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灵一番话让楚星仁听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正待询问,忽见方天灵身子晃了晃,自树上落了下来。祭才幻剑也从手中化去。
原来这方天灵接连受创,其实早已是强弩之末,那逼人气势也不过是虚有其表。而今那二刹已死于他手,精神为之松懈,才觉出无力之感来。
楚星仁连忙上前扶住他道:“你……你受的伤……重吗?”
方天灵咧嘴一笑道:“放心,我暂时还死不了。方才我一剑劈下,鬼刹未能及时躲开,受剑气所伤,只怕此刻已逃得不知去向了,这条狐狸逃得倒是快。”
他嘴上轻描淡写,其实那祭才幻剑本是无上神通,加之他念的那段咒语,更是释放身上剑气,当世无人能敌。方才那一剑,罘刹与鬼刹虽是逃开那么远却仍是为他剑气所伤,可见其剑气之凌厉。罘刹甚至再用不起那足以防住祭才剑的法子来护身,才被方天灵一剑砍作两半。是以鬼刹虽说逃了,却也不能好到哪里去。
楚星仁指着方天灵一身的鲜血道:“那……那你呢?”
他这时离的近了,才看清方天灵身上竟有无数小伤,密密麻麻,似是被冥灵所咬,而左肩上也有个大口子,显是之前血狱镰刀所致。
最严重的当属背上的伤。方才凶刹那一击出尽全力,镰刀透胸而出,险些刺穿心脏。
但方天灵却似毫不在乎,淡淡地道:“死是迟早的事,不过在死之前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得做。”
楚星仁心中奇道:“人人都怕死,这个人却不怕死,可真是个怪人。”
想到这里,问道:“是甚么事?我能帮你做么?”
方天灵微微颔首,似是用尽极大力气才道:“方才你上山之时,我其实人在山背之处,你知道我为何能一下子就到你身边去么?”
楚星仁摇头道:“不知道。”
方天灵道:“是这祭才剑告诉我的。我就是照着它的意志,来到你的身边的。”
顿了顿,又道:“你方才说过,你上山是为了求学仙术,现在我若是教你,你愿意学么?”
楚星仁用力点头道:“自然愿意,可是你受了伤。要不我带你回村先去疗伤,待你伤好了再教我不迟。”
方天灵却微微摇头道:“不用了,若是普通大夫能治我的伤,我也不会如此了。我这伤天下只有一人能治,不过莫说不知他在哪里,便是知道了他在哪里,他也不会救治我的。更何况我伤的太重,不等医治便要死了。……且不说这些了,我问你,你学是不学?”
楚星仁知他心意已定,只得道:“我学。”
方天灵说道:“好,那你先记住这镇剑心诀。”
说罢便将镇剑心诀一一传授。这心诀不但极长,而且艰涩难懂,又极为绕口,一不小心便会念错。楚星仁才上两三日私塾,所识字加起来还不够手指头数的。背了一夜,及至天明时才背完,但却不知心诀是何意,方天灵耐心为其解释,待到解释完毕,已是正午。
方天灵问道:“都记住了么,心中若还有疑问直说无妨。”
楚星仁老实道:“没有了。”
方天灵满意点头道:“好,你把手伸出来,与我手掌相对,心中默念镇剑心诀。”
楚星仁照做了,二人手掌一对上,心诀念起,便觉一股暖流自方天灵掌中透出,源源不断注入体内,那感觉与昨夜一般无二。
随着楚星仁念动心诀,那暖流一进入体内,便周身流走,如鱼得水,与自身融为一体。极为惬意,似是体内住进一位神力无比的金刚,心中再无以往的胆怯懦弱。整个人竟是有了脱胎换骨之感。忘却外界一切,任凭光阴点滴流逝而不知。
二人交掌一个时辰后,那暖流渐渐转少,最后再无半分。楚星仁任那暧流在周身游走数匝后,才缓缓睁开眼睛。这一看,却不得了。
才一个短短时辰内,方天灵竟似瞬间苍老了数十岁,两鬓花白,眉间尽是颓然之色,虽说英气犹存,卓然不凡,但较之初见他时,实在差别太大。
楚星仁不由吃惊道:“你……你怎么了?”
方天灵并不在意自身,而是问道:“感觉怎样?”
