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车祸,算不得意外。
我赶过来的时候,现场一片混乱,我妹妹已经被抬上了救护车,伤势严重。
上次那位热情招呼我的店长告诉我,我妹妹今天状态很不对,整个人精神恍惚,丢了魂一样迷糊。是因为店里跑出去一只泰迪,我妹妹不要命似的追了去,恰巧有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和母亲拌嘴,也没看红路灯,险些被车撞上,是泰迪冲过去才让那男孩险象环生,而我妹妹却是为了救泰迪才撞上车的。
车祸发生在离店门不到50米远的地方,店长看得清清楚楚,她说,我妹妹在绿灯亮起的时候还朝她无厘头的扬起了一个笑,笑得犹如开在悬崖边上的天山雪莲,凄美动人,而等红灯亮起的时候,她却一头扎进马路中央去追那只泰迪,结局是,泰迪被她完好无损抱在怀里,而她闭上了眼睛。
看上去只是一个再单纯不过的狗救人,人救狗的故事,可惜谁都不该拿命开玩笑。
这不是意外,明显是她算准了时间,看准了时机,刻意走上的不归路。
店长说,我妹妹平时很少和大家讲话,总是一个人默默无闻做着自己的事,她也没说过自己的家庭情况,进来上班也没填写任何资料,只在翻她手机时,查到了唯一一个备注了名字的电话号码——哥哥,叶尘。
于是,我来了。
我坐上救护车之后,店长忍不住感叹:“原来你是她哥啊,上次来怎么没听你说呢?可我觉得,你们兄妹俩长得不大像。”
去医院的这段路程,耗尽了我一辈子的耐性,我牢牢抓着我妹妹的手,连呼吸都变得紧张不已。我承认我是害怕的,怕到不敢眨眼,不敢看那张静静躺着随时会停止呼吸的脸。
我是否错了?我为什么要选择以结婚的目的来和她保持距离?
为什么要打着为她好的旗帜,来做伤害她的事情?
哽咽到无法言语,笑自己天真得可以,我摸着我妹妹血糊满面的脸颊,轻声颤泣道:“......只要你醒来,我就告诉你,千千,我没失忆。”
“只要你醒来,我就告诉你,我没忘记你......我不爱白沁。”
逃婚这件事对我妈打击很大,尽管理由是我妹妹出了车祸,她也冷漠得不肯原谅我。
白沁更不用说了,来医院把我狠狠骂了一顿,说只要我和她立刻去领证,一切事她可既往不咎。我没答应。
一方面我没心情,一方面,我还没想清楚,如果我妹妹永远醒不过来了,那么,我结婚的意义又在哪里?
结婚,不就是为了让她回归正途么,不就是,让她真正获得快乐么。可她既不快乐也没走上正途。她企图用永别和我道别,她的车祸一定是早早计划好了的,一定是。
叶听也赶来了医院,他在手术室门口静静站着,满头大汗,手脚颤抖。这也是第一次,我看到他那么担心这个他不太情愿承认的私生女。
我实在不愿相信,除了我以外,第一个来医院的会是叶听。
我思忖良久,还是把心中想法问出了口,我说:“爸,如果我想退婚,你会同意么?”
那个一直遥望着手术门窗的男子,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回复我:“退了吧,婚姻大事本不该这么轻率,如果确定不爱,终身不幸的,会是两个人。”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这些话听在我耳朵里实在是不真切,怎么看都不像是叶听能讲出来的话。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问:“那……该怎么收这个场?”
叶听知道我所问何意,依旧是不带犹豫的回复我:“放心,再难的场我都收过……”他眼神深邃恐慌的望着手术室大门,“都不重要了,我只要千灯醒来。”
我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万般心绪杂乱不已。
沉默,死寂。
气氛要多压抑有多压抑。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叶听,颤抖着身子靠着墙,眼里有泪光。可以肯定,这种担心绝不是装出来的。
他给我的感觉,永远是一派清冷,他和我妈的婚姻关系也是扑朔迷离。大概因为我是一个连自己感情都弄不明白的人,也就更加看不透别人的情事。
是良久过后,忽见叶听缓缓侧过身子,神情哀伤的朝我淡淡开言道:“我有个故事,你要听吗?”
故事么?
为何在这么严重的时刻,他还有心情讲故事?我只能大胆的猜,他要讲的故事很“特别”,直觉告诉我,我是应该要听的。
我轻轻点头,沉闷的对上他眼眸,然后打开手机里的某项功能,认真询问道:“很长吗?”
