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
我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面包和牛奶,坐在北区公园的长椅上一边啃着面包,一边将季秋晨的祖宗默默问候了个遍,然后起身去站牌下坐548。
春节的公交车上,处处都是满当当的人和货物,司机师傅秉承着“千万不要留呼吸和放屁的空间,能挤进一个是一个”的服务宗旨,不断地扯着嗓门叫大家往后挤,车厢在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载动下终于再也挤不出任何空间,最后一个上车的人堵住了车门。
车厢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起先是浓烈的劣质香水夹杂着鱼腥味,然后有人挑了两只活鸡上来,再接着就听到有人在喊:“谁他妈放屁了啊。”到最后我已经分辨不出空气里是臭还是香。
我一手拉着头顶的手环,一手拿着包捂着鼻子。这时手里的包开始振动,可惜我实在没有第三只手来掏手机接电话,只得任其自生自灭。
在我快被密不透风的548弄得窒息的时候,站点终于到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捱过黑压压的人群,终于下了车。
下了车我深深地呼吸着站牌下尘埃漫天的空气,再不呼吸我就会因为缺氧而晕厥。
掏出手机一看,快十一点了,有一个未接电话是赵小焰打来的。赵小焰是我的一个好姐们,认识她是因为季秋晨的一个生日派对,在闹哄哄的KTV包厢里我跟赵小焰一拍即合。要说这丫头个性的话,我可以用简单一句话来概括:当爱因斯坦用他的超高智商给你洋洋洒洒地论证相对论是如何正确的时候,赵小焰可以用她足够有力的四肢事半功倍地征服你认同她所有的歪理。
我回了电话。
“小焰啊,干吗呢……和你们家老爷子拜年啊……哦,你老爷子的法拉利都搁浅了……打不到的啊……你叫了三轮车,涨价了吧……三十?……靠,抢银行啊……”
撂下电话我又到对面坐13路,状况跟548差不多。
从13路下来后,我再一次深刻地感觉到,相比几近真空的车厢,天幕下尘土飞扬的空气是多么的新鲜。
从门口放眼望去,眼前这幢商务大楼的各个办公室都是门窗紧闭。门卫拦住我问我干什么,我说有一份季秋晨的快递我帮他拿一下,他很爽快就把快递拿给我,说:“这小子都搁这儿好几天了总算拿走了。”
拿到我手上的快递是一个方方的箱子,寄件人是F城某个有名的甜品店。
靠,什么东西要这么折腾,又是寄件又是使唤人的。可惜箱子封的死死的,看不到里面的东西。
拿到快递已将近11点半了,已经被公交车折磨得痛苦不堪的我决定打的。
我站在十字路口的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过往的出租车。等了几分钟,终于拦到一辆空车。
司机利落地摇下车窗,问我去火车东站,汽车南站,还是客运中心。我说我要去keke软件。司机干脆地说:“不去。”然后一脚油门,留下一堆飞扬的尘土给我。
我掸了掸落在身上的灰尘,向着车子驶去的方向淡然地吐了句“去你妈的”,转身向公交站牌走去。
一到放假过节到处都是这样的的哥,怀揣着多拉一个是一个的鬼胎,只在各个车站之间不停地来回跑。转念一想,现如今养家糊口真不容易,我想起赵小焰的歪理,“每一个不想挣钱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也罢。
见到季秋晨的时候,是在又一个小时之后了。我提前打了电话然后在keke软件的附近等他。
季秋晨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厚重羽绒服优哉哉地向我走来。我万分难得地见到,他的毛发修理得整整齐齐。
“怎么这么久……哎先不说了,吃饭去,饿死我了。”季秋晨看了看腕表,说了一句无比英明的话。
季秋晨问我吃什么,我说不知道。我突然想起了刚刚认识季秋晨的那天,觉得很好笑。
情况是这样,那个唧唧呱呱的团学干部新老委员交流会上,大家都是一堆一堆地扎在一起,侃侃而谈。而我因为觉得无聊,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东西。每张桌子上都七七八八地摆满了吃的东西,除了茶水,还有瓜子、饼干、糖果和一些水果。参加这个聚会实属无奈被学生会主席拉去凑人数的。所以会议一开始,主持人的开场白还没结束,我就开始吃,直到聚会结束了我还在吃。呆在另一个角落的季秋晨比我更无聊,他既不高谈阔论也不吃东西,只是环抱着双手靠在椅背上,眼角时不时地扫过每一个人。当他看到我时,我也正在打量他。接着他那张严肃的瓜子脸就泛起了嬉笑。