楚星仁老实说道:“感觉周身气力充沛,好像无穷无尽,用之不竭。”
说到这里,楚星仁“扑嗵”跪倒,说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方天灵欲要伸手去将他扶起,奈何伤势委实太重,手抬到一半便又落下,只得作罢。说道:“你起来罢,你资质太差,生性驽钝。我方天灵一世聪明,若是让人知道收了你这么个笨徒弟,只怕要让世人笑话。”
南宫益不由怔住,只听方天灵又道:“修法之人个个脑筋灵光,但你才背一个心诀就用了大半府。本不适合做修法之人,只是你与这祭才幻剑有缘,我才将祭才传与你。这只可称作相赠,不可与授徒一事相提并论。记住,你我绝无半分师徒之实,今后更不可在旁人面前提起我与你的关系来。”
楚星仁不解方天灵之意,但方天灵有命,他只得应道:“我知道了。”
方天灵瞧他老实巴交模样,不禁莞尔一笑。又极是费力将手伸进怀中,自怀中拿出一柄与祭才剑极为相似的手掌长的小剑,非金非银,非铜非铁,也不知是何物所做。
方天灵道:“这便是祭才剑元,方才我已将祭才真元转输于你体内,从此以后,你便是这祭才剑主。只要剑元在身,你便可如我一般任意使用祭才剑了。不过你需得记住,这祭才剑戾气极重,一旦使用这祭才剑,必须默念心诀,否则剑魔制心,后果不堪设想。”
楚星仁点头接过祭才剑元,但觉体内真元不驭而动,透体而出,竟是将那一柄小小木剑生生融于掌中。
楚星仁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方天灵却不回答,只是怔了怔,定定地望着楚星仁,眼中满是错愕,继而仰天大笑。
“我竟看走了眼,”方天灵笑道:“想不到这六分祭才竟是真的,哈哈哈哈……我竟见到了六分祭才,哈哈哈哈……师父,徒儿真的找到了……六分祭才!”
笑罢,身子一软,幽幽然垂下头去。再不动弹。
楚星仁大惊之下,伸手探其鼻息,竟已气绝了。
楚星仁双眼一红,热泪盈眶。他跪在方天灵面前,高声痛哭道:“师父,您嫌我笨,不肯承认我是您的徒弟,但您将祭才剑传给了我,您就是我的师父。您永远都是我的师父。”
他不知自己此时已是不比当初,这一哭,无意中用上真力,声震数里,周围树叶娑娑作响,声传数里。他此时有祭才真元在体内,精力尤其充沛,哭了足足一个时辰才觉一丝倦意。
哭罢,楚星心中忖道:“须得给师父做一个坟,让他老人家在地下安息。”
想到这里,他学着方天灵模样,右臂伸直并指如刀,心中默运真诀,祭才真气周身流转,渐渐自手臂渗出。如方天灵一般自臂肘以下为祭才幻剑所包围。
楚星仁大喜,但刚一放松,那幻剑竟是变作若隐若现模样。他这时想起方天灵曾说过,使用祭才剑,最重要的便是心定意坚,意念专注。于是将眼一闭,集周身意念于右臂之上,这才见那祭才剑复又出现。
虽然成功凝出祭才剑,但这次楚星仁却是极力控制自己情绪。他以这祭才剑为方天灵掘出浅坑,又将其尸身轻轻放入坑中,小心掩埋。再以木桩一削为二,作为墓碑,本欲写上“尊师方天灵之墓”,只是他才上几天私塾,所识字不多,除天字与之字外,其余字均写不出,最后只得作罢,便让那墓碑那么空着。
做完这些,楚星仁在墓前重重叩首三下,正欲转身离开,忽听身后“嘎嘎”作响,似饿狗啃骨之声。
回首望去,林荫之中,一只似豹非豹之猛兽正伏于树下,旁若无人安然啃噬凶刹尸身。就在他回头看的的那一会儿工夫,那兽已将一只手臂吃下。
楚星仁哪里见过如此情景,顿时腹中一片翻腾不已,几欲呕吐。他强自忍心住恶心之感,欲要离开,但见凶刹惨状,又有些不忍。再想起这三魔刹毕竟与方天灵曾有结义之情,若是让他这么被山中野兽啃了,不免凄凉。
几番踌躇,终下决心,向着那猛兽一步一步前移。
那猛兽正啃食尸体,忽听周遭异动,顿生警觉。喉间发出“呼噜噜”示威之声,四足蓄满劲力,如箭在弦,蓄势待发。
楚星仁此时已凝出祭才剑来,见那兽有了反应,便缓缓举起右臂。忽地一跃而起,祭才剑当头砍下。
