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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这颗尘土就接到周舟电话,周舟说回来了?回来就好,还是面对现实吧,我们不可能再继续生活,约个时间,把手续办了。
阿难靠在床头,才刚刚醒来,听力还有些飘忽,这使周舟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老屋里的一缕蛛网,潮湿而又灰暗。可阿难却似乎心情不错,她用下巴夹着电话,一手捋着头发,一手拿过香烟和打火机。
又抽烟?不是戒了么?有没有听见我说话?你总这样自以为是!你总这样让人不爽!周舟很不满,他总是不满,他都不要她了他还是不满。
阿难蔑视他的不满,阿难说我要见她!我要见那个女人!说完吐出一个烟圈,徐徐的,扁扁的,总是不完美,总是不如期望的圆。
做梦!你是不是又喝多了?你到底醒了没有?周舟开始不耐烦。
我要见她!我要见你想娶的那个女人!回头就跟你去办手续!阿难却斩钉截铁,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烟突然变得有些苦涩,阿难拈着它象拈着一枝花,耐心而优雅地往枕上插,不一会浅蓝色的枕套上就烧出了一朵梅花。看着这朵梅花,阿难的眼泪慢慢流了下来。她终于撑不下去了,她回天无力。荒唐的是她却连输给了谁都不知道,她的对手她一次也没见过。周舟不许她见,周舟说算了吧,你管不住自己的嘴,也管不住自己的笔,你总是蘸着别人的血泪胡说八道,踩着别人的痛苦往上爬。而如慧却是一个多么安静的人,我不会让你见她的,我不会让你打扰我们的生活!
阿难最初听见这番话的时候,脑袋是木的,心也是木的,她迟疑地看着周舟,像一个血栓病人看着医生。其实却又心如明镜,她知道,这其中包含着情感与事业的双重失败。他们共同生活了整整十年,可他从来不曾如此用心关爱过她,其真情与柔肠,献给了后来这个陌生的女人。至于事业上,他更是彻底否定了她这些年来的优越感和成就感,她原本引以为荣的“铁肩担道义,两手著文章”的记者生涯,在他眼里却成了蘸着别人的血泪胡说八道和踩着别人的痛苦往上爬的无耻行径。
问题是他未必就说得不对,随着阅历见长,阿难其实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职业。她曾经轰轰烈烈地报道过一个舍己救人的小保姆,用心良苦地把她推上了全国见义勇为的颁奖台,使她一夜之间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可是这个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就辍学打工的少女,当她凯旋归来受到地方政府和群众夹道欢迎时,其稚嫩的脸上露出的是一种令人揪心的茫然。进而在电视记者问到她进京的感受时,她唯一认得的只有前来慰问演出的赵本山,而对于亲切握手的中央领导人却一个也记不住。当时阿难在电视机前如坐针毡,尴尬得捂住了双眼。更没面子的是,当后来当地政府打算破例给这位小姑娘安排一个力所能及的工作时,她却宁愿回到山里去也不愿接受。而她的这种拒绝,显然与高尚无关,她只是不适应命运的被安排与被改变罢了。阿难不得不承认,她这个始作俑者,所精心打造出来的,最终却不过是一场将别人的命运任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游戏。
因此周舟摧毁的,不仅仅是他们十年的婚姻,而且还有她赖以生存的职业道德与职业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