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又还原成了三年来每一天的样子,平淡无味的连凉白开也不如,虚度的意味自然越来越清明。有时候会思考工作问题,但大家都说,我的工作就是扮演好夏少奶奶的角色,成为上流社会的贵妇典范。
依藤打电话回来的次数越发少了,由最初的三天一个电话,到一周一个、十天一个、一个月一个。现在,她已经两个月没有消息,最近一个电话是元旦那天来的,说是正在非洲,看完了金字塔、东非大裂谷,打算过些天就去穿越撒哈拉。到她挂电话时,也不过才说了两分钟。后来,便不再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叶子急哭了好几次,就担心她有意外。
夏氏集团是依藤环球计划的赞助商。当初,为了让依藤有个愉快的旅程,我说服了她接受夏氏的赞助,这样,我便可找环球旅行的专业人士暗中保护她。可是,她这一次的失踪连保护团的人也着了急,因为全球卫星定位系统已失去了对她的跟踪监控。
这一切我都不敢告诉叶子,只命了保护团找当地导游带领他们进撒哈拉,按着定位系统显示依藤的最后位置找去,还派了另外一队人驾着飞机在撒哈拉上空搜寻,以期发现有关依藤的蛛丝蚂迹。
四年前,祈最后留给我们的是一个完美的转身,四年后,依藤不能也有样学样,用一曲华丽的舞蹈作为给我和叶子最后的礼物。
然而,在撒哈拉逗留了月余,仍旧不见依藤的踪迹。
没想到新的一个借口之前,我都避见叶子,凡是她的电话一律不接。一旦将谎言编得天衣无缝,我便主动给叶子打电话,接受她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拷问,直至她的每个疑问都得到解答。
除了派出更多的人寻找依藤,我无计可施。四年前祈走的时候,我和叶子都以为她会崩溃,但她没有,还尽心尽力的完成祈的交代。所以,我宁愿相信她是一不小心迷失在了沙漠里需要救援,而不是故意留在那里。
“别太担心,会找到依藤的。”
丈夫把睡袍披在我身上时才感觉到了这夜里的春寒,阵阵轻风从露台经过,每一次都顺手牵起了缕缕散发,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合紧身上的衣服,担忧不曾减弱半分。
仰望夜空,撒哈拉是否和我们共享一轮明月?
侧看着身旁的丈夫,这个男人在婚后三年用了诸多办法感谢我的成全,能成功问鼎‘最幸福的十个女人’,他可谓居功至伟。如果,他可以再付出哪怕一点点自己的真心,我想,我的问鼎会更完美。
为自己这愚蠢的想法感到可笑,便接了他的话,道:“能找到她平安的证据就心满意足了。”她不会回来的,故乡之于她,只是个名词而已。
摘下鼻梁上那副装饰的眼镜,丈夫让我看到了三年多以前初遇时的样子。不得不承认,他和他真的很相似,不怪我当时连回头的勇气也没有。而今,他成了我的夫,我也有了与他四目相对的勇气。
他耳朵上那一副海蓝色的耳钉在婚前被婆婆收缴后,他就没再往耳洞里穿过东西。我知道,他是只带爱人送的耳饰。
多么坚定的信念。
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开了口,“如果,依藤这次能平安的被找到,你……和王夕——给夏家添个孙子,我帮你们获得二老的认同。”
如果,我是一个人生活,依藤便会不舍,便会结束漂泊,回来了。纠缠三年的婚姻,是时候为大家解套,给幸福让路了。
看着他的困惑,我接着道:“这一次,别像三年前那么傻。一定要签了离婚协议再把孩子抱回来,到时,二老就是想反对也舍不得了。”老人家不会舍得活生生的孙子没有来自父母双方完整的关爱。
这个,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丈夫没有我预想中的高兴,只是一层不变的静静的凝着在他身边三年有余的妻子,没有感谢、没有曾短暂出现的怨恨——他看我,是不被我了解的目光,透明感昭示了我依旧不能在他心中留下痕迹的事实。
一颗石子扔进水里尚且有涟漪,我丈夫眼中,连一颗石子也不如。
久久,丈夫淡淡地问:“你有多大的把握说服爸妈?”
实话是,我还没考虑到几率问题,只想用这样的情况把依藤逼回来,结束她无根的漂泊。
我不能告诉他最终目的,只能给他一个办法,“不是说服,是用现实逼他们接受你们的三口之家。”他们,都是我要利用的工具。
“我比你更了解爸妈,不会成功的。”相较于我单一的想法,丈夫考虑的更全面,“别忘了,我们的爸妈有四个,你要有什么样的理由或是现实才能让他们一起同意我们的离婚?带孩子回家的主意是不错,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爸爸会让你成为孩子的妈。”
会吗?那个威严的长者让我当别人小孩的母亲,“只要先把离婚协议签了,他们就再没任何办法来勉强我,或者你。”那纸协议就是关键。
“以爸爸的手段,你以为他不会让协议作废?”丈夫眼中认真的嘲讽直指我这个‘不称职’的妻子,“而且,我不希望你利用我们的离婚把依藤逼回来。”
他看穿了我心中的盘算吗?混迹商场三年,他学会的不仅是如何做生意,还有从细微处分析人心的本事。结伴三年,他对我这个妻子的了解或许逼我想象中的深。
把依藤逼回来,我不至于在婚姻结束后形单影只。但是,这些都需要一个先决条件:依藤活着从撒哈拉回来。三个月,对于有可能的意外,她又要怎样活过来?