那猛兽早有准备,抽身后退,让过剑芒。待到祭才剑落地,又疾扑而上。
楚星仁大惊之下,回剑护身。
他毕竟初使祭才,方天灵又未及多解释便溘然长逝。他对真气运行过于生疏,无法运转自如,虽勉力保持祭才幻剑形式,却无法如方天灵一般使剑劈山斩岳有如砍瓜切菜那般轻松。
加之那猛兽步履轻盈,体形虽大,却灵巧如猫,楚星仁虽有祭才幻剑不世神通,却不懂如何运用。自然是一番苦斗。
楚星仁正苦苦支持,忽见树林中又转出几头与那猛兽一样的怪兽来,明显是被那凶刹尸身的血腥味所吸引。
楚星仁心叫苦道:“对付一个已是头痛,再来几个的话,岂不成了这些怪兽口中美食。”
一念及此,只得弃了要为凶刹收尸的想法。逐渐后退,先是步步缓退,那兽一心要吃凶刹尸身,并不跟紧,楚星仁见势加紧步伐,越退越远。最后干脆发足狂奔。
见楚星仁离开,那兽跟了一小段距离,便又回到尸身旁边,与其他猛兽大食起来。
楚星仁心知那些猛兽一旦吃完尸体,下个目标便是自己。而它们所在之处又恰好正是昨夜自己上山方向,无奈,他只得另找下山之路。
这青丘山方圆百里,林荫密布,一旦走错,便迷失不得出。所以青丘山又被村中猎人称作“不归山”,平时若非需要,是没有人愿意上山来的。
楚星仁此时根本无暇考虑太多,只是一味在林中狂奔。一面小心提防可能有别的猛兽出现。走了许久,并未发现甚么,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松得太早了些。他坐在树下休息一番后欲要下山,却找不到上山的路,在林中走了许久,明明感觉脚步向山下,转了一转却又走回那树下。
楚星仁大惊之下,慑定心神,又细心走一遍,一路以祭才剑划破树皮留下记号。这次,他未走相同之路,却走到一处绝路。面前石壁横亘,两丈来高,青苔绿藤横生,不见头尾,他沿石壁走了一会儿。只见那绿藤青苔中,一个小洞若隐若现。
楚星仁年方二七,自是好奇心盛。见那小洞深处似有亮光,便运起祭才剑,大胆走进。
洞中苔生水滴,脚下腻滑,几乎立不住脚。好容易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得周围绿树成荫,百花争艳,好不美丽。面前是一面镜也似的小湖,湖上立着竹木小屋,清幽静雅,大门上方“道居”两字依稀可见。只是楚星仁却不识得这二字。
楚星仁喃喃道:“这山中又凶且险,竟还有人住在这里。”
他正自纳闷,忽听一声音道:“你是谁,为甚么擅闯道居?”
楚星仁望去时,见那竹木小居中缓缓走出一名年约三旬的女子来,麻衣素服,却掩饰不住那曼妙身材与姣好的面颊人。
楚星仁瞧那竹屋破旧,不料这种地方竟然还住着人,不由得怔了怔,见那女子一双妙目瞬也不瞬盯着自己,面皮发热,低声道:“我……我是无意中走进来的,我迷路了,就走到这里,然后就进来了。”
见他说话语无伦次,那女子掩面而笑。笑到一半却又蓦地止住,盯着他手中祭才幻剑问道:“你手上的祭才幻剑是怎么来的?”
原来楚星仁为防路上再遇甚么生怪猛兽,便一直保持祭才剑模样。是以那女子见得幻剑,有此一问。
她居然认识自己的祭才幻剑,楚星仁也是吃惊不小。他性子实在,便老实答道:“这是一位前辈临死之际传授与我的。”
那女子动容,追问道:“你说的那位前辈姓甚名谁?”
楚星仁见这女子神情紧张,又不似甚么坏人,便照实道:“那位前辈讳名方天灵,他嫌我笨,不肯承认我是他弟子。但他传我神通,便是我师父了。”
之后又将前因后果仔细说了,说到方天灵死前传授祭才剑时,那女子黯然失色,一听他长笑而逝,更是血色全无,身子晃了晃,几次险些昏倒。
默然许久,才怔怔地道:“他……他死了……他竟然死了。”
楚星仁奇道:“这位姐姐,你认识尊师么?”
那女子凄然道:“十二年了,……我等了他十二年,结果等到的却是这么个结果。”
楚星仁更是不解,问道:“你等了师父十二年?”
