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故事是由他老人家亲口告诉我的。
多年以前的某个时节,师父劫富济贫,杀的是赃官,夺的多是赃官从百姓身上搜刮而来的的民脂民膏。由于师父不寻常的武艺,官府始终拿师父没办法。官府全国通缉师父,可却一晃多年过去,江湖中只知道通天大盗,却没人能真正知道我师父的真实身份。于是我师父依旧我行我素,依旧用自己的武功,去把穷苦百姓拯救。可后来,官府不知从何处打探来消息,知道了师父的真实身份,并最终打探到了师父的老家——沧州。于是,在那一天的黄昏,漂泊外地的师父可能正在救助别人的时候,自己的家里却已经惨遭灭顶之灾。“我从未想到,官府竟然连捉人都还没捉,连审人都没必要去审,竟对我全家一阵烧杀,可怜我的父亲,母亲,可怜我的娘子和六个月大的孩子。这个仇一直燃烧在我的心中。即使后来我再杀更多的狗官,再拯救更多的人,也难接我心头这个弥天的大恨!”
师父那时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他后悔于自己没有将家人安置好保护好,以致于最后悲剧终于产生。可师父却从不后悔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而且更希望在以后自己一人闯荡江湖把这份事业继续下去。另外,师父也到处打探,希望查处出卖自己害死自己一家的仇人。
终于有一天,他偶然间才得知,出卖他的人,将他的家人秘密等告发的人,竟是他的同门师兄莫黑白。师父那时候疯狂了。“从小,我就与他一起习武,一起长大,一起见识了大千世界。我却未想到,他会为了官府给他的利益,而去亲手谋害自己的曾经一起共患难的师弟!”
师父本来没有必要将他恨之入骨。可师父毕竟还是没有放得开。师父后来每每沉浸在失去至亲的痛苦悔恨与被师弟出卖的伤痛之中,夜里自己休息的时候泪水总是滚滚而出,想抑制都抑制不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师父真的是伤心了,而且伤透了。最终师父竟生生的将自己的双眼哭瞎了。驰骋江湖杀贪济贫的宏大愿望貌似在那段时间被彻底搁浅了。师父无家可归,眼睛盲了,更不知该如何适应,为了不被抓获,师父从顶天立地仗剑江湖的大侠变成了蓬头垢面懦弱胆小的老者,拉着平生自己的另一个爱好——胡琴,孤身一人浪迹天涯,行走于江湖的大街小巷。后来,便遇见了我。再后来,就遇见了那天那位农妇的“救命”,那一声,燃起了师父的怨恨,燃起了师父自己当年未能救全家性命的无限悔恨。于是,他便秀出了家底,再次施展了多年以来未曾施展的行侠仗义。
这便是我师父心中的痛,这便是我师父为何总处于一种孤独感之中的原因。他每次在黄昏时分跑到野地里拉着胡琴,心中想念的便是他原该拥有的家。那是一种多么复杂的情感。可是,那时的我却未能真正的体会到师父心中的痛苦,只是一味的安慰师父,并且很可怜师父。终于有一天,同样的遭遇在我身上重复出现时,我终于体会到了师父的心头的苦衷。从那以后,每次到了黄昏的到来,我也默默的一个人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守候着落日,怀念起我的家,怀念起我的娘子,怀念起我的师父。
为了不泄露身份,师父便和我在救完农妇后,仓皇的离开了东京,来到了师父多年以来不曾回过的家乡——沧州。
那时,沧州在我的心中却是个美丽的所在,除了师父一家消逝于此的血腥的现实之外,这个美丽的地方,似乎天生有一种吸引人的美感。弯曲的小路,延伸到遥远的远方。路旁长着各种我从未见到过的野花。红的,粉的,紫的。蝴蝶一群群的飞来飞去,日光照着四周,天地间充满着无与伦比的艺术感。我似乎置身于一个异样的国度里,为没有一个画家将这幅图景记录下来传至后世而惋惜。我体会到一种温暖,从未有过的一种温暖。这里没有东京的脏乱的街市,这里没有东京成群的军队,这里没有东京大街上的杂乱的叫声喊声哀号声。那时候的我却绝未想到,这个在我童年眼中极度美丽的地方,后来竟再次的联系到了我,并将我推上了一条不归路,成为我以后人生的转折点。
师父领着我来到了他当年旧居所在的一个地方,如今这里已经成长为一个废墟。废墟上生出了大片的野草,秋天的凉风吹着地上苍黄的野草起起伏伏。我感到一种彻底的作呕感——多少年前的某个黄昏,这里正上演着一出人间惨剧,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之家,尽被官府屠杀。浮华的大宋朝背后,竟是闻不到的异样的血腥,竟是看不到的异常的苍凉。
“师父,把你的武艺传授给我吧。将来我长大了之后要继承你的事业,杀富济贫。更要为你报仇,为你的家人报仇——”
那时的我,终于开口讲了一句关于武艺的话语。从那时起,我对于武艺生出了一种深深的向往。因为有了一身的武艺,便可以行侠仗义,便可以不必害怕别人的欺负,便可以为师父报仇,杀尽贪官赃官,救助苦难百姓。只是,后来我真的有了绝世的武艺,却将这些武艺传授给了朝廷的拥趸。我不知这算不算背弃了师父。但有一点如果成为现实,我将彻底背叛了他。那就是宋大哥后来的招安。如果真的如此,我将和师父当年痛恨的人一起在同一个屋檐下为伍。如果那样,我自己的仇非但没有报得,更是间接成为了师父的仇人。不,不能这样!如果这样,我对得起娘子么?我对得起师父么?
“师父,把你的武艺传授给我吧。我说真的。将来我长大了之后要继承你的事业,杀富济贫。更要为你报仇,为你的家人报仇——真的真的啊——”
师父笑了。他多年的风霜在那一刻写在他的脸上更加的清晰。黄昏要来了,师父又该拉胡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