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这样变得有规律起来,王冰是个内向的人,有了时间也不跟人交往,只是在自己房间里听音乐,嘉春却喜欢安静,往往嘉春和嘉梦要睡觉的时候,他把音乐放得震耳欲聋,嘉春气坏了,到王冰的房间去说呢,王冰拉着一张脸,当做没听见。
嘉春觉得她的这个同学简直是不可理喻。
两个人的关系好两天歹两天,完全像是两个小孩子。
杜老师来过嘉春的房间,师生之间突然变得没有多少话要说了,杜联运告诫嘉春的话倒也不少,只是嘉春对于教学之外的一切事物都不太关心。
杜老师和没有工作的妻子都住在学校里,妻子照顾着上小学的儿子。
嘉春也去过杜老师的房间,杜老师的话解开了她心中的谜团,原来冰凌中学师资力量不够,大专院校毕业的学生大都分到城里的中学了。
而侯校长本人也是屏风师范的老毕业生,他很看得起师范生,就特意到教育局给自己学校要了两个师范生。
这就是嘉春和王冰师范毕业没有分派到小学反而进了中学的原因。
那个时候教师的工资不像现在一样每月直接打到卡上,而是由出纳造好表到乡政府里把钱领上,每位老师签字领钱,而且经常拖欠教师的工资,一拖就是三四个月以至于半年,有很多老师总是先在学校账上打个欠条借些钱用着,等到工资发下来再从工资里扣除。
侯校长知道新教师困难,就让出纳给两个人先借了500元,出纳就是嘉春的初中班主任杜老师。
教师节的时候学校里又给每位教师发了根毛毯,嘉春送给了自己的爸爸妈妈,王秀娥把这根毛毯铺了很多年,这是女儿的一片孝心呢。
眼看渐渐到了冬天,学校里却发生了一件事情。
由于侯校长的高压统治,引起了学校近几年分来的几个年轻人的不满,其中有一个人的脾气尤其暴躁。
因为这位教师家离冰凌镇特别远,他的妻子分派在另一个县上的乡村小学工作,他每周到妻子跟前去有时候返校的时候迟了,侯校长给记了几次旷职,这位老师就怀恨在心。
这一天这位老师有事到侯校长跟前请假,侯校长推故不准假,惹得这位血气方刚的年轻教师火起,就抓住侯校长的衣服领子两个人厮打在一起,别的老师闻讯赶来才把两人分开了。
侯校长的脸上挨了两拳,他很生气,当下就给教育局打了电话说是自己被教师打了,打得很严重,回家休息去了。
那一年教育局里不知在忙什么,竟然迟迟没有处理这件事情。侯校长骑虎难下,只好一直呆在家里,工作暂时由教导主任主持。
临近放学的时候,别的老师都领上了工资,只有王冰和嘉春两个新来的教师没有工资。
两个人愁坏了,他们两个人的家境都不太好,家里把希望都寄托在他们的工资上,眼看半年的工作白干了,两个人怎么不着急呢。
学校里也没有办法可想,教务主任只好给两个人准了假,要两个人自己想办法去到上面要工资。
两个人凑了些钱给侯校长买了些东西,一直步行到侯校长家里去,侯校长在家里也是无所事事,看见自己的下属毕恭毕敬地来看望自己倒也热情。
侯校长给两个人指点了一条路,要他们给教育局长写信说明自己的情况。
嘉春和王冰千恩万谢的告辞了侯校长,马不停蹄地赶往学校,写信的事情当然是由嘉春来完成的。
她仔细地措辞,斟酌了一下午,才写成短短的一封信,语气及其恭敬委婉,任何人看了也不会生气。
她先署上自己的名字,又叫王冰也署上名。
把信寄出去以后,两个人就满怀希望又心急如焚地等待着。
一边上课一边等待,等了一星期也没有什么动静,他俩急了,别的老师建议他们再去找侯校长。
两个人虽然不好意思三番五次地麻烦校长,可也想不起别的办法来。就只好又厚着脸皮去了一趟侯校长的家。
侯校长还是很热情,他大约觉得自己发脾气呆在家里的做法有些不妥当,因为教育局根本上没有来处理这件事,从炙手可热的校长一下子变得门庭冷落,这个落差太巨大了,大的他一个人呆在家里有些承受不住。
见两个年轻人又来找自己,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自己还是很重要的吧,学校里的事情离开自己就没有办法运转吧。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甚至有些感激这两个人来找自己。
他这次建议嘉春和王冰直接找到教育局到局长跟前去反映情况。
不管侯校长这样建议的动机是什么,嘉春和王冰没有办法可想了,再不努力难道真的白干吗?嘉春想起家里揭不开锅的情形,想着过年就全靠自己领上工资来支应,她简直快要急疯了。
一个晚上起来,嘴上起了一层血泡。
王冰觉得找局长的办法很不妥,他说:“闹不好人家当咱们要造反呢!”
