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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时候,年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不管你高兴还是忧伤,也不管你期待还是回避,该来的时候,它就不管不顾地来了。
年三十这天,阿难谎称值班没回家。她排行最小,上头哥哥姐姐四五个,父母有人孝敬,从来用不着她操心。倒是她反而让他们操心,可操心也没有用,她比年还任性。
阿难没心思过年,家里除了单位发的两箱水果和饮料,什么年货也没准备。她的年夜饭就煎了一个鸡蛋,下了一碗面条,端到书房电脑旁,可却毫无胃口。三更无梦里迎春晚会欢声笑语,QQ上网友贺卡飞扬,就连邮箱里也塞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这网上的年,倒比现实中还喧嚣华丽。可越是华丽,阿难越是觉得悲凉。阿门一直没有消息,本来以为过年会有,春节是一剂天然的粘合剂,多少前缘,多少旧梦,都能借着一句问候死灰复燃。所以阿难的手机一直开着,网也一直上着,像一只密网暗结的蜘蛛,日夜等候。
可是直到钟声敲响,想等的没等到,没等的却接踵而至。先是哥哥姐姐侄儿侄女短信电话一阵狂轰乱炸,接着是朋友同学同事争相问候。再接下来当窗外的烟花渐稀鞭炮声渐落,手机里的信息也不再拥挤发烫的时候,却意外地接到了如慧和蒋明的短信和电话。如慧是礼节性的祝福和问候,蒋明则除了祝福与问候以外,还问阿难在不在银城,初四初五值班要不要他代?阿难感激不尽,放下电话却嘘唏不已,心想要是所有的领导都这样损己利人该多好啊,说实话蒋明对她不错,有意无意的,凡事都替她担一肩,让从来没被领导照顾过心疼过的阿难受宠若惊。
然而阿难心里明白,所有这一切,抵不过那个石沉大海的男人的片言只语,在这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如果他能够记得来问候她一声,看她一眼,哪怕在网上,蜻蜓点水,若无其事,那她这年,也算过得不哀婉,不凄惶。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阿难真有些坐立不安了,人好歹是从银城走的,他最终到没到家,车上出没出什么事,似乎都叫人脱不了干系。想到这里阿难几乎要改变主意了,为了不让阿门看轻,也不让自己看轻,她一直坚持着没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个信息,就连网上的等待也一直都是潜在深水里的,QQ隐身,中游注册了新名字,三更无梦里也是胡乱敲了个代号33进去。可现在,她似乎没有退路了,她要把阿难换回来,她要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大大方方在游戏中心打牌,在三更无梦唱歌,在QQ上问他一声新年好。比起面子来,实在是无着无落的牵肠挂肚更伤人。可正当她欲抬脚出门换名字时,却瞥见右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一个很扎眼的名字——等雨中听海。
阿难心里格登一下,手脚冰凉。凭直觉她断定这应该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和自己一样迫不及待在寻找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令她们一同等候的男人,他的底牌可真是令人胆寒。呆了半晌,阿难鼓起勇气,将等雨中听海的名字点进对话栏里,在私聊上打上勾,恶毒地敲出了两个字:嘿嘿!
笨笨!你到哪里去了?你终于露面了?还以为你死了呢,没想到还能喘气!等雨中听海反应强烈,披头盖脸一顿责问,接下来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多么似曾相识的歇斯底里!多么欣喜若狂的装疯卖傻!阿难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把头深深埋进臂弯。嘿嘿是阿门绝对个性化的标志性话语,网络行舟,网海扬帆,嘿嘿是他永不更改的开场白。
再抬起头来时,屏幕上塞满了等雨中听海的愤懑与抱怨,阿难浏览了一下,主题浮出水面,其中最精华的部分是一个叫雨中听海的男人曾许诺春节去扬州看望这个叫等雨中听海的女人,这个叫等雨中听海的女人想方设法支开了老公,送走了孩子,打扮好自己,却望眼欲穿,等了又等,丝毫不见雨中听海的影子,所以只好取了等雨中听海的名字到网上来等。
阿难嘴角又开始神经质的牵扯,心里泛起酸不溜秋的安慰,原来这天底下还有比自己更傻的女人哩,好歹她没支开自己的丈夫,没送走自己的孩子。当然她也没孩子可送,没丈夫可支,可如果她真的有丈夫有孩子的话,她也绝不可能向一个来自网络的男人投怀送抱。所以凭心而论,她还不算一个毫无廉耻的女人。于是她就突然有资格恨起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来。她挻直了腰,坐直了身子,落井下石说不好意思,你误会了,我不是雨中听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叫云中漫步吧,我知道你是雨中听海的朋友,作为网管,他曾经给你送过很多花,奉献过许多掌声,但也就是送送花,给给掌声而已,他又怎么可能去看你呢?他在我身边,喝多了,睡着了。所以不必再等,换个名字吧,这等男人的模样不好看。
对话栏顿时陷入死机状态,等雨中听海半天无声息,再后来开口说话时,却是极端的强硬与粗暴,掩不住决堤般的绝望和伤痛:你是谁?你算老几?你才误会了哩!第一,我不认识什么云中漫步;第二,雨中听海绝不可能在你身边,他若是在你身边,你还上网来瞎掰什么;第三,我等不等关你屁事?你没有必要更没有权利告诫我!然而说归说,等雨中听海心里可能还是虚的吧,这个女人大约又坚持了一刻钟,最后终于落花流水,收山远去。
阿难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无端有一种吐血的感觉,她虚弱地捂住双眼,从指缝里打量魔力无边的网络。它是巨大的,也是深刻的,它从不许诺什么,也就从不承担不什么。它就象海洋抑或大地,静静地匍匐在你脚下,你永远不知道它的深浅,它的底限,所以你也就无法预测,它带给你的危险与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