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走失的,或碰擦的,或即近的,
或昨日别年,或明日黄花,
这个世界怎么就没有终结,
一片唏嘘之后,我又听到了音籁的清明。
百转千折之后,我又看到了旅途的辽阔。
那些逐渐清晰起来的道路的脉络,
在这以终结命名的年头里,
你说,命运的死灰里总会藏有复燃的星火。
——生活,一半记忆,一半继续
Ⅰ
好吧,故事就从某个无聊的时间点慢慢说好了……
这还是个寒冷的早晨,我从一个绚烂华丽的盗墓梦中被惊醒,同时呈现在我大脑空间里的事物,也由墓地里的飞光剑影和无厘头的穿越剧情迅速转移到正常的人类世界。
我极不情愿地顶开脑袋上的厚重棉被,半睁半合地眯着双眼,慢慢打量着出现在我视线里的东西。
一条条柔弱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然后一点一点地爬上窗边的桌面。被它经过的空间,映照出无数翻滚的尘埃粒,它们仿佛一群被逮住后惶恐挣扎的罪犯,被阳光直直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混沌地摸了摸身边,除了软塌塌的棉被什么也没有。脚边那些绚烂夺目的金银珠宝全都被我遗落在了梦境里。
那些个把我从一大堆金银财宝里拉回来的巨大“啪啪”、“嗞嗞”和“嘎嘣”声还在不绝于耳,我感觉房间里的物品开始在左右晃动。
2012?地震了?
快速地坐起身,我揉了柔眼睛,好让头脑更加清醒。视线里那些模模糊糊晃荡着的物品跟着慢慢安顿了下来,各自完好地固定在原本的地面上和桌子上,不再晃荡,只是巨大的声响还在不断地冲击着我的耳膜。
又过了几分钟,我终于彻底清醒,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事情不过是这样:我从正月初一的晚上11点半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上午9点半,然后在隔壁各种装修工具集体发挥至极的震天价响中,回到了伟大的二十一世纪和温暖的社会环抱,同时结束了一个漫长连贯的黄金梦。
为了遏止这些高分贝的噪音继续强奸我的耳朵,我迅速地起床,随便洗漱了一下,然后披上外衣拎了手包就出门。
拉开门时我朝隔壁大喊:“装个屁修——”
在回骂声夹杂着更高分贝的噪音滚滚袭来之前,我迅速地撤离了狭隘的楼道,逃到离这幢七层的旧居民楼几百米以外的街道上。
离开居民区,我慢慢地朝溢满新春气息的街市走去。从街道上往回看,一幢幢高矮相当的居民楼渐渐缩小,渐渐连成一片。但即便是在更遥远的位置,只要还能看到居民楼的缩影,我都能从一大片的白白黄黄中分辨出我的住所究竟位于哪幢楼。
原理很简单,你只要找那一大片旧楼中最黑最破类似废弃大楼的那幢便是。而且你要让自己爬上这幢楼的顶层,完全靠双腿做功——这幢楼除了一个扶手锈迹斑斑勉强能通过两个瘦子的狭隘楼道外,没有电梯,更没有任何逃生通道的设计。我不知道是不是这片居民区绝大多数的大楼都是这样设计的。
这幢楼原本是属于我的实习公司的,里面住着的也都是公司里的员工,听说后来有一年公司受金融危机影响财政不支,辞退了很多员工,这些辞退员工的宿舍也都被拿来卖掉或者出租,从而来填补财政亏空。
所以令我实在想不通的是,像这样破破烂烂不知道哪天政府领导一个高兴就会被拆迁的高龄房还需要装修吗?这里的房屋原本还可以住住人,搞不好一个装修刮掉几块墙皮或者捅漏了楼顶和地面引起邻里关系不和谐,那岂不是赔了夫人还折兵。甚至严重一点,搞不好整幢楼都因为我那个隔壁邻居在新春刚迈出头就开始大力装修而熬不到下一个新春就轰然坍塌,寿终正寝。再严重一点,因为这幢楼房的坍塌而导致周围一圈的居民楼都受到影响而全线趴下,然后这一带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移为平地。更严重一点,这个累积破坏的坍塌事件刚好发生在凌晨,此时所有居民都趴在自己的被窝里睡觉,并且还睡得跟死猪没两样……
想到这里,我不禁脖子一阵冰凉,全身都掉掉起了鸡皮疙瘩。心想,完,完了,这两个月因为实习我还得住他们家隔壁,况且我一睡熟那绝对是雷打不动,到时候怎么见了阎王爷都弄不清楚。
正当我还神游在这个恐怖的坍塌事件中时,手包不恰时宜地震了起来,着实吓了我一跳。
我哆哆嗦嗦地从包里摸出手机,根据液晶屏的显示,是季秋晨正在死命地打我电话。
“林蔓你干吗呢,这么久才接电话。”季秋晨毫不客气地问道。
“我在街上呢,我隔壁一大早装修,我的耳朵快被震聋了!”
