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天野主持完会议后,匆匆赶回家里。头一次顶着鸡窝头,胡子拉杂地出现在员工面前,面对他们讶异的眼神,这种感觉实在不爽。
整理妥当后,他来到了主客厅。
黑特趴在厚厚的羊毛毯上画画,满纸光怪陆离的,看不懂画了什么。
老夫人坐在一边,低头俯身无限慈爱地看着。
“孙少爷,大美小姐怎么样了?”李婶和刘管家紧张地问。
老夫人抬起头看着他们问:“她又怎么了?”
欧天野不想过多解释,只是回答:“演出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老夫人一听就笑了:“这丫头是属猴的,毛毛糙糙,站没站相,坐没坐姿。舞台上摔跤,一点都不奇怪。”
李婶凑上前来又问:“醒过来了吗?”
欧天野摇摇头。
老夫人又蹦了一句:“哟,还开瓢了不成?”
欧天野没有吱声,绕过黑特就朝外走。可是小东西扔掉了画笔,抓住他的裤管不撒手。
“你想去看大美姐姐对不对?”欧天野垂下眼帘问他。
他连忙点头,眼里放出晶亮的光彩。
谁知老夫人猛地挺直身子,右手一挥,大声喝道:“谁也不准去看她。一个黄毛丫头,值得你们这样紧张吗!”
欧天野笑了笑:“她都一个活死人了,我去看她做什么!”
大的拦不住,老夫人就专抓小的,可是黑特左冲右突,跟上了欧天野。走到大门口,欧天野转念一想,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复杂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于是就听任孩子在身后痛哭,驱车绝尘而去。
孩子的哭声招来了老夫人的紧张。她命李婶抱着他,三人来到小区散步。
老夫人平时很少跨出大门,不单单是因为年老体衰,更多的是出了门也没地儿去。做姑娘时,她也掌控者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堪称呼风唤雨的社交女王。蓝欧两家联姻后,她又鼓捣了另外一片天地。可儿女的相继出生,加上夫妻关系不佳,她全部的心血都投注到了孩子们身上。虽说不和睦,但人丁兴旺,多少还有人陪着她解闷逗乐子,总还有人跟她过招,日子过得不咸不淡的。可老头子往生了,儿子儿媳遇难,秋雁也离家,往日热闹如织的欧园变成今天的门可罗雀,偌大的家显得冷清寂寞。如今她满足于含饴弄孙,更不愿抛头露面了。
李婶抱着孩子扶着老夫人,例行公事一般地径直朝着大兴超市走去。
大兴超市的老板娘来自老夫人的娘家,隔三岔五的,就会给她留些新鲜玩意儿,比如枣儿啊蜜桃啊还有各种干货,这些东西总能勾起她心里最柔软的回忆。而老板娘那一口浓浓的乡音,总让她红了眼,但心里却饱满而温暖。
可是今天的大兴超市热闹得不同寻常,人声鼎沸,叫好声起哄声吊到了半空。还没到门口,就没个落脚的地方,满地的玻璃碎片,断脚少背的桌椅,堆积成山的商品。
她急忙问李婶,李婶支支吾吾;问旁人,也道不清子丑寅卯。
等到老板娘冲出人群,一看见她就差点跪倒在地,眼泪鼻涕一把抓地哭诉着整个过程,自然她撇开了王本仁的不是——癞痢头的儿子自己的好啊,可是却无限扩大了大美的不是。从她嘴里冒出来的陈大美几乎成了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坏胚。当然她不知道陈大美与老夫人之间的过节,却也因不知情,她的那些话反而正中老夫人的胸怀。
当下老夫人气冲脑门火冒三丈,陈大美,你这贱人!把个老实本分的后生玩得进了班房,还处心积虑勾搭天野。真是白露里的雨,落到哪坏到哪!
