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依旧三杯‘午夜悼念’后获赠一杯醒酒茶。三年多来,丈夫不在家时我会在这里度过。有时候,会和酒保聊起那个调配‘午夜悼念’的英俊女人,会碰上李氏夫妇或自己、或与朋友来捧场。每当这种情境发生,我只默不作声的坐在吧台前,不理会任何人的搭讪,直至到点回家。
叶子曾把我的照片拿给一个据说很会相面的风水师看,只一眼,那个风水师便道出了我是个没性格、没特点、还有着悲伤的女人的话,登时让叶子对他的神乎其技佩服得五体投地。
拿去的照片是大一拍的,那一次,我们四人在‘五一’去了武夷山旅游。
总的说来,风水师的评价精准到不可思议。从出生到现在的25年里,我走下的每一步都由妈妈安排,并且,我只有服从安排的任务。不似言家公子,随心所欲的走属于自己的路,掌握自己的将来。
这便是我对他仅有的羡慕。
三年的时间,‘午夜悼念’已逐渐对我失去了原先的效力,今晚八杯下肚,我还没有在音乐和灯光的抚慰下伏在吧台小憩就是证明。
叶子不止一次说这种酒吧不是我该来的地方,一家家收费昂贵的高级会所才有资格成为我的目的地。如此,就算被拍到夜不归宿也不至于太劲爆。
高级会所是不错,但我终究不是生在巨富之家,适应不来那里的生活法则。公公曾说,要合适的人才能过到老,因为王夕与丈夫不合适,所以遭到了夏家反对。经过三年的验证,我也不是合适的那个人,因为不适应这个陌生社会的环境。
离婚吧。我对自己说,迟早都得签的一纸协议。
一杯黄色液体在这会儿空降,正正摆在我眼前,之后是个已接近死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维生素C对你更有益。”
将新来的杯子推过一边,我举杯继续手中第九杯‘午夜悼念’,不料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劫去,安置到我手长不及之地,“你这么盼望自己早死?”
碰上无赖,辩驳无意。跳下高椅,远离这种笑里藏刀的家伙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对方在言谈举止间暗设的圈套套住,却不想退路已给歹毒之人封锁,“交警会罚你酒后驾车。”
白了此人一眼,我无力与他计较,大不了换个方向走,360度,总有一角适用于我自动消失在大天才眼前,以防污了人家珍贵的双眼。
然而,退路再次被阻,“你不欢迎我,也不必把敌意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言家公子归国三个多月,我尽量的不与他正面冲突,却不想坚持了这么久,还是发生了这样的情景,教人进退两难。
“看看我。”我听见头顶传来戏虐的声音,“看看我,我就送你回家。不然,就让你和我一起去陪我的朋友聊天。”
他让我很清楚的想起了一句名言:牛牵到北京,还是牛。言浅杉去英国100年,回来还是原来那个心肠狠毒的言浅杉,更或者是他的升级版!
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我只求今晚不要横生枝节,他言出必行的场景我经历多了,不想婚后仍重复昔年的情节。
“虽然没有诚意,但勉强算你合格了。”他的笑,我用耳朵都能听出来,“那现在,把橙汁喝了。”他的手从我肩上越过,把遗留吧台的橙汁拿到我面前,甚是得意的道:“别把你不想喝的表情展现出来,我可不保证被妈妈质问晚归时,不会一不小心告诉她我在酒吧遇见了谁。”
卑鄙!
受了他的威胁,我抢过橙汁一饮而尽,火气熏天。
我依旧不看他,却能将他的洋洋笑意感知得比小葱拌豆腐还一清二楚。对于水火不容的两个人,他此刻挑衅的唯一目的不过是以牙还牙。
“我猜,你一定以为我要以牙还牙,是吧?”他再怎样也掩盖不来那份最真的捉弄,“天可怜见,我可从没有这么小气过啊——至多,对你和姐夫的婚后生活很感兴趣。例如,他居然会放任妻子在夜半时分出入声色场所。”
他极具深意的话击中了我的弱点,我相信,我看他的眼神一定不只有愤怒,还有了无法掩饰的杀意。我和丈夫的事,不允许通过他向外界散播。他如果知道了什么,那么,他就不能怪姐姐要除他而后快!