嘉春又急又气一连串话否决了他:“你知道啥叫造反啊,这就是造反吗?咱们又不是梁山好汉,哪有什么造反的本事呢,你快别丢人了!”
王冰不紧不慢地说:“那要人家把咱们当闹事的开除了咋办?”
嘉春说:“我不信就因为咱们要工资把咱俩开除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啊?当初把我们往下分派的时候可没有说让咱们白干半年呢,再说咱们只是去反映情况,又不是去抢教育局!”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自己和王冰那样单薄的身体,想到这样两个人像抢人家的样子吗?就“咯咯咯”地笑起来。
王冰不能理解在这样绝望的时候,嘉春怎么还会开心地笑起来,而且还是突然地笑起来。
不过嘉春的笑声太有感染力了,他不由也笑了。
现在两个人成了自由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再请假了。
第二天两个人就坐车去教育局。
这是他俩第二次来教育局,头一次是来看分派的情况的。
他们摸到二楼的局长室,还好局长房子的门开着,并且谢天谢地,局长大人也在里面。
嘉春鼓起勇气敲门,听见局长说:“进来!”才进去。
明明知道有人进来,局长却头也没有抬,嘉春豁出去了,来到局长前面的沙发上坐下,然后自我介绍说:“我们是冰凌中学今年新分派的教师,”
她有些忐忑地不敢往下说了,可是局长只是“嗯”了一声,继续看他手里的文件。
嘉春只好继续说,一边心里埋怨王冰是不是个哑巴,关键时刻一句话也不说。
“我们这学期没有发工资,所以来找局长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嘉春也不知道这样说是不是妥当,她只想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清楚明白就行了,这是她一贯的性格。
局长这个时候放下了文件,拿起桌上的一封信,读了信上的名字:
“楚嘉春,是你?王冰,是你吗?”
两个人连忙都点头,原来局长收到自己的信了。局长又放下信,慢腾腾地打着官腔说:“你们没有找当地的政府部门吗?”
嘉春知道他说的是乡政府,他们原来也准备找乡政府的,侯校长却告诉他们说找乡政府是没有效果的,一分钱也得不到,让他们直接找局长的。
嘉春不敢这么说,就撒谎说:“我们找了乡政府,他们说没钱。”
局长听了沉吟了一阵,说了些教育局经费困难之类的话,可是嘉春压根儿就不信这些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教育局再困难还差他们两个的四个月工资啊!
嘉春和王冰坐得很为难,眼看着局长要拒绝他们的请求了。
但是局长暂且没有说话,外面有人找局长,他就把两个人丢下出去了。
王冰忐忑不安地说:“咱们这么干坐着干嘛呀?要不算了不要了,咱们走吧!”
嘉春坚定地摇摇头说:“我们已经来这里了就不能轻易地放弃,我也不相信堂堂的一局之长能用坐冷板凳的方式打发咱们,工资不给可以,但是我一定要听见他亲口拒绝咱们!”
王冰不理解嘉春的这些理论,不过他也没有再打退堂鼓,就和嘉春一起坐着。
这样的时间真的很漫长,不知等了多长时间,局长终于再次走进了房间,他一看心里也惊叹,这两个孩子也真够执着的,还在啊。
或许是局长被两个人的执著感动了吧,他重新坐下以后态度缓和了不少。
他说:“这样,教育局暂时确实没有钱,你回去让你们的教导主任给我打个电话,我可以让他把上次教育局拨给学校的工程款先给你们垫几个月工资!”
这句话听在嘉春的耳朵里,仿佛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声音,她笑着不停地点头,可是又怕局长不过是缓兵之计,就又说:“您要不要给我们主任写个纸条,我们可以捎回去!”
局长淡淡地说:“不用!”说着拿起了文件,做出送客的姿势,这两个人目的达到了,赶紧说了许多打扰和感谢的话就退了出来。
回来的路上两个人浑身轻松,十几天的奔波劳累早忘在了脑后,欢天喜地的,本来瞌睡极了,因为太兴奋,反而睡不着,眼巴巴地一直坐到冰凌镇。
到学校把这件事对总务主任说了,学校里那个时候没有电话,因为没有信号也没有手机。
总务主任就到乡上去给局长打了个电话,局长传达了承诺给嘉春和王冰的意思,总务主任回来就叫嘉春和王冰领工资。
嘉春心里太高兴了,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脸红扑扑的,要知道这可是她第一次领工资啊,是自己的劳动所得,她感到很自豪,尤其是自己通过不屈不挠的努力把眼看快要打了水漂的工资争取到手了!
嘉春和王冰四个月的工资总共是1600元,这在他俩看来无疑是一笔巨款。
今年的春节可以好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