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留着忠叔此人当真无碍吗？”
梓轩苑书房，伊俊执剑守在门边，漠涯挽臂站在他旁边，听到沁竹问出的话不约而同正了神色望向书案后的楚云轩。
楚云轩稍稍抬眼，俊眸轻眯，食指手腹不停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声色微凉:“不妨事。”
瞥了眼门边的两人，沁竹蹙起眉头：“主子的意思是就这么放任不管？”
见楚云轩似乎不准备回答沁竹的疑问，漠涯噙了一丝深沉的笑意说道：“总得留个分量重的人做这个传话筒，让对方知道主子想让他知道的事。”
楚云轩先向他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而后开口问道：“本王有没有说过不许你们再去盯着宁王府？”漠涯一怔，立刻敛去得意的神色垂下了头，楚云轩轻叹一声，“不是要向你问罪，只是怕本王依旧没能力护住想护之人。”
漠涯心里一阵感动，抬头迎上楚云轩的视线，向前走了两步，恭敬万分道：“为主子分忧解难本就是属下等的职责所在，况且，主子既能以情义待之，属下等何惜以命还报？”
一番话说完，伊俊和沁竹不知何时也已站在身侧，与他同样的恭敬。
楚云轩颔首再暗叹一声，而后起身越过书案，视线一一扫过面前三人，嘴角扬起一抹会心笑意：“知道了，你们这是在变着法的控诉本王对你们能力的怀疑，是吗？”
漠涯和伊俊相视一眼，面色大变，正欲开口解释，一旁的沁竹却巧笑出声：“主子您又在打趣我们了？”
两人后知后觉，随之而笑。
看着楚云轩负手跨出门楣，伊俊随在身后跟上前去，低声道：“宁王既已发觉了我们的窥探，要想侦破他的后手只怕更难了，不知主子有何对策？”
楚云轩仰头望向不甚明朗的残月，眸光中是能与这漫天黑夜相融的深沉。
“不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场局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伊俊没有得到明确的指示不免有些愣怔，回头望向漠涯和沁竹，见他们二人一个劲儿地冲自己摇头示意，他又望了眼似乎陷入深思的主子，噤声退到了一边。
晚秋深夜，寒风阴冷入骨，楚云轩主仆四人却如雕塑般稳稳立在院中迎接着夜风的洗礼，彼此无话却真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远处有凌乱脚步声奔来，楚云轩依然一手背后仰头闭目，搁在腹前的手正翻转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漠涯的耳力最是灵敏，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轻轻用手肘碰了碰伊俊和沁竹，三人相视点头，散了开来。
“这不是芷念？慌慌张张跑来这里做什么？不怕王爷怪罪？”挥挥手止退明显没拦住人的护卫，沁竹挽臂挡在芷念面前，“放心吧，有王爷护着，你家小姐不会有事的。”
“不……不是的。”芷念一瞧拦住去路的是沁竹，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气喘吁吁地说道，“不是我家小姐，是……是沉香姐姐，她……她不知怎么一个劲儿喝酒，怎么劝都不听，我……我担心她那个喝法喝出……喝出毛病来，可是我又没什么办法，想着王……王爷他……他能……哎，沁竹姐姐，你去哪里？等等我！”
一番话断断续续还没说完，沁竹的身影就消失在眼前，急得芷念一通跺脚，还没缓过劲儿来便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跟着沁竹跑过去。
那边厢，漠涯已早一步回到了书房院落，无视伊俊无声的询问，赶到楚云轩身后，轻声回禀：“禀主子，王妃那儿似乎出了点事，您要不要去看看？”
正转动着扳指的手指倏忽停下，缓缓回身，脚步却是不掩急切地往外走去，正与赶回来的沁竹撞个迎面。
“知道了！”沁竹还未来得及开口禀报，楚云轩已撂下这三个字越过她急急向外走去。
沁竹一头雾水看向跟随而来的伊俊和漠涯，瞥见漠涯笑得贼兮兮的样子瞬间明了，敢情这小子又抢了她的台词，真是忒不要脸了些。
待楚云轩赶到凝香苑的时候，正看到沉香躲过两个丫鬟的阻拦在地上坐下，周遭是满地的酒瓶，而她怀中还在抱着一个，转头望着两个追上来讨要酒瓶的丫鬟嗤嗤笑着：“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叫沐沉香。”说完就好像生怕对方会记不住的样子又一字一顿重复着，“沐，沉，香，我的名字！”
