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阿木尔有孕,敏珈失宠,豫贵人这几个月的生活倒显得很是平淡,不过这嫔妃的生活,若是平淡到了极致,却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守在空房里的豫贵人坐在椅上朝着铜头壶里掷竹算子消磨时光,可偏偏她手边的八只竹片没有一只中了壶瓶,她顿时按耐不住自己空虚的怨气,朝屋外焦躁地唤道:“来人,快点来人!”
守在屋外的太监走进来道:“小主有什么吩咐?”
豫贵人瞥了他一眼:“外头的螽斯鸣虫叫的我心烦的很,你们这些狗奴才也不知道将它们捉了去,生是叫我耳朵不清净。”
那太监回道:“小主莫气,奴才这便带上偏殿所有的下人,将这些鸣虫给除个干净。
这捉虫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那些金铃子、黄连木等树个个都长的是枝繁叶茂,苍荫片片,四五个下人折腾了好半会儿也没能逮着几只虫,反而还把院子搞得动静更大。
豫贵人听外面动静闹的大了,更是定不下心来,随即便让拂冬陪她走出房间,到院里四处转转。
有两个婢女瞥见她从转角廊走来,竟然双双坐下交谈,其中一个叫莲香的不屑地说道:“左不过是贵妃娘娘的伥鬼而已,张狂什么?如此火舌高吐的天气,竟然还要我们去捉什么螽斯,这不是存心作践人么。”
“这你就不明白了,俗话说这螽斯多子,她一独守空房的嫔妃听到这等欢合嘶鸣可不得恼怒么。自己无能,只会拿咱们下人撒气,你看和她同日进宫的珍嫔和静贵人,哪个不是风光无限,豫贵人和她们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冠地屦!”
豫贵人听了她俩的对话不觉怒火中烧,她抬脚就朝那婢子的肩背踹去,那婢子的脑门磕在滚烫的宫墙上顿时破了皮,痛地掩面缀泣。
豫贵人凶横地叱骂道:“下贱东西!我也是你们能在背后议论的?贱妇风光,荡女有孕,又能如何?将来给我为奴为仆都不配!来人,去取我房里的竹算来,打烂她们的嘴!”
两个婢子冲着戟指怒目的豫贵人哀求道:“小主饶命!小主饶命!奴婢知错了……”
拂冬取来竹算,丝毫不顾念往日共事的情分,劈头盖脸地就抽向莲香的嘴角:“人前倒是奴颜媚骨,背后竟然嚣张的很,贵人也是你们两个能非议的!”
约莫打了那两个婢子有二十来个竹算子时,廊门下有人说了句:“哎呦,小主这是在教训下人呐,奴婢在正殿里都听着动静了。”
豫贵人见慧心笑盈盈地走过来,收敛起方才那副凶戾的模样:“让姑姑见笑了,这两个贱丫头平日里懒散懈怠也就罢了,偏偏还胆大包天,私下里数落我的坏话,简直可恶!”
慧心道:“小主,我家娘娘请你去正殿坐坐,不妨您先过去吧,至于这两个贱胚子何需您亲自教训,您放心,回头奴婢会把她们贬为府属罪奴,丢进拾薪司里受尽苦差。”
豫贵人的唇角勾勒出不屑的弧线:“哼,要是哪日把赫舍里氏和博尔济吉特氏一并丢进去,那才叫人痛快!劳烦姑姑料理了,我这便去寻娘娘回话。”
慧心低头,福了一福,她忘着豫贵人走远的身影,意味深长地笑道:“池中肺鱼儿就这么上钩了。”
承乾宫正殿里放着两鼎铜错金银壶,壶盖上的螭吻小像皆张口面向八方,鎏金的壶身被透进来的阳光漾出莹莹的光华,整个厅堂仿若秋高气肃的好时节一般清凉舒畅。
端坐在玫瑰椅上的伊兰身着一袭水蓝色江南珠锦锻袍,袍面上绣有一对交衔飞舞的比翼鸟,在她的身后有两名宫女正摇着竹节柄娟团扇为她纳凉。
豫贵人虽说同住在一个宫檐下,但是她的西偏殿相比较这里,简直就是个寒碜的热窑,她那眼珠子四处打量着,心里可是羡慕极了:“嫔妾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伊兰笑吟吟地颌首道:“平身,慧因,你去后房沏壶好茶递给贵人。”
豫贵人含笑道:“不知贵妃娘娘召嫔妾过来有什么吩咐?”
伊兰面露难色,眉梢中显现出犹豫难决的样子:“唉,倒是有件小事需要跟妹妹合计,纯妍的年岁日益渐长,总不能一直同本宫挤着,所以我打算腾出一间配殿给她居住。成贵人是本宫的族妹,俗话说这亲戚宜合不宜离,生是推开容易产生嫌隙。妹妹一向与本宫走的亲近,又素来通情达理,能否替本宫解决这桩心事呢?”
