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但语气中流露出的不善却着实明显。齐影岩甚至从中听到了一种不该有的狂妄之气。
“什么东西!一个男技而已……”
人群中开始出现了躁动的音符,甚至有些不堪入耳的辱骂之声,都是针对刚刚那个对他们态度十分不敬的弹琴少年。
“莫生气,宾客们若是因一技人的不敬而脏了自己的口,降了高贵的身份,那岂不是乐玄的罪过。”
那傲慢的声音再次出现后,底下的人虽心里不痛快,但一想到若是在别的贵人面前,因一艺伎失了形象,传出去还不笑掉大牙,果真安静了许多。
紧接着,齐影岩看见那雅间外的白纱被掀开,探出一双白皙的手,将珠帘轻轻推向一边,随后从帘内走出一位白衣胜雪的翩翩少年。
那少年单手抱琴,傲然立于万人之中,仿若一枝在天寒微雪的冬日里,由晶雪疾幻而成的晶莹白梅。
他凝眸探向挤在人群中的齐影岩,原先冷若冰霜的脸,忽的对他绽开一抹友好的笑颜。
齐影岩怔怔地看着正对着自己笑得一脸灿烂的白衣少年,即使隔着较远的距离,他依然能想象出少年眸子里的璀璨星光与嘴角笑容的温暖。
那一瞬间,草木虚化,天地失色。
随后那乐玄公子轻轻张口,对他摆了几个口型便抱着琴离开了。齐影岩看出来那是“谢谢你”三个字,心里顿时觉得一阵清爽,如沐春风,如品香茗。
“砰!”正在宾客们稍稍安定之间,一声巨响从门口传来,里面的客人都吓了一跳,接着“啪”的一声,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玉玄宫内那扇金灿灿的大门,碎成若干块后悲惨地倒在了地上。
大家都愣住了,竟然有人活得不耐烦了在玉玄宫撒野,真是胆大包天。
一道蓝色身影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鬼魅般闯入宫内。
那人一头蓝紫色长发竟垂曳至地,就连额前的碎发也长得几乎遮住了半张脸,让人看不清眉目如何。
蓝衣人向内走了几步便稍稍站立,双手抱胸头也不抬,直接开口道:“灵帝驾临,玉玄宫内所有闲杂人等,一律清除。”声音轻佻而有磁性,却带着不容触犯的威严。
他话音刚落,身后硬闯进数十名红色头发和红色眼睛的幽灵,个个手持兵器进入人群中,奉命遣散人群。
那些权势高贵的客人们,哪受到过这种无礼对待,立刻感到不满,但是介于不敢得罪灵界人士,也都只好悻悻离去。
顷刻间,四周人群开始嘈杂起来,紧接着就有玉玄宫内的侍从,从二楼整齐地一跃而下,加入幽灵界的人员中,协助他们驱散人群。
齐影岩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到一楼。走廊间、正厅内、楼梯上都挤满了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拥得水泄不通。
他脸上粘着的胡子、黑痣,也被挤得东倒西歪,连假发都蹭歪了不少,他索性抬手摘下头上的假发,并扯掉脸上的人皮面具。
推开人群找到一个无人的拐角,齐影岩脱下身上的灰袍,露出里面的白色绸衫,又从袖口处取出一支折扇,顺便整理了衣裳和头发。
等他再次从拐角处出来时,俨然一副潇洒俊逸、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模样。
之所以恢复本貌,是因为齐影岩看见那凌宫主的两个暗卫——烟岚和云岫,此刻正在玉玄宫门口守着。
他的穿着打扮,在这一群华裳贵人中特别扎眼。虽然说他已经被放出来了,但这件事情那两个暗卫却并不知情,指不定还以为自己是想办法逃出来的呢。
齐影岩嘴角一勾,继续随着人群向门口走去,正当他低头在人群中乱挤时,一只手忽然从背后搭到了他的左肩上。
他想应该是有人认错人了,毕竟他可从未在人前暴露过自己的真实样貌,更别说会有认识的人了。
他刚准备回头告诉身后人认错了时,那人虎口处的一抹血红色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定睛一看,是一朵红色的梅花印记。
这是玉玄宫内人士象征身份的印记。
他刚刚从来往的玉玄宫宫人身上,都看到了这种红梅印记,有的直接暴露在眉心,有的则隐藏在脖颈处或手腕上。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立刻睁得老大,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肯定是刚刚鼓掌的时候,被那凌宫主或姓江的娘娘腔发现后,又派人来抓他了。
不是吧……他都变成这样了,也能被人认出来?