然而,他的眼睛却没有说话时的轻佻,完全是清澈无暇的笑。
该死的伪装!
深呼吸,与这种人较量,首先就该具备万事不惊的心理素质,还需有超强的抗击打能力,否则,他攻陷一个人的心理防线便易如反掌。当然,他的光荣战绩已不只一次在我身上失效。
笑了笑,他的话我不以为意,“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丈夫对我的宠爱不是你一个外人能体会的。建议你娶个妻子回家,然后和你姐夫一样做个好丈夫。”
离婚了,他会无尽头的取笑我吧?哼,得败给他一次了。
“能不能成为姐夫一般的好丈夫我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我绝不会放任妻子在夜半时分独自一人出入声色场所!”他后面的话已死咬牙切齿,抓着我的手猛然施力,毫不留情的拉着我往外走。
“言浅杉,你干什么!放手!”
与酒吧已是熟识,和大多数夜店一样,他们基本不会插手管这种小闲事,玩乐中的客人更无心分管几乎每夜都上演的男女拉扯,甚至会把这当成一出免费电影。
自救是最可行的办法。
可是,言浅杉对我叫喊充耳不闻,即使我不顾形象的对他又踢又打,仍改变不了他要把我拉走的事实。
“混蛋!放开我,听见没有!”
如果我身上有刀,一定毫不犹豫的插进他身上的任何一个角落。杀不死他,也要他一生卧床!
我恨他,恨这个自以为是的天才!
他一路疾步前行,使我不得不小跑才不至于摔跤。体力正急剧流失,才出了酒吧,我便喘息不断,小腹不时传来阵阵抽痛,让我连开口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对于一个缺乏运动、多年来没有进行过任何一次体育活动、婚后以车代步的人来说,毫无预兆的进行小跑运动,首先吃不消的便是身体。
一口一口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以缓解肺部缺氧的状况,我第一次发现,空气也可以这么美味,但这全是拜了言家公子所赐。
“难怪姐夫打球都要约我,原来是妻子太差劲了啊。”他悠闲的靠在一边的墙上讥讽着,好不惬意。
除了用包含情绪的眼神冷睨拥有黄金头脑的弟弟,我不知道还有什么神色能表达此时的感受。从小,我在他眼中都不过是只会忍气吞声的累赘,现在亦然。我不否认自己的愚笨,却释怀不了他昔日的种种。
这是个缠绕的死结。
酒吧里隐约传来耳熟的谈笑声,教我心惊胆颤。我开始后悔今晚出来的选择,见了鬼的都得遇上让人心气不顺的家伙。
已经没有再视而不见的借口了,可是,一当想到他会看到我此番景况,心便会不自觉揪紧,冒出阵阵冷汗洗刷刚才因一路小跑而发热的身体。藏进某处阴影里?这等同于落荒而逃,我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一秒钟前还在悠闲靠墙的削瘦身体挡在了我身前,善心大发的伸出搀扶的手,以示关心,“还好吧?”
他身后,几个年轻男女正走出来。情况迫在眉睫,还未等大脑中枢下达命令,手已环上了身边这具躯体上精瘦的腰,并清楚感受到了腰的主人的震惊。但没时间说明了,顺势将头往他胸前一靠,我要以最幸福甜蜜的笑脸,堂堂正正的迎接他和她的出现。
我要向他证明,我的幸福连他和她都无法企及。
“这么巧!”多年来,我第一次有回到昔日年少时轻扬的感觉。
突来的碰面令他和她皆为之一惊,口齿迟缓。是他,在我毫无恶意的招呼后,干干地接了一句,“是啊。玩了一晚上,要回去了。”
“是该回去了,明天要上班的,对吧?”今晚的笑绝对是婚后三年来最真心实意的洋溢着幸福的一次了,“那就不耽误你们时间了,晚安!”
