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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网络猛于虎。倒不是阿难不诚实,而是她实在开不得口。谁会知道,她这个刚刚离完婚的女人,一个曾经还算有点水准的记者,居然也会网恋?居然能从苍茫无际的网海里钓男人?这要传出去,显然有损芳名。
人前开不得口,人后却禁不住思念。那天在网吧,最终是阿门沉不住气,下了网,结了账,拉起阿难说不赌了,赌不起,赢了倒还好,万一输了我就一点机会也没了。不如回宾馆去,我们再从长计议。
可是回到宾馆,无论阿门如何百般引诱,阿难就是不上套。她开了红酒,摆了牌局,正襟危坐说,现在离两点钟还有四个小时,这四个小时里我们约法三章,第一不上床,第二不说过去,第三也不谈未来,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打牌喝酒,你要同意我就陪陪你,你要不同意我现在就回家。
阿门站在窗前抽烟,不肯就犯。
阿难自己玩了一会,心里不是滋味,起身拿包往外走,走到门口却被阿门抱住了,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声音黯哑说我哪里不好?我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既不跟我去?也不让我来?
阿难心里难受,语气却淡然,反手拍了拍阿门说你很好,哪里都好,是我小气,我想刹车,我担心开得太远开不回来,我可不想再翻车。
阿门不放手,阿门说不会的,有我呢,只要你同意,只要我们真心在一起,我们的车就永远不会翻,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你等我好不好?你等我!
阿难就拉开了门,态度决绝,说我不等!你以为我还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么?还能把梦写在风中?——放手吧,我就不送你了,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阿门就放了手,却堵住了门,忧伤地说那就打牌吧,打牌喝酒,我不说了,我什么也不说!
果然在后来的四个小时里,他们就只打牌喝酒,打到凌晨一点半,阿门提了行李独自出门,死活也不肯让阿难送,说是一个女人深夜出入不安全,再说了,她都不肯相守,又何必相送?这样分手岂不云淡风轻,秋水无痕,蛮好。
阿难脸上全是笑,说那就不客气了,我牌输得多,酒喝得不少,我得睡了,你上车也睡吧,睡好了人才开心。说完就挥挥手关了门。关了门等了片刻,以为会有什么动静。可后来开门出去,却是长长的走廊里亮着一排昏黄的夜灯,人迹杳然。
那晚阿难一个人在宾馆里懊恼了半宿,其实她也不是真的绝情,她似乎已经喜欢他,越是喜欢,就越是想逼出他的真心。他若真舍不得她,他可以留下来,就算不留下来,也可以先签票,哄哄她,缓一两天再走。可这个男人,这个来自夜晚却又消失在夜晚的男人,就这么顺水推舟地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何况是她自己亲口了断,再想也没有用。可还是想,一起住过的宾馆,一起走过的街道,一起坐过的餐厅,一起逛过的书店,一起上过的网吧,有事没事的,举手投足就都想了起来。想起来呢就觉得这个男人像一壶酒,当时喝着已然欢喜,可没想到后劲会如此回味悠长。还记得第一次在宾馆里醒来,第一眼看见他那张羞涩而深情的脸,仿佛一轮的明媚太阳,当时也没多想,以为男女初相见,有这样心旌旗摇的凝视也正常。可第二天也还是这样,逼得阿难开口:喂,你干什么?你不睡觉?阿门却也不解释,像一个被人当场捉住的小偷,身子一滑,缩进被单,蒙头盖脸不肯露面。阿难就抓过枕头一顿敲打,说问你话呢,你到底睡没睡?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字么?都写了些什么?阿门这才慢慢露出一双眼睛来,双臂一合,将她一抱,翻身压住,说嫁给我吧,嫁给我!阿难就笑,什么也不说。
她能说什么呢,她已经嫁过两个男人,离过两次婚,对她来说婚姻似乎注定是一个烂泥潭,就算给她十个胆子,借她一身软猬甲,她也不敢冒昧前往。可如今,当她放鱼归海,她却不可救药地陷入了对这个来去匆匆的男人的怀念之中,怀念他的傻气,怀念他的刻板,怀念他的一根筋。记得有一晚他们赌球赛,结果时间太晚阿难睡着了,第二天发现钱包里多了两百块钱,阿难很不高兴,就问阿门说你给我钱了?你凭什么给我钱?阿门很无辜,说是你赢的啊,你押的球队赢了,讲好赌金两百。阿难愕然,说那还算啊?那不就说说而已么,再说我睡着了,也不晓得谁输谁赢,你就不会张冠李戴拒不认账啊?阿门也愕然,说那样怎么行?你一读报纸一听新闻我不就成了小人了么?结果那两百块钱阿难就没有还,攥在手心里只觉得好踏实。
阿难买了一部新手机,电池超能,待机时间长,24小时都开着。她琢磨来琢磨去,心想就算阿门在车上不给她发信息,可到家总该无话找话报个平安吧,毕竟他们在一起那么开心,那么意犹未尽。可是没有,一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