第二次去她家,人家好好一个姑娘,知道我这病也一直陪着,算是这样了。家里人肯定还是有点想法的。我现在可能会在南城的时间比较多。生了这场病,人也想通透了,不想为难别人也不想为难自己。前段时间又出了点幺蛾子,估计是难长久。”
“你这家伙,又出啥幺蛾子了?”
“前阵子被一车追了尾,小姑娘车牌号跟我差一个数字,还挺有缘分的,就留了个联络方式,后面就见见面吃吃饭。后面小云也知道了,就过来南城了一段时间。”
“懂了,你还挺隐晦的,怎么了,还想学人做陈世美呢?”余念笑着说。
“大家一起这么多年也淡了,小云跟着我也不一定是个好事,顺其自然吧。现在就只是想对自己也好一点,有时候及时行乐也蛮好的。”
人,如果觉得自己未来的日子还很长,自然会想长远;如果知道自己可能没有那么长远的未来,那些“为以后”的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宫彦曾经也想过要一个平静的生活,安稳的家庭,所以找妻子找一个勤俭持家、心地善良的好像小云这样就是大部分男人都会做的选择吧,可是好像自己,未来是不是想要娃都是一个未知数,找一个可以“相夫教子”的爱人以求后半世的相濡以沫明显也不是一个刚需;那些用现在的一部分快乐去换取未来总和更大的快乐,在宫彦这里也已经不是一个选项。
这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重塑自己对生命的认识,重塑自己一直以来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宫彦也是一直在纠结和挣扎,没有想到最终,自己似乎成为了自己一直鄙弃而不愿意成为的那一种人。但是一想到自己这个病,在那段等待肾源和透析换肾的日子已经觉得自己和死亡很近,那种不间断的恐惧和焦虑吞噬着自己,理智很难平息这样的苦痛,现在的自己好像是重新再活一次,能不能就让自己放纵自己,如果有更浓烈的情感可以哪怕短暂抽离那份恐惧和焦虑带来的窒息,他愿意放开理智,有的时候,真的已经没有任何气力去控制自己了。
两个人坐着聊了一个下午,暂时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这两年余念换了一个公司,有一段时间在出租屋住着,后来看对面起一个小户型公寓就一咬牙供了一个,那时候一个26平方的小公寓按揭1000多,也去了余念1/3的工资,还借了家里人些钱;出租屋有一次看到一个死老鼠,把自己吓得半死,后来看新闻,说是在自己小区里面捣获了一个贩毒集团,整个把自己给吓坏了。自己是和以前的一个蛮好的高中文科班的同学一起合租,不过这个同学经常加班,很多时候还是自己一个人在家里。
宫彦认真地听着,谈笑之间也会损一损她,然后还是会认真的说,“女孩子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买了房子挺好的,至少稳定安全一些。”
宫彦也聊了聊这个新认识的小女生,聊到了在上海的生意,有一次有一个老外从他们铺位走过去,硬是被他拉了回来练习了半天口语,还成功卖了一个摄影机。“哥这口语实战水平,仅限和老外讨价还价上了。”
“拜托,你这也太OUT了,深圳罗湖商业城,那可是有名的A货市场,我上次带一个老外买手过去,人家这个砍价水平,全程可以语言交流不超过10句,全在计算器上打。”
“免费外教课,我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直接计算器上敲多low,不能凸显我们的专业质素。”
时间聊着聊着就过了几个小时,差不多到了下午5点半,宫彦看了看时间,“大头,你晚上是家里人聚会吃饭对吧。”
“恩,在我叔叔家吃饭。”
“那我送你过去吧。”过了一会儿,宫彦就挎起自己的黑色斜纹挎包结了账和余念出门。
目前的这个工作大概是可以带给他自信的。以他与不与人交恶的性格,自己做老板TO C的销售工作还是挺适合他的,这两年开了两个铺子,自己的熟客也是挺多的,淘宝兴起,最近开始搞平台销售,成绩也不错;小云以前的供应渠道的资源对他们的这个店也是有不小的帮助。只是目前他的身体已经不适合以前那种强度的工作,每天晚上10点关铺,坐车回来清账备货然后冲洗,每天基本上都要到2点左右睡,医生建议目前身体需要调养,尽量选择相对强度没有那么大的工作。宫彦有时候会想,上帝给他关上了一扇门,真的顺便把窗户也给关上了。
那一年,身边的朋友开车的并不多,私家车对于南城这样一个二三线城市还是比较少。余念坐上副驾,系好了安全带,观摩了一下,“嗯,不错,内饰还蛮舒服的,音响效果也蛮好。司机朋友,出发吧。”
“你这司机的规格也忒高了点儿,老板,去哪儿?”
余念告诉了他地址,“安全第一啊,师傅!”
说完,两人都呵呵地笑了起来。这个时候,好像一些不开心的事情短暂远离了,昔日那份熟悉的感觉好像更加贴近,只是又到了说再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