“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谢谢”
简短而公式化的对话,他青白交替的脸色一丝一毫都映入了我的眼帘。还有她,自从发现我的一刻起,我自她眼中读出了恨和妒。
叶子说,夏家少奶奶的照片一经公布,李非含便递出辞呈,离开夏氏,转而去某饭店做了客服部经理。
真难为他了。
当人已走远,头顶上方便传来冷冷的声音,“你利用我。”
收回对他的全部亲密,我只淡淡回答,“现在不都提倡节约资源嘛,我照做而已。大天才不会连这基本常识也没有吧。”
我和他毕竟不同,不会踩着他人的弱点嘲讽,说出的话,我的语气平实清淡,已是在陈述某件事而已。
当然了,言家公子尊贵的不容许任何人利用的性格我自是没忘,所以,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接受他的报复。
他黑了脸,着实吓人。很久以前的幼年时期,我也被与他此时相同的脸色吓得夜夜哭闹,不肯再和他同住一房。时隔多年,我们不再是曾经的幼稚孩童,他令人惊恐的神色却再次出现。
时间点滴回转。
当年,也是因了我对他施以的利用才招致了他的报复。那时,那样不由自主的颤抖刻骨铭心,今时依然感受到了遥远时空中传来的阵阵寒意。
“你的理由,还是这么的在人意料之中。”他在笑,却是肆虐的看着我,教人毛骨悚然。
毕竟已是嫁作他人妇的女人,告别了当年那个胆小如鼠的孩子,我有充足的勇气面对他全部的手段,“不满意,你可以报复我。”
这样坦然显然不在他意料之中,错愕的面孔让他那双美丽的眸子近乎空洞。
看到我的没所谓了吗,言家公子。你离开多年,记忆中的一切早面目全非,唯一不变的是,我仍在凝神贯注的等待你在某一天对我进行报复,连本带利。放心,我不会退缩,任你动用每一种酷刑来结束冤冤相报的循环,给我重生的机会。
“别以为我不会做。”不愧是坚守原则的言浅杉。而且,在英国多年,已练成了在说出如此冷漠的话语时,熄灭除淡然外的所有戾气,平静的与平常无二。
我想,我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表达,只一个正视他的笑就能传递出我全部的言辞。
当我不得不独自面对记忆中的满目疮痍时,这个言家的男人也许正在某个肤洁如玉的温柔乡里沉醉,太明显的对比使我日渐明了,命运给他的宠爱,凡夫俗子的我倾尽所有也无法撼动半分,任由不该的罪责日复一日在我身上降临,连我的祈祷也不能向神传达。
已经失去了祈,依藤也要在我视线里永远消失了吗?
这个与我有着相同姓氏、流着同样血液的男人,让我想起了那不甘却束手无策的事实。四年前,祈那样绝艳的在一地鲜红中盛开;四年后,依藤用漫长的时间让我们适应她的离开。
我以为,我可以说服自己乐观,但阻止不了泪在眼眶中闪烁。是酒精作祟吗,让环抱芦苇丛的泪海波涛再起。
“你——”
“我等着,你把当年我对做的全部,十倍,还给我。”然后,让依藤回来。即使仍逃不过离别的诅咒,我依旧希望,她最后的转身在我双目所及之处完成。
“回家吧”
言家公子默默地牵着我向座驾走去,他手心,仍然是泛滥的温暖。如果,我们彼此没有恨,很多事或许便不用以已经目睹的绝然结束。也许,那个生命便不用我夜夜抬头寻找却始终茫茫无果。
既然选择了做仇人,还是将这一宗旨贯彻始终吧。甩脱那只毫无防备的手,我跑向自己开来的跑车,用最快速度发动,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