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春的同学这一天是军训的最后一天,整个新生级进行军训结果汇报表演。嘉春因为头一天才到校报到,没有服装,也不知道表演的内容,因为她没有参加军训,就没有参加比赛。
她坐在宿舍里那个难受啊,跟一个人初来乍到一个陌生环境中那种孤独感一模一样,何况嘉春是忽然从农村一下来到城市呢。
她只觉得自己特别不合群,这个时候她想起了方忠诚,想来他也应该上学了吧。
她拿出纸笔来给方忠诚写信,这是她第一次给他写信,但是当她提起笔的时候孤独感不存在了,在他面前她的矜持又回来了,就在纸上舞文弄墨地写了个长篇大论。
不外乎青春期少女的迷茫徘徊和感想,关于自己的新学校她说的很模糊。
这是嘉春的特点,喜欢用许多抽象的模糊的意境来表现自己的心情,其实满篇都看来是她的失意,她就是不肯直说出来。
方忠诚一时一刻也没有忘掉楚嘉春,能收到她的来信,他激动异常,心跳加速。
可是他不能在闹哄哄的教室里看信,他要等夜深人静了自己一个人时再和嘉春面对面——他觉得当他读她的信的时候,她就站在自己面前温柔地絮絮叨叨对他说着金玉良言。
他把她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三页信,可是他觉得太短了太短了呀,他愿意一直看下去,看着那娟秀又飞扬的她特有的字体,看着她那些骄傲迷人的句子,仿佛她清高的眼神就在对面看着他一样!
看了几遍,最终他把信放下了,马上拿出纸笔来给她写信,他觉得自己胸中涌动着语言的泉流滔滔不绝地流淌到信纸上来:
“亲爱的春:
你好吗?可知我的想念与留恋?圆圆脸庞的可爱美丽的女孩,我心中的明灯…….”
爱情使这个普通的男孩变成了天才的诗人,他把他胸中的热情全部倾倒在面前这一张张白纸上,他的细小的眼睛因为爱情的光辉熠熠生辉,闪烁着灼人的光,他不敢用这样的眼睛去看着嘉春,而任何看到他眼睛的人都会在想:
“天,他爱得有多深,看那双眼睛就知道了!”
方忠诚此刻只是拿他的灼热的双目盯着煤油灯光之外的无穷的黑暗,黑夜让他的被爱情之火灼痛的双眼得到了清凉。
沉思了一会儿,他又埋头写下去:
“为了我,请你照顾好自己,当我想到你不得不忍受的许多磨难和痛苦的时候,我的心也会因为感受着你的痛苦而颤抖!
春,你知道吗?我宁愿自己去受苦,代替你受苦!
我愿意看着你微笑,听你那爽朗的迷人的开心的笑声,也不愿意看见你在异乡流下眼泪!
所以,为了我,请你照顾好自己!
我会在每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为你祈祷!祈祷神明保佑你开心快乐!
还记得那个落雪的日子吗?还记得河边的漫步吗?我默默走在你的身边,倾听你亲切的言语!
是你,帮助我走出阴霾,是你,帮助我克服自卑,是你,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地辅导我这个笨蛋,你注定成为我今生今世最美的牵挂。。。。。”
收到方忠诚的来信,是嘉春在新集体里独有的殊荣,同宿舍的女生很快知道了嘉春的这个秘密,因为她几乎每一周都会收到这个男孩的厚厚的信封。
方忠诚能一口气写上七八页,读他的来信,就像是在读一本经典的言情诗。嘉春在这些动人心弦的言情诗里一次次迷失自己,与其说她爱他这个人,毋宁说她爱他的热情和跟爱情本身一样完美的爱情。
在方忠诚的书信陪伴下,嘉春心里有了依赖,日子过的倒也挺快的。眼看到中秋节了,这是她离家以后第一个中秋节,班里的学生她还没有完全认识,依然感到很孤独。
班上筹措开中秋晚会,也没有人告诉嘉春。
离开了初中熟悉的环境和人际关系,嘉春在陌生的环境中感到无所适从。
宿舍里有个女生叫龚蕊,是个和嘉春一样善良的女孩,圆圆的脑袋,乌黑的头发,说话轻声细语的。
她的关系和嘉春好一些,但是她不像嘉春这样忧郁,嘉春总是郁郁寡欢的。
中秋节她俩在外面散步,因为是星期六。嘉春想家了,龚蕊就提议她们到外面去走走。
原来师范已经在郊外了,马路对面就是一片片菜畦和果园。
她们沿着菜畦旁边的人造水渠散步,菜园里种着碧绿的水葱和菠菜,周围都是绿压压的苹果树。
这让嘉春感到很亲切,中秋节前下过一场雨,空气很清冽,她贪婪地呼吸着园子里雨后泥土的气息,恍惚中仿佛回到了自己家里,站在自己家的果园里了。
嘉春正在这里出神,龚蕊忽然惊叫起来:
“今天晚上有晚会,我忘了,赶紧走吧,恐怕要迟到了!”