豫贵人沉吟道:“公主位及固伦与娘娘同居一室的确是委屈了。嫔妾是承乾宫的人,自然要替娘娘分忧,只是嫔妾担心离开承乾宫后,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伊兰蹙眉道:“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大可和本宫说,毕竟你了跟本宫这么久了,不能平白让人给你罪受。”
豫贵人被她一问,顿时委屈的紧,她嘴巴撇了撇,竟然梨花带雨落起泪来:“若是有头有脸的人给嫔妾气受也便罢了,今个儿一早,嫔妾让下人去院子里捉虫,没想到竟被不服气的奴婢暗地羞辱!内务府里的那些阉狗更是狗眼看人低,竟连月供都给克扣了些。这里里外外的奴才都渐渐不把我放在眼里,娘娘你说嫔妾这日子可不是度日如年了吗!”
伊兰听得她这番苦水倒完后,银牙暗碎地骂道:“宫中的奴才向来都是见风使舵的货色,见谁值风头上就上赶着拍马屁,见谁不受宠了,便去踩上两脚。不过来日方长,谁也说不准你将来前途如何,只要你能设法拴住皇上的心,这些瞧不起你的下人,不都得任你处置吗?”
豫贵人拿出浅杏色的娟子擦拭着眼角的泪痕:“理是这么个理,只是嫔妾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吸引皇上的伎俩。眼下待在娘娘的宫里住着,还能有幸得见天颜,以后一旦搬出去,可真就再难与皇上相见了。”
伊兰道:“你平时可以把琴棋书画都涉猎一点儿,皇上来后宫,无非就想找个可心的女人为他逗乐,你若是有个一技之长可以让他流连忘返,也是莫大的造化了。”
豫贵人愁闷地摇摇头:“嫔妾资质平庸,学不会那些雅好,根本就没能力俘获皇上的芳心。”
伊兰听得出她那般无可奈何的意味,幽幽一笑:“本宫听闻民间妇人为了防止家主变心,经常会购买阿芙蓉供丈夫吸食。倘若你有能耐这将东西弄进宫来,用在皇上身上,岂不是诸多烦恼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豫贵人听罢,眼波一转,忙不迭地问道:“这阿芙蓉真的能让男人专注一个姿色鄙陋的女人?”
伊兰半开玩笑地说道:“本宫可没有诓你!”
豫贵人虽说听着有些半信半疑,但是心底还是起了点儿歪心思,她拨弄着琉璃白透的三寸指甲,喃喃地念道:“太监那种人也能学着装腔作势?一想起他们那副尖声细气,矫揉萎靡的模样,实在是让嫔妾觉得匪夷所思。”
伊兰笑地极为爽朗,话锋一转:“行了,行了,我们也别在这里说叨这些根本弄不进宫来的东西了,方才你既已表态忠于本宫的安排,那这移宫的事便就这么定了。咸福宫上个月刚修整完毕,东配殿明鸳斋置办的是清巧别致,不如这月廿三你就搬过去吧,皇后那儿,本宫会去请示。”
豫贵人道:“嫔妾知道了,那我这段时间便让下人把衣物收拾收拾,静候中宫懿旨。”
伊兰微笑道:“慧因,你去库房里清点出一千两银子,本宫要当做乔迁之礼赏予瑞贵人。”
豫贵人见伊兰要重赏,心里那是又惊又喜,赶忙跪下谢恩:“娘娘赏赐这么多银两,嫔妾何德何能可以取之受用呀!”