不能再允许她的漂泊了,那个久无人气的家必须将她迎回才不会被尘灰夺了去。
闪躲丈夫的注视,我找回往日的自信,旨在将其说服,“离婚是迟早的事,让你们尽早得到全部的幸福,也算是我对那个孩子的赎罪。”我欠那个夭折腹中的孩子的一条命,还不了的债就只好救赎,“从小,老师就教育我们,犯错没关系,重要的是知错改错。我们做了错事,改正势在必行。”
我一向擅于给自己找冠冕的借口,为自己的私心寻求心安理得的解释,这次自是不例外。若丈夫可以给我看见昔年的曙光,也许,离婚的想法便会一直搁置。但是,我来不及等到那一天时间就迫不及待的给我出了另一道选择题。而这一次,我不会只为了一个相似的梦放弃一个真实的存在,否则,无论怎么看都物非所值。
丈夫没有立即回答,我也无从从他的举动和言谈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因为我对他最深的了解只限于他对她的爱。叶子说,我的丈夫是个不显山露水的厉害人物,我听过便罢。此刻看来,他确实有成为奸商的潜质。
夜风也将他的睡袍不住的拂动,使衣物更紧密的贴合他纤细的身躯,显示他在通往成功路上的孤独。
曾经,很久的曾经,言家公子也是这样的背影在书房挑灯夜读,为去英国做了不可思议的准备。不过,他的背影是不同于丈夫的纤细,真真的是骨瘦如柴,宛如大病之人。这便是言家公子给我的最后印象,之后,两块大陆间的重山峻岭便阻隔了我的视线,也阻挡了我对他的不利。
转眼,又是多年。
“别再想离婚的事,不会有人同意的。”丈夫如是告诉我。
“你觉得先斩后奏怎样?”不同意?现实往往由不得他治下的人有所反对,“现实会逼着他们不得不承认这场婚姻的结束。”
丈夫笑了,不是取笑,是真心实意的,“傻孩子,他们过的桥肯定比你走的路多,你会先斩后奏,他们就不会向你找的律师施压?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是斗不过四个如来佛的,你还是省了这份心吧。”
微聚着眉,我表示不满。
“亲爱的,给你举个例子吧!”丈夫大概觉得露台的风增加了力度,便拉了我回房。也只有说正事时,他才会叫我‘亲爱的’,以示真诚,“还记得三年前拍婚纱外景的时候吗,小夕流产了。其实,在得知小夕怀孕后,我带她回家求了爸爸两次。后来,为了让我死心,爸爸造出了小夕与别的男人有染、以及孩子不是夏家骨血的证据。凡是爸爸不想要的东西,他会用各种手段否决。”
照着这话,难道就要相持一辈子吗?
太难了,我自认没有‘长相厮守’的耐力。而且,即使没有依藤的失踪,离婚事宜恐也要进入协商阶段。婆婆也已然有了抱孙子的心,不然,她不会连日用各种理由连哄带骗的让我喝下向来敬谢不敏的补品。
“我要离婚!”为了我,也为了依藤。
“这不是儿戏,亲爱的。”丈夫率先躺上睡了三年的床——躺椅,并拉上被子,作休眠状,“引来爸妈对我们的怀疑,别说我溜去小夕那,就是大床你也不能独享了。放心,一找到依藤,我就让人把她架回来,严加看守,哪儿都不许她去。”
“三天后,我会把离婚协议拿给你!”
甩下话,我没有躺回床上准备休息,而是去了更衣室,换下睡衣,简单打扮一番,拿了车钥匙直奔车库。
把车速飙到最高点,我享受着夜间奔驰的畅快。敞篷跑车顺风飞驰在平坦的大道上,感受海风的吹拂、海浪拍岸的激情,也将满脑的烦愁跑到九霄云外,以示迎回快乐的决心。
进入城市的繁华地带,我不得不放慢车速,开着令路人惊艳的进口高级跑车穿梭于霓虹闪烁中。从车边手牵手经过的爱侣无不为我的幸福羡慕,年纪轻轻便有这样的座驾,确实足以羡煞许多人。
他们不知道的是,有多少年,我没有再牵着爱人的手于夜间游走城市的大道小巷,钦羡着开着名车的年轻人。然而,坐在名车里重走当年路时才发现,车里是如此孤独,热闹的大街上,自己仿佛成了唯一的旁观者,用落单的心情看着喧嚣非凡的世界,一步步地为平凡的幸福感动。
一根雪糕,也是巨大的幸福。
车子渐行渐缓,与车擦身而过的人里多了结婚多年的中年夫妻和他们的孩子,也会有匆匆的行人。路边的长椅上,多是银发满头、面容平静的一生夫妻,不离的手异常自然的搭在一起,舒适的倚在靠背上,有如生就如此。红绿灯前,看到了一名风霜封面的老人家踩着电动自行车,搭着身后失了双足的老伴在自行车道上悠闲向前,笑语连连。
这是辆与众不同的电动自行车,它的后座不是原本的长方形铁架,是比原座更大的方形棉垫。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萦绕心头。
不离不弃,多么美丽诱人的词语,我和丈夫在神坛前许下过这样的承诺,但是,要达到,已然不能。
我不为此感到意外。最不可能天涯不闻的人都已分离多年,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不可能。他走了,连我对未来的憧憬一并带走,狠心决绝。
十字路口前,终是将车子转了方向,不再流连于与我无关的缠绵悱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