不管怎么样,他可不要再被抓回去,否则那阴险的玉玄宫宫主和狠毒的娘娘腔,还不知会想出多少法子来报复自己呢!他可不相信自己还有好命,会再遇见像那曲公子般心地善良的人。
“……你别跑啊!”身后的人愣了片刻,很快又跟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我知道是你。”
“不是我!”齐影岩下意识把手往回抽,却无法挣脱半毫。
他回头看向隔着衣袖紧抓住自己的手,那是一只均匀修长、指节分明的手。
虽很漂亮,但确实是一只男人的手。
身后人也只是站住了,并没有下一步动作,像是在等他回头。
齐影岩心稍安定了些,好奇地回头面对这只漂亮手的主人。
他认真地打量着身后的陌生男人,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男孩,因为那人脸生得精致可爱,甚至还带着些稚气,所以看上去显得要小些。
这人穿着的,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白色直襟绸衫,看上去干净出尘,带着几分温润的气质。
“你……”齐影岩忽然觉得面前之人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叫我乐玄吧,这是我的艺名,先跟我走,我有些话要对你说。”乐玄好像并未在意他脸上的疑惑,很自然地拉住他的手往回走。
原来是那个刚刚在下面对他微笑致谢的乐玄公子,怪不得觉得眼熟,也不知是不是中了什么邪,齐影岩竟然毫无顾忌地跟着他一步一步往回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虽说这位乐玄公子看起来很友善,但二人并未有任何相识了解,指不定他也跟那凌宫主一样,是个外表纯洁无害,内心却狡诈阴险的小人。
一想到这里,齐影岩再次试着把手抽出来,但发现对方力量实在太强大,任凭他怎么使劲都抽不出来,齐影岩只能默默的在内心安慰自己,人以类聚,既然他和那曲公子交好,想必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你怎么会来这儿?是雪儿带你来的吗?”
……雪儿?哪个雪儿?不会是那个凌傲雪吧?!!
不对不对……她记得刚刚带他到袅音轩的那个侍女叫觅雪,当时这乐玄公子也在场,说的应该是那个侍女吧。
“嗯?”乐玄发现了他神情的不自然,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和你说话你都不回答。”
“……是的。”
虽然觉得这人自来熟得莫名其妙,但齐影岩还是点了点头,随后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灵帝今晚要在玉玄宫办生辰宴,鬼帝和冥帝也一同前来庆祝。幽魂界三大元首齐聚,雪儿一会儿要给灵帝献舞,我得为她配乐,你……”
乐玄说着说着忽然止住了,眼睛一直盯着前方,齐影岩跟着看过去,大厅中央,站着一个对着几名艺伎耀武扬威的蓝色身影。
“你们宫主呢?怎么还不亲自出来迎接?不想要命了吗?”
那名刚刚一脚把大门踹飞的蓝袍少年,此刻正一脸怒火,扯着旁边一位白衣男子的衣领吼道。
那白衣男子倒是镇定,恭敬道:“将军息怒,宫主年幼爱玩,经常到处乱跑,在下区区一名宫中技人,实在不知宫主下落,您可以派人去凝云斋找蔓凝思姑娘,宫主一向由她看护,她一定知道。”
“哟,蓝将军,您手劲轻点,这白衣公子可是我们玉玄宫的头牌,要是您失手伤到了他,宫主知道了怕是会很不高兴的。”
蓝衣男子闻声向前看去,只见一名身穿桔红色罗裙,手持圆绒扇的美妇人,带着几名侍女款款而来。
“你是……”
那妇人摇了摇手中的粉色绒扇,冲着蓝衣男子妩媚一笑:“我就是那人口中的蔓姑娘,将军叫我蔓姨便可。”
被称作“将军”的蓝衣男子有些不爽地皱了皱眉,扯着嘴角笑道:“蔓姨是吧,您消息似乎不大灵通,本护法刚刚被灵帝提升为右护法。”
听了这话,蔓姨暗吃一惊。这蓝忆寒今年不过才十五岁,灵帝竟然就将其设为护法。以前她就听人说过,灵帝十分宠信面前这男孩,几乎视如己出,今日看来果真不假。
虽在心底暗叹,但蔓姨表面上只是微蹙了下眉,便立刻屈身行礼,盈盈笑道:“那真是恭喜蓝护法了。”
蓝忆寒淡淡应了声,便不耐烦道:“你们宫主呢?怎么到现在连个鬼影也没飘来?是不是想这玉玄宫明日就关门?”
蔓姨连忙解释道:“宫主待会儿要给灵帝献舞,此时正在房间里换衣服呢,要不……”
“鬼你大爷的,本宫主这不是来了吗?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混蛋?敢在我玉玄宫叫嚷!”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后,齐影岩下意识低下头往乐玄的身后躲了躲。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还穿着这件?你说你平日里任性撒泼也就罢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哪能出错呢!”
蔓姨一把揪住那位穿着大红色舞裙,带着一身怒气急速而来的凌傲雪训诫道。
蓝忆寒看着这个一出现就让蔓姨慌乱失措的红衣小姑娘,咧嘴一笑:“呵呵,本护法这嘴真是开过光呀,这刚一说,那鬼影果然飘来了。”
“……你!”凌傲雪盯着蓝忆寒刚刚因笑而露出的白齿红唇,竟然也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的不怀好意尽现眼底,口中还喃喃有词道:“妖寒……”
“你说什么?”蓝忆寒看着一脸坏笑的凌傲雪,微微皱眉。
“将军,陛下到了。”正在蓝忆寒思忖之间,两名红发幽灵前来禀报消息。
“师父来了!”那蓝忆寒听到这句话后瞬间一脸欣喜,连那两名幽灵喊他“将军”都没注意纠正,立马收起了刚刚的傲慢姿态,从腰间拿出一块小铜镜,对着镜子迅速理了理头发后,便“咻”得一声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蓝忆寒……”乐玄低声叹道,“这般冒失,怎么做的了护法?”
“啊?你说什么?”齐影岩问道。
“没什么,灵帝要来了,你先躲在我的雅间里,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