楚云轩见状微眯了双眼，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酒醉中的人听得清楚：“沐沉香，你在做什么？”
沉香闻言，转了身也同样眯着双眼回望他，见他眉目俊逸，展了笑颜，挣扎起身脚步不稳地靠近前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手掌抚上楚云轩的脸庞轻拍两下：“这位俊俏公子，你认得我？”顿了一顿，笑意黯淡下去，同时垂了眼眉，声音细弱蚊蝇，“因为谁呢？”
楚云轩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回眼看了眼身后才跟上来的芷念，若有所思。
见对方并不回答自己的疑问，沉香反而笑出了声，一边笑着一边向后退着，忽然一个踉跄，楚云轩立时抬手就要去扶她，她却自己稳住了重心，低眸向空空如也的手中一瞧，娇俏的眉头瞬间紧皱一团，摇摇晃晃地在地上四周搜寻着，忽而又指着院落中的青苔石路笑将起来，脚步轻浮着晃荡过去，径直往石路上一坐，捡起方才滚落的酒瓶仰头又喝了起来。
楚云轩眸光一寒，走近她，蹲下身去一把夺过她手中酒瓶，似命令的语气低吼道：“跟本王回去！”
见她没有任何反应，楚云轩伸手一拉让她面对着自己，这才看清她脸上挂着的泪痕，以及尤自滚落的泪滴，他心中大惊，蹙眉看向随侍的丫鬟，却没得到一个有用的答案。
无奈又心疼地伸手替沉香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接过随侍丫鬟递上的披风细心为她裹好。
沉香含着眼泪的双眼怔怔望着眼前人的面庞：“你为什么对我好？是因为谁？”
楚云轩并不作声，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稍弯了腰一把将赖在凉石地上的沉香打横抱起往屋里走去。
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沉香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将小脸贴近他的心口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在沐家堡有人照顾我是因为我爹的嘱咐，在家门外有人与我亲近是因为喜欢我的妹妹。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本来以为自己可以避开以往的一切，可恩人伯伯对我好却也只是因为我的母亲。呵，多讽刺啊！
“我与妹妹同胞同脉，为何娘亲宠溺妹妹却视我如仇？娘亲厌恶我，为什么你也不愿意接受我？你知道吗？你是我遇到过的唯一一个只因为我是我而对我好的人，可白羽毛，你为什么死都不肯承认你也喜欢我？为什么？”
仰头轻抚过楚云轩冷毅的脸庞，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肆虐起来：“白羽毛，你究竟在哪里？为什么还不来找我？难道对你而言，我当真如此无关紧要吗？”
听着怀中的女子不断呼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楚云轩的眸光中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不知是怜惜还是吃味，却终于在迈步进屋将她放在床榻上时用三个字沉声表明了自己的不悦：“我不是！”
沉香双手扶在床边，轻轻晃了晃头，使劲儿眨了眨眼抬头看向站在眼前的人，紧接着惊叫一声：“楚云轩！你怎么会在这儿？”
或许是因为眼前这小丫头终于认清了自己，楚云轩拧起的眉头才稍稍舒缓了一些，语气却依旧带着清冷：“本王的家，本王不可以在此？”
沉香擦擦眼角，轻笑一声：“哦，这是你家。”继而又嘟了嘴纳闷不已，“那为何我会在你家？”
楚云轩眼角轻挑：“你是本王的妻子。”
漠涯和沁竹再一次默契地关注到了主子这句话的重点，主子说的是妻子而不是王妃！
“我嫁人了？”沉香讶然，转眼环顾四周，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是了，我嫁人了。”说完这句话却是猛地起身凑到了楚云轩眼皮底下，双手交握在楚云轩后颈上，眉眼含笑如风，“你会对我好吗？会因为我只是沉香就对我好，与他人无关？”
正视着这近在咫尺的女子娇俏的容颜，她明明笑着，可楚云轩就是从她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睛里窥到了她的落寞与委屈。
“会！我会！”第一次，他对她省去了“本王”这两个字，第一次，他对她做出了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