伊兰道:“不必跟本宫客气,你现在处境艰难,下人又多有不服,想要安抚人心,免不得要施舍些小恩小惠,更何况咸福宫才修葺完没多久,里面缺少的摆设也都需要花钱打造。”
豫贵人笑的已是合不拢嘴,那抹笑色活泼泼地绽出了贪婪:“娘娘的恩惠,嫔妾永生难忘,往后必定誓死追随,以效犬马之劳。”
伊兰温婉含笑:“你能有这份忠心本宫深感欣慰,不过本宫给你的钱财,你得把它们用在刀刃上,换取些你真正可以抓在手里的东西。敛财不及敛心,敛心不如拥权,你可得记牢了。”
豫贵人道:“贵妃娘娘教诲,嫔妾自当铭记。”
伊兰望了眼厅内的珐琅倒球卷帘钟后说道:“公主歇晌应该已经醒了,本宫要回寝殿里看看她,回头我会让人把银子送去配殿,你且先回吧。”
豫贵人毕恭毕敬地跪安道:“那嫔妾便不打扰娘娘和公主了,迁宫事务繁琐,嫔妾也需悉心准备,先行告退。”
待豫贵人走远了,慧因从内房走出来:“娘娘,银子已经备下了,恕奴婢多嘴,这豫贵人真的会去北来香购买阿芙蓉么?只怕咱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这一千两雪花银还得付诸东流。”
伊兰抚转着右手腕的冰糯种飘青花翡翠镯,笃定地说道:“旁人或许不会,但是她却一定会,入宫这么久,她那心高气傲的心性你难道还不了解么?这段时间,下人们都没少给她脸色看,宫里的女人也有孕的有孕;封妃的封妃,草包尔尔,能会服气?至于咱们,火中取栗需借他人身心智,方能全身而退,立于不败之地矣。”
不出伊兰所料,豫贵人果然对阿芙蓉动了心思,这不她一回配殿,就差管事太监梁宝去北来香打探情况。
殿中,豫贵人的指尖轻轻地掠过脚边盛有千两白银的金丝楠瘿木漆箱,呢喃自语道:“北来香,北来香……”
拂冬和管事太监梁宝绕过薄薄的素纱翠屏风走了进来。
豫贵人迫不及待地迎上前问道:“梁宝,你可算是回来了,事情办的如何?”
梁宝答道:“回小主的话,奴才见着了北来香的掌柜,只是人家精明的很,得知是宫里人要买阿芙蓉,竟然伺机抬价,现在这玩意儿可变得很昂贵呢!”
豫贵人有些发急:“贵?多少价钱,如何卖法?”
梁宝面露几分难色:“他们卖给平头百姓时,都是用象牙戥子秤着卖,八百文便可以买一两阿芙蓉;可是这给咱们的卖法,却是要按箱交易的,说是这鸦片流入宫里风险太大,若是按照市面上那样通货,还不如不卖。”
拂冬追询道:“那按箱卖给咱们要收多少钱?分量又如何?”
梁宝道:“一箱足有六十多斤,价格是八百两银子。那掌柜的说了,宫里的娘娘个个都阔绰的很,已经很便宜咱们了。”
豫贵人有点愠怒,神色像是如遮蔽月的乌云:“开出这样黑心的价格倒也罢了,只是咱们根本用不到一整箱呀,且不说分量太多不易蒙混入宫,就是弄回来了还得腾地方藏着,麻烦的很!难道就没有可以小本交易的烟馆吗?”
梁宝道:“小主,北来香是距离宫城最近的一家,算算脚程,也只有去他们那里,可以控制在采买期间往返,所以依奴才拙见,咱们犯不着舍近求远。”
豫贵人凝眸思索着,过了片刻才决定道:“下月十五,你到庆林春采买两百斤铁观音,走之前需得备下两口大箱子。记住,弄到阿芙蓉后将其对半搁进箱底,随后再均匀的铺上铁观音,茶叶的芝兰之气应该可以将阿芙蓉的气味掩盖掉。守宫门的侍卫想要检查的话,尽管由他看好了,只要覆盖的严实,料他们也查不出端倪。”
梁宝听后,拍马屁道:“小主机智过人,奴才佩服!”
豫贵人怅然垂眸,看了看面前装满银锭的木漆箱,抬起指尖轻轻地抚了抚右耳珰佩戴的鎏金拉丝翡翠耳环,叹道:“原本还想留点钱打造新首饰的,罢了,你将箱银子都拿去吧,应该足够采买了,记得千万要小心行事!”
梁宝胸有成竹道:“小主放心,奴才在宫里也有些资历了,虽说买这阿芙蓉还是头一次,但也足有八九分的把握。”
豫贵人道:“只要你忠心的为我做事,等以后我在皇上那里争的恩宠,定会好生赏你。”
梁宝道:“多谢小主赏识,奴才告退。”
拂冬守在一旁,沉默片刻道:“小主当真决定要这么做了?私购阿芙蓉入宫就已是大罪,何况还要用来让皇上吸食,一旦失败,可是要祸延性命的呀!奴婢自幼服侍小主,有些事不得不提醒您三思而后行。”
豫贵人静静道:“谁说是用来给皇上吸食的?难不成我费这般周折,就是为了触犯了大清律令?你放心,后面该怎么做,我自有安排。”
拂冬劝道:“奴婢觉得现在的日子也还能挨的过去,咸福宫里只有小主居住,您也算是半个主位娘娘了,何必再去争宠呢?”
豫贵人伸着三寸长的水葱指甲敲击着靠椅扶手道:“今日是这般光景,那往后呢?保不准明天就来了个货真价实的主位,到那时我岂不又得过上寄人篱下的生活?与其被人颐气指使,倒不如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