回到家里,她立马给欧天野打了电话,吩咐他赶紧活动,捞出王本仁,务必帮着大兴挽回损失,务必让陈大美受到应有的惩罚。
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欧天野正和姑姑在一起。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沉思了很久,欧秋雁说:“务必要低调。千万不要让媒体知道欧家参与了此事。”
欧天野点点头,给张叔打电话,交待他快马加鞭,必要时采取非常手段。
张叔安抚好发病的女人后,就立即行动起来。
就在老板娘正和老夫人谈笑风生的时候,飞来一辆警车,下来两个警察,不由分说拷上她就往车上塞。震怒中的老夫人需要理由,他们说大型超市涉嫌偷税漏税。
随着警车的呼啸而去,老夫人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往后还有谁陪着自己唠嗑还有谁对着她掏心窝子啊?唯一一个投缘的伴儿都离开了,这日子可怎么熬啊?
这么想着,就将所有的怨愤都集中到了大美身上,咬牙切齿发誓不让她踏进欧园半步,发誓要让她滚出天野的视线。
回头却看见李婶和刘管家一脸刺眼的笑,气不打一处来,劈手就给了李婶一耳光,扇得她眼冒金星。
步履蹒跚回到自己的房间,翻出老板娘送与她的小物件,想起阴阳永隔的爹娘,想起了天各一方的兄弟姐妹,想起了自己一路走来的辛酸苦楚,想起了身边子女的疏离冷漠,不禁悲从中来,老泪纵横。这么一纠结,转眼就到了晚饭时间,她也胃口全无,还将好心劝解她的李婶给轰走了。
一味的伤感让她头昏脑胀,她不由自主来到了黑特的房间。
经过上次那次失踪惊魂后,应大美的强烈要求,更换了很多家具。鞋柜门上的黑玫瑰被笑歪了嘴的两个米老鼠贴住,书柜里添加了很多儿童书籍,花花绿绿的,画一样铺展开来。老虎椅子不见了,换上了张开双臂的金灿灿的维尼熊。走进休息区,一张妙趣横生的儿童床映入眼帘,床脚是四个轱辘,可以滚动。床头的豹子和恐龙也不见了,换上了正在啃绿竹的熊猫,一左一右,鼓着圆溜溜的黑眼睛。暗红的窗帘早已撤下,扔进了垃圾桶。垂挂的是卷帘式窗帘:蓝色的夜空,明月高悬,三两颗流星划过天际;远处的山峦悠远而静谧,近处是清亮的湖泊,碧绿的草甸,缤纷的花朵,有两只蝴蝶嬉戏翻飞,一只落在大耳朵老鼠的头上;老鼠肩挑小包袱,腆着小肚子,手搭凉棚,眺望前方,满是新奇和期待。
那条绳子被大美绞了个稀烂,还放了把火烧了个灰飞烟灭。阳台上的黑无常和藏獒做伴去了,因为它的到来,苍老的藏獒也有了狂吠的对象,这园子也增添了几丝生气。
老夫人站在阳台上,黑特房间里的那些明亮摆设让心里头的悲怆怨恨慢慢消融。
夜空悬着一轮圆月,清冷地俯视着寒风中萧瑟的欧园。她突然感觉自己就像被抛弃在一座孤岛上,弹尽粮绝,濒临死亡,唯一让她有呼吸欲望的,就是头顶的圆月,它虽然凄美但却光亮。这么一想,她就想到了蓝欧,想到了天野和黑特,他们就是那月亮!他们是她的支柱,谁也别想从她身边夺走!
刚沉下去的怨恨又迅速涌上心头,她用拐杖狠狠击打着身边的蓝色机器猫,这也是大美自作主张搁在这里的。打了几下,有些气喘,就停了手,开始朝下观望,看见李婶正陪着黑特荡秋千,偌大的白色椅子上,只看见孩子小小的头。
紧接着欧天野冲了进来,虎着脸推开孩子的欢迎,或许是李婶问了他大美吧,他朝天就是一拳,高声叫道:“她死了!给我记住,从今往后不要再提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