那女子点点头,望着那竹木小居,眼中流光闪动,陷入了回忆中。
“这里是道居,便是道半仙所住之处。……十三年前,天象异常,有昼无夜,地上生灵涂炭,我的父母便是死于那灾难中。后来,道老爷遵天命,下山收民心,诚心补天。我父母去世,无依无靠,为报答道老爷大恩,便自己寻到山上来,后来就如你一般误闯入这里。道老爷见我孤独无依,便将我收为丫环。”
“哦,”楚星仁恍然大悟道:“我听村里的大人们说过,有个叫小芳的姐姐为了报恩,到山上来寻道老爷,便是姐姐你了。”
小芳道:“不错,那便是我了。我上山后,道夫人诞下一子,道老爷为其子算过一卦后,道:‘此子应日而生,取名道日罢。’又过数日,门外飘然走进一男子。一身素白,卓然不凡,一进门便笑道:‘道大哥喜得贵子,实在可喜可贺,小弟珊珊来迟,自当罚酒三百杯’。”
楚星仁道:“那却是谁?”
小芳瞧他一眼,心下叹道:“方天灵说你笨,你还真不聪明。”
口中说道:“自然便是你师父方天灵了。见他来,道老爷也笑道:‘想不到贤弟还记得犬子诞辰,来来来,我们今天痛饮三百杯,不醉不休。’方天灵见过夫人后,道老爷怕夫人责怪,两人便一齐到外面喝酒去了。正在此时,忽然门外阴风阵阵,我正照顾少爷,夫人便去关门,谁知随后便昏倒在地。我将将这事告诉老爷,老爷为夫人把脉,把完脉后,喜道:‘夫人并非身体有甚么不适,而是又有喜了。’方天灵便在一旁祝贺道:‘恭喜大哥,又迎二子,哈哈……’两日后,方天灵走了,他说二少爷出生时必当再来。”
楚星仁抬眼看去,但见小芳眼波流动,微有笑意。他不懂儿女之情,见状颇是奇怪,这小芳怎么忽而哭,又忽而笑。却不知女人心最是善变。
小芳望着那平静湖水,面露神往之色,又道:“我虽只见过他那么一面,但对他一见钟情。自此以后天天盼着他来,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盼到二少年出生,那日,我怀抱二少爷,正为可以再见方天灵而欢喜不已时,门外又是阴风袭人,一道黑影自门外窜入,竟是自我手中抢走二少爷。道老爷正巧看见,便怒道:‘魔尊,你我互不相犯,你此番抢我二子却是甚么意思?’那魔尊笑道:‘道半仙,这可不是你的儿子,这我十个月前以魔法种在你夫人体内的魔胎,是我魔界幼主。’说罢便消失不见。道老爷怒发冲冠,也是消失不见。我抱着日少爷照顾夫人之际,门外又传来那爽朗笑声。”
“师父来啦?”楚星仁急道:“后来呢?”
小芳道:“他来之后,我将前因告诉了他,他肃然道:‘你在此好生等着,我入魔窟助大哥一臂之力。’便施法去了。这一去便是半日,傍晚时分,他带着二少爷与道老爷一同回来。二人均是受了伤,但道老爷却伤的极重,一回来便对方天灵道:‘方贤弟,大哥求你一件事。你将我这两个孩子带走罢,带到他处去,莫回头。’方天灵于是道:‘那好,大哥保重,后会有期’。便带了两位少爷去了。道老爷来到夫人房间,却见夫人竟已气绝,他吐出一口血来,也随夫人去了。”
楚星仁黯然道:“原来师父来这里并非为了躲避三魔刹,而是要来找道半仙。那道半仙的两个孩子却又在哪里?”
小芳想了想,说道:“他临死前没对你说过,定是那两位少爷在一个极安全之处,想是他将两位少爷交与他人扶养了。”
楚星仁点点头,又道:“既然道老爷死了,师父也未回来,你为何还在呆在这里呢?”
小芳道:“道老爷与夫人去世后,我将他二人合葬于屋子后,自己便守在这里。我一直盼着方天灵有一朝日归来,哪知等到的竟是他的死讯。”
说着,眼中流露神往之色,又道:“你能带我去他的坟前么?我想看看他。”
楚星仁苦笑道:“我也想出去,但外面那么多怪兽,我根本对付不了它们。”
小芳道:“你见到似豹非豹的怪兽名为犳,凶猛异常,山中虎豹都是避而远之。但你有祭才幻剑,理当可以应付才是。”
楚星仁摇头说道:“我才刚刚得到这祭才剑,只知道它怎么用,但却无法如师父那般灵活运用。若是可以对付它们,也不致于被追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