“什么?”
我用剩下的右手捂住手机听筒,尽量不让那些从身边飞驰过的汽车声干扰了说话声音的传达,然后贴近话筒大声说:“我说——,隔壁装修快把我耳朵震聋了,听清楚了吗?”
“听着呢,我都快被你震聋了。”
我有点无奈地说:“谁叫你挑这个时间打电话。”
“林蔓,你帮我个忙,帮我到公司收份快件,晚点帮我送过来吧。中午我请你吃饭哈。”
这个时候,即使我光听声音都能想像出季秋晨那副随意,嬉笑的嘴脸,那双深邃得仿佛穿越了一个世纪而透过来的眼神。而季秋晨总是在用这样的眼神蛊惑我。
季秋晨跟我同一个大学,只是比我大了一届而已,刚刚毕业,他有一个庞大的家族和一个身价不菲的爷爷,但季秋晨扬言要靠自己的实力闯出一番事业。我们的关系就是那种特铁特铁的朋友。
从认识季秋晨后跟他的无数次闲扯中,他总是一边用这样愤愤不平的眼神蛊惑我,一边跟我述说自己如何有才,对眼前的境况和现实的社会如何的感到不满。他望着天空和望着我的眼神犀利地像是能洞穿一切,甚至从他眼里透射出来的情绪牵连着我让我对现实的世界感到不满,让我对现实的社会产生怀疑。
然而每一次向我诉完苦后他都可以微笑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沾上的灰尘杂草,接着用一种若无其事的态度安慰我说“面包会有的,房子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然后用一种忒牛逼的腔调向我宣扬那个种瓜得瓜的道理——“生活没有不美好的,前途没有不宽广的,奋斗没有不成功的,种瓜没有不得瓜的。”
他把一种隐形的痛苦通过眼神和言语传播到了我身上。结局往往就是,他好了,然后我病了。这就像某些武侠小说和电影中描述的情节那样,一个练邪功练到走火入魔的人,可以通过内力隔空转移而把毒性转嫁到另一个人身上。季秋晨就是那个练邪功的人;而我,则扮演了那个被不幸嫁接毒性的对象。
往往就是这样,诉苦的人是他,受害的人是我。
这使得我每一次看到季秋晨那张无赖般的嘴脸就恨得咬牙切齿。可我又对他的那张无赖嘴脸束手无策。所以每次当他说“林蔓,你帮我什么什么……”的时候我总是表现得像被宰割的羔羊一样乖巧听话,因为我没有说“不”的反抗力量。在他面前或许更在他眼里,我像个卖报的小屁孩,只要给过几块糖就能被使唤。他为此用一顿顿的请客吃饭或者请客喝茶来搪塞我。
我问季秋晨:“你在哪里?”
“就在F城,在keke软件,这会儿走不开。”
keke软件是国内一家有名的网络公司的旗下分支,季秋晨就在那里赚他丰厚的外快。季秋晨完全没有研发方面的技术含量,更没有研发方面的头脑天赋,他干的就是如何坑蒙拐骗地把这些技术推广给客户,还美其名曰“销售”。
“怎么走?”
“从你公司门口坐548,再坐13路,或者打的。”
说完他没等我回应也没在说再见或者拜拜的情况下,以一种极其自然的状态挂掉了我的电话。季秋晨很忙,又或许季秋晨认为给了糖,这个卖报的小孩就该被拿来使唤,这是自然的。
我怒气冲冲地对着那一声声紧促的“嘟嘟——”大声回骂:“季秋晨——,王八蛋——,你听我讲完要死啊每次都这样。”一回头,一些路人正用一种看王八落水的好奇盯着我看。中国老百姓的好奇心无论在他们年龄的哪个阶段都会像一个三岁的娃娃一样永不枯竭这是绝对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