叶听苦涩一笑,像是有什么往事涌入脑海里,他叹声道:“嗯,很长,长到……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我明白,他是有了充足的打算才要同我讲这故事,可不知从哪讲起是真的,在感情这种事上,我和他极像。
他的故事就这么毫无顾忌在手术室门外讲了起来:“曾经,我有一个非常好的同学兼朋友,他叫顾羽辰,你妈夏婉情也有一个非常好的同学兼闺蜜,叫孟紫清,你妈暗恋着顾羽辰,顾羽辰却爱上了孟紫清,而孟紫清喜欢的人是我,我钟情的,却是你妈。我们四人好到几乎是形影不离,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后来毕业了,家里父母逼着我们到处相亲,企图来一场商业联姻,巩固家族企业,那时我们心里都有各自喜欢的人,自然谁也不愿意。于是有一天,我们四人约出来团聚,相商对策,讨论如何应付家中父母,饭桌上,我们喝了很多酒,夏婉情和孟紫清其实是带着目的过来的,却无意中被我发现了,她们俩想把我和顾羽辰灌醉,然后往酒里下药,希望能生米煮成熟饭成就一桩他们自己做主的婚姻。我把这件事悄悄告诉了我好兄弟,毕竟我们无话不谈,当然我也想听听他的想法,于是最后,我们便将计就计,药喝了,返将她俩灌醉,再假装醉酒着,打了车去酒店开房。”
叶听说到这,眼里满是苦涩,他自嘲一笑,继续道:“可能男人都是自私的吧,我和顾羽辰,我们没有选择爱我们的女人,而是选择了我们爱的女人。可我们也很明白,如果让她们两人知道了真相,那必是一场开不起的玩笑,她们一定会恨死我们。毕竟,夏婉情那么深爱着顾羽辰,而孟紫清也对我一往情深,可能是年少轻狂,胆大无谓,我们睡了自己喜欢的女人,第二天早上却干了一件我们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我和顾羽辰交换了房间钥匙,做了一套假象,让夏婉情和孟紫清误以为得偿心愿。那晚过后,我们四人的关系开始渐渐变得疏离,直到……直到夏婉情和孟紫清查出怀孕。夏婉情很开心的去找了顾羽辰,告诉他,怀了他的孩子,顾羽辰既没说要负责,也没说要留着,而是冷静严肃向她说‘打掉吧,我喜欢的人一直是孟紫清。’是的,这也是我和顾羽辰商量后给的一至答案,所以孟紫清来找我时,我也是同样的话回复她,‘打掉吧,我爱的人从来只有夏婉情。’”
的确,是个让我出乎意料的故事。
我突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叶听。
此时的叶听,眼眶里已堆满了化不开的浓浓哀伤,他沙哑着喉咙低沉着语调淡淡道:“我们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完全没有这么想,我和顾羽辰煞费苦心编造这个谎言的目的,只不过是想让爱着我们的女人彻底死心,而能回头去看一眼深爱着她们的男人。可惜,失算了,那两个女人实在是太固执了,尽管爱而不得,也不愿接受被爱。可两个孩子在她们肚子里一天天大起来,也不适合一直不清不楚纠缠下去,冷漠着拒绝着僵持着终归不是办法,于是我比顾羽辰先一步下了狠手。我自小成绩优秀,不管在班级中还是在家族里都是出类拔萃,那些看着我长大的人都对我寄予厚望,因此我一毕业就接管了我爸的位置,坐上了袖手天下的总裁,我仅用了半个月时间,把夏婉情爸爸的公司逼到面临破产的局面,然后,用了我们最讨厌也最拙劣的方法,商业联姻。和婉情结婚那天起,她对我便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终于……还是恨上了。记得结婚那天晚上,她满腔愤怒望着我,质问我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拆散他和顾羽辰,为什么让她的孩子没有爸爸,为什么要用这么卑鄙的手段苦苦相逼……她说她不会打掉那个孩子,她和顾羽辰的孩子,我一时激动就说出了口,说孩子其实是我的,只能认我做爸爸,和顾羽辰没关系。她痛苦摇着头,死活不信,我又强行解释了一通,扰乱了她的思绪,最终她惨淡一笑,说要去医院打掉。也许是我太沉不住气,不该那样刺激她,我实在没了办法便去找顾羽辰,要他再演一段戏,承认孩子是她和夏婉情的。大概人都是这样不可理喻,对自己喜欢的人说的任何话都能毫无保留且没有原则的相信。她信了顾羽辰的话,也就没再提打掉孩子的事,可能女人天生多疑,却还是给了我一个难以承受的难题,她说她留了顾羽辰的头发和血液,等孩子生下来,就去做亲子鉴定,如果最后孩子和顾羽辰没关系,她一定不会要,她会送出国土,让我一辈子也休想见到。”
叶听言语尽带哽咽:“我娶了她的人,却没能娶到她的心。她没有爱上我,反而恨上了我。”
沉浸在回忆里的人总是很难走出来,我没打扰他,只默默做一个安静的听众,他继续道:“孟紫清和夏婉情两人同时怀孕,也在同一天生产。就在要生的那天,孟紫清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满带哀求,言语诚恳,说希望我能见她一面,陪她生产,等孩子生下来,有重要的话告诉我,但我拒绝了。我说我妻子也快要生了,我应该陪在她身边,而不是守在其她女人身边,我只想陪着婉清的孩子出生,于是孟紫清和顾羽辰起了争执,双双出了车祸。我接那个电话冷心冷面拒绝她的时候,并不知道她正开着车和顾羽辰一起在来找我的路上,如果知道,我怎么也不会讲那些话。那时婉情也快要生了,我让司机送她去了医院,而我去了车祸现场,而等我到车祸现场时,他们已经被急救车送到了医院,医生说孟紫清伤情严重,两者存活几率极小,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医院按照一贯的习性要保大舍小,是梦紫清以死相求,让医生保孩子。最后孟紫清死了,孩子活了下来。两家父母赶来的时候,我请医院那位主刀医生也就是我堂哥,帮了我一个大忙,对外宣称,双亡,大人孩子都没救活。”
叶听微微抬了抬头,眼神空洞的望着长长的走廊,心无它物,凌寒遍体,仿佛整个人又回到了噩梦袭人的那天。
那天他站在太平间里,站在两具摆放在一起的尸体面前,紧紧握着冰冷的手机,看着两条短信。
叶听眼眶泛着泪花,却始终没有落下,像是讲述一个云淡风轻的故事一样,轻声道:“对外宣称孩子死了,是因为,我收到了孟紫清和顾羽辰两人各自的最后一条消息。【叶听,我后悔了。】【叶听,我不恨你了。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孩我还不知道呢,请照顾他(她)一辈子,别让他(她),成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