散会的时候已近饭点,一堆人挤在门口准备冲出去觅食。我由于在会上吃了很多东西都没饿,所以坐着没动。这时候季秋晨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林蔓同学,一起吃饭去吧——”
我至今仍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一大堆的名单里把我对号入座的。
我偏着脑袋愣了一会儿,然后打出一个“OK”的手势。
我们一路走着,学校的后门一条街都是小饭馆和小吃摊,他问我吃什么,我说我不知道。我问他吃什么,他也说不知道。然后我们两个对着一路的小吃摊在很多个的“吃什么”和“不知道”的问答中走完了一整条街道。最后我们进了一家沙县。
想到这里,我不禁对沙县里那些极其一般的蒸饺起了食欲。
“我说,要不我们吃沙县吧。”我对季秋晨说。
“开什么玩笑,这里哪有沙县。”
“哦。”
“我带你去吃诸葛烤鱼,这附近有一家做的还行。”
“好吧。”
被季秋晨这么挑食的人说还行的东西,我应该可以尝尝的。
所谓诸葛烤鱼就是一个装着放了调料和鱼的铁盘,放在一个小烤架上,烤架下面再点上火烤,这样便成了。
我夹了一块热气腾腾的鱼肉放进嘴里,又香又酥,好吃。
“林蔓,你干吗过年都不回家呢。”
“不想回去。”
“干吗不想回去。”
“就是不想回去啊。”
“有什么天大的理由啊,连过年都不想回家。”季秋晨一副兴趣索然地望着我。
“我当然有我的理由了,你再不吃鱼骨头都不给你剩。”我已经不想再搭理季秋晨,扯了一大块鱼肉放在碗里大吞特吞。
“好吧。”季秋晨把他跟前的快递箱子递给我,“那,这是你的。”
“啊?”
“拆吧。”
季秋晨说着自己把它打开,取出里面的礼盒递给我。
“给我的?”我再次不确定地问他。认识季秋晨两年,除了蹭了他很多顿饭以外,他几乎没有送过什么东西给我,唯一一次是他毕业那会儿处理寝室的时候,很多东西拿不走就打电话让我去挑,最后我挑了一样碾核陶的钳子、一把水果刀和一个开啤酒的启子。他竖起大拇指说:“林蔓你可真会挑。”记得刚认识他那会儿正过圣诞节,我买了一大袋苹果送人也给了他一个,季秋晨不识好人心地笑着拍着我的肩膀说:“哥们儿还需要送什么苹果啊。”
盒子里面装的是状貌奇怪的手工巧克力和一个直径足有一分米长的棒棒糖。此外还有一张电脑打印的卡片,写的是“林蔓童鞋,happybirthday!”
如果不是卡片上那些打印的字体,我还没有领悟到今天竟然是我阳历的生日,大概这几天睡糊涂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什么?”
“怎么知道的我的生日。”
“哦,这个啊。那天借你的学生证我一不小心就看到了。”季秋晨面无表情地说道,“本来以为你回家的嘛,谁知道你又不回去了,只能打电话改地址先寄到我这儿了。”
“你累不累啊,几块糖折腾成这样。”
“什么几块糖,这可是独一无二的。”
“哦?”
“那家连锁店是我朋友开的,巧克力是我动手做的,棒棒糖是我参与完成的,这不是独一无二么。”
“哦。”
“要是被我那帮狐朋狗友知道了肯定笑话死,为此我还被他坑了一个礼拜的饭堵住他的臭嘴。”
“哦。”
“林蔓,你说你要不要欠我一个人情。”
“要。”我放下筷子,呷了一大口普洱茶,说,“你也真是的,都欠了我成千上万个人情了,才还了这么一个。”
季秋晨无奈地摊了摊手说:“完了,我看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了,要不然我以身相许算了。”
我喷了一口热茶,“你丫今天脑子没坏吧。”
吃完烤鱼季秋晨的悠闲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老板打电话跟他说有重大任务派发,于是他没有功夫再跟我扯淡,回去继续赚他丰厚的外快了。
我看着季秋晨走到keke软件的玻璃门,叫住他:“季秋晨——”然后打了一个“thankyou”的手势给他。
季秋晨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微笑着走进门去。
看着季秋晨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收起脸上的笑意,轻声叹了口气,像一个买了很多彩票而一张都没中奖的失意人儿。半晌,我对着那扇空荡荡的玻璃门用手势打了一个“心”。
不错,我是喜欢季秋晨的,用词确切一点的话,应该叫暗恋。
这时正好有一对年轻恋人从我跟前走过,男的看了我一眼,带着很是自恋的口吻说了句“花痴啊。
我没理他,从盒子里拿出一块巧克力含在嘴里。
季秋晨,你不要太得意,其实我帮你是有目的的,嗯,我之所以帮了你两年半是因为我希望你能永远欠我点什么东西,然后等下辈子我就像收高利贷一样连本带利地给捞回来。
没有下辈子?如果没有下辈子,那就让你永远欠着我,让你永远不得安宁,所以其实你什么也不用还我。我龇牙咧嘴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