嘉春不想去,怕人多。可是不好意思搞特殊,就随着龚蕊一路小跑回到了学校。
上到二楼他们的班级,果然教室里张灯结彩的,桌凳在教室周围排开成一个长方形,同学们已经围坐在桌子后面,桌子上满摆着瓜子,水果,月饼。
就连平日里不常看到的班主任也在现场,大家高兴地吃着东西。
晚会正式开始,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主持晚会。
这个男生来自另一个县,女生就是屏风市的,他们都落落大方,用标准的普通话宣布晚会开始。
嘉春也不知道节目都是大家什么时候排练的,她觉得大家真的表演的很精彩。
她的同学们原来都是这样多才多艺啊,其实她也不知道,当时的屏风市师范院校也招收补习班,把分数没有上线却又相差无几的同学招来依然上初三的课程,第二年新生入学时和新生分在一起。
这些晚会和节目就都是补习生准备的,其实新生心里和自己一样胆怯和彷徨,可是当时他们很多人不明就里,被补习生的气势吓住了,越加觉得自己畏首畏尾的。
如果当时她知道还有很多她的同学心情和自己是一样的,她也就不会那么孤单无助了。
可惜直到第二年嘉春才发现了这个秘密,那些在各方面比较突出的几乎全部是补习生,而应届生,却已经浪费了最宝贵的第一年,第二年,当新生和老手变得一样的老气横秋时,他们已经失去了许多的机会!
中秋联欢的时候,她的班主任唱了一首《外婆的澎湖湾》,
“晚风轻抚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缀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就唱到这里,班主任推辞说忘词了,没有唱下去。
嘉春听得很投入,她是敏感的,尤其对于美的东西。她当时觉得这首歌好听极了,就如天籁之音一般。
后来才知道这是一首儿歌。
她觉得这是晚会上最好也最难忘的一个节目。
嘉春太害羞了,也许因为来自农村贫穷的家庭,别人都显得那么阔气,只有她一个人很寒酸,所以怕和同学交谈。
她捡起一个月饼来吃,班主任坐在她身旁,忽然问了她一句
“你只是拿着月饼吃,可知月饼是怎么来的?”
嘉春脸红地低下了头,她竟然不敢接口说话!
她不知道月饼的来历,如果换了是她的同学肯定会自然而然的问一句:
“周老师你知道么?”
班主任会很乐意和大家交流的,他就会大讲特讲月饼的来历。
可是她什么话也没有说,班主任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嘉春心里很懊恼,她怪自己没出息,心理素质太差!
没有第一次就没有第二次,嘉春在师范里一直没有很好地表达过自己。她沉浸在自己家庭的苦水里,总以为她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其实她不说,谁也看不出她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但是她固执地认为自己就是跟别人不一样,而且因为这种感觉自卑不已。
她只是太不会保护自己,她的心原本跟大家的心都一样地装在肚子里,可是她总觉得自己的心赤裸裸的暴露在狂风暴雨之下。
这样一来,她和师范里的老师和同学就自然拉开了距离。
大家都私下里议论她是个怪女孩,以为她太清高了,不爱和人交往。其实只是她自卑,只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交际的技巧,除了她那颗任性敏感的心之外,她没有一点为人处世的经验。
这里的学生都是佼佼者,没有人会为了你的学习成绩对你刮目相看,大家都曾经是自己学校的天之骄子,没人因为你的优秀成绩羡慕你,大家都很优秀。
上了师范,那种原来前呼后拥、老师同学交口称赞的日子再也一去不复还了。
许多人无法适应角色转换的失落感,大家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同学,可是有人还是放不下以自我为中心的惯性心理。
嘉春也发现了这个现象,而恐怕只有她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完成角色的转换!
这是一个成长的过程,这是一个蜕变的过程,同时,这也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中专生,是早熟的人,师范不同他们曾经就学的学校,师范比较大,虽然没有大学那么大,可是相比自己曾就上过的独立初中,它还是要复杂的多。
师范不再以学习成绩为评价一切的标准了,嘉春却正是学习的高手,交际的低能儿。
可想而知,那三年,她有多么局促,多么拘谨,又多么孤单!
中专生,被迫很快地成长,几乎一夜之间,他们就要变成大人,这跟拔苗助长有些相像,在这个过程中,多少人彷徨失意,多少人抑郁苦闷,因为自己曾经豪情万丈,想落天外!面多的现实,却这样苍白,这样具体,这样的琐碎!
每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要经历痛苦的心理裂变,我们的细胞每天都在裂变,出生和死亡,这是我们察觉不到的,可是心理的裂变却要经历一个刻骨铭心的痛苦的过程。
为了适合从事小学教育事业,他们所学的专业必须针对小学课程。
因此,他们要练习三笔字,粉笔字,钢笔字,毛笔字。
他们要选修美术音乐和体育,为的是能够有一技之长。
接受惯了老师和家人的呵护,突然来到一片自由的天地之下,却反而不知该如何支配这自由!
再像初中那样埋头苦读么?课程也并不难,考试前一个晚上复习个通宵,第二天就可以过关了。所以没有苦读的必要,也没有人能耐得住这种寂寞。
嘉春也做不到,她静不下心来学习。应该说她的内心远比她的外表看起来到要纷扰很多!
嘉春是1997年入学的,2000年毕业,当时他们应该是最后一批考入师范的尖子生,他们毕业以后也是最后一届不通过考试就直接分派的,虽然都分派进了偏僻的乡村小学,但是就业不成问题。
所以大家在学习上没有压力,加之每个人都是天资聪颖,在考前抱抱佛脚还是蛮起作用的,平时就没人刻苦学习了。
回想整个的师范三年,对于嘉春是一个不太愉快的经历。
因为在师范里,证明了她是个交际上的低能儿,这是她的家庭造成的。
她想克服可是难以改变。
她的家那么穷,她经常捉襟见肘,幸亏她来迟了,课本没有了。她借了一个老乡的旧书来上课,把学费省下来了。
她就用省下的这300多元撑到了放学。
别人早餐吃包子喝稀饭,她用开水泡馒头,最困难的时候,她也一日三餐开水泡馍馍。
贫穷可以让人失去自尊,嘉春正处于自尊心极易受伤的年龄。
所以,师范的三年,嘉春总体的印象是很灰色,很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