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中充满了巧合。有的巧合发生在别人身上都促成了好事,而降临到我身上的巧合促成的全是悲剧。我的“救命”之声传遍了四面八方。刚才那些平日里坐在自家门前嗑瓜子、不时向我问好的大妈们也已经溜之大吉。只是,我的喊声太高了。它为什么不能低一点呢?
我想说的是,我之所以没有站起来反抗,绝对不是我的胆小懦弱作怪,况且我根本没有胆小懦弱的症状,谁都知道病关索杨雄的赫赫威名。那只是因为我心头的浓重的作呕感突然翻涌上来了,我受不住那阵狂热的感觉,我只有身体软了下来,像一贯那样软了下来,所以,我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保护自己的意识不自觉的让我喊出了“救命”...
石秀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我的生命中来的。那时,他只是个无业游民,每日里恍恍惚惚、跌跌撞撞、无所事事于蓟州城内的每一个角落。他每天会上山砍柴,砍完之后接着在蓟州城内叫卖。不巧,他遇见了我被人打在了地上。这一切似乎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表演男儿本色的舞台。他那手上砍柴的大砍刀,终于有了生命的第二个春天——充当砍人的工具。
“嗨——我有刀!我手上有刀!”
张保他们被石秀给吓走了。我只是在那一瞬间从地上爬起,呆看着我的救命恩人石秀。据后来梁山上的戴宗先生在现场的记录,那句话是这样形容石秀的:端的是好汉。此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壮士也!
我把石秀壮士请到了我的家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将是个错误的选择。我把她领到客厅,让仆人送上丰盛的午宴,他顿时灵活一跳,似乎见到了人间极品。一阵杯盘狼藉,他饱餐了一顿,看起来倒是个不拘小节的汉子。这样的汉子,现在很少见了。于是,我也就很开心的笑了。他吃完之后,我向他引见了我的娘子。我对那天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石秀吃了一整条猪腿,我娘子身上穿的特别光鲜。见完娘子后,他便向我说出了以下的话。
“不知大哥今年贵庚啊?”
“我今年二十九岁。”
“小弟今年二十八岁。就请您坐下坐,受小弟拜为哥哥。”
就是这样,在一片模糊与浅浅的残留的作呕感之中,我被他尊称为兄长了。“以后哥哥收留小弟吧。小弟现在无家可归,哥哥便是我最亲的家人,哥哥的家便是小弟的家。哥哥的娘子便是我亲爱的嫂嫂。”
他说话时的样子显得极为诚恳,我被他的诚恳的态度感动的把作呕感咽了下去。只是心中总觉得他说的话显得有些别扭。从当天起他便住在了我家。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将是个错误的选择。
那一天恰巧我的岳父在我家。由于他之前干过杀猪的勾当,因此与我的岳父一拍即合——在我家后门头一条断路小巷旁的空房开了个屠宰店作坊,卖猪肉。我看着我那臃肿的岳父抱着石秀,大声的赞扬道:还是咱俩有缘分,你这个大哥啊,整天知道杀人,却从来不敢杀猪...
于是,他俩合计好了之后,屠宰作坊很快便开业了。开业那天,我叫娘子和我一起前去捧场,但娘子不愿见生人,更不愿去为一个屠宰作坊抛头露面。我自己便亲手为屠宰作坊题写了毛笔字:开业大吉四字被端庄的挂在了墙上。于是,那天起,我在外为官府砍人,石秀在家里为了生计杀猪。日子悄无声息的从指间流过。岳父开的屠宰店生意越来越红火,在我手下被斩首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我的身体也越来越没有了力气。那段日子里,我体内的那股热气似乎经常光顾我的咽喉,使我想吐却苦于无法吐出。我的脸越来越黄,眉宇间的少年时的英气也越来越淡。晚上,我趴在娘子的身上,粗鲁地喘着气。我气急败坏的跳起来,一脚踹开门大踏步走到院子中。外面的微风轻轻吹着,满院的月光很美,我发现石秀还没有睡觉,他正在院子中打拳。
“哥哥,怎么还不睡?这么晚了,还出来干嘛?”
“噢——你不也是么?天晚了,早些睡吧——”
我脸上带着无数的歉意走回房间。娘子坐在床上,同情的看着我。她似乎在向我说:睡觉吧。别想别的了。
第二天,我一个人走遍蓟州城大小药铺,寻找治疗我的疾病的真正的灵药。
“大夫,我很虚弱。”
“噢——明白了。可是,杨阶级,你拿这种药也没必要把脸用布条都蒙着啊,我这悬壶济世的老夫子也不会嘲笑您啊——您不热啊?”
在晚上,吃过饭之后我便饮下了救死扶伤的医生为我开下的灵药,甜甜的,比较好吃。一段间隔之后,我微微感到吃了的药显示出了其强大的的疗效。我兴奋地将在窗边看《诗经》的娘子叫来。我甜言蜜语的告慰了她一番,并且对她许下强大的诺言。“接下来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天昏地暗的灯火间,我感到一阵毫无生机的寒意。我只是在心中做着美梦,可是,实践再次证明,外面的微风依旧轻轻吹着,满院的月光依旧很美,我依旧会气愤却无力的将门踹开,我依旧会看到是石秀一个人在院子中打拳。
“哥哥,怎么还不睡?这么晚了,还出来干嘛?”
“噢——你不也是么?天晚了,早些睡吧——”
那段时间,我总是早出晚归,早上天亮之后,我便起来吃饭,我看着睡在一旁的娇妻,心中涌上的便是一股暖暖的甜意。我吃过饭后便来到院子中,观望着天空,知晓当天的天气。那时我便会透过后院的小石孔看到石秀已经杀了一头猪,早把一块块的猪肉摆在作坊前的摊子上了——我对他强大的精力感到震撼:每一夜他都会在院子中练拳练到很晚,第二天一大早,一头肥猪已经在他手下毙命。我看着他把猪血倒在大木盆内,把猪肠子、猪心、猪肺都放在小桌子上——那是我小时候吃饭用的桌子,不知何时已被岳父大人征用了。看着石秀在我眼前摆弄着猪的五脏,我的心内的作呕感又涌了上来。我立即走出院门,走过女人的街市,迎接铺天盖地的大妈们的夸奖声。黄昏到来后,我沿着苍黄的小路,回家去。偶尔,我会与石秀摆上一桌小酒,他用大碗,我用小杯,那时,我是把自己当做文人雅士的。后来上了梁山之后,我换用了大碗喝酒,而石秀却换成了小杯。
每个女人心里都有着奢侈的梦想。而我的娘子似乎从来没有。至少我这么认为。她是一个可怜的人。三年前她嫁给了一个本州的吏员王押司,两年后王押司染了风寒无药救治而死。我见她可怜,又听说她是在七月七日出生的,那是一个多么美丽的日子,牛郎织女在那一天靠着喜鹊搭桥牵手,双双牵手行走于银河岸边,于是,我也爱上了她。许多人都觊觎娘子的美色,但却没有人敢娶她,原因只不过是她是一个丧夫的寡妇。而我却没有做这般想法,可能经我手上的人命多了之后我便不怕了。另外,即使我身上有我难以启齿的问题,但我却无法阻挡那种发自内心的爱情。我们很快便成亲了,我也有了自己的家,有人说我是个事业与家庭都很成功的男人。但我始终不承认我的事业是蒸蒸日上的,但要说到我的家庭,我还会感到一阵莫大的欣慰,拥有一个美丽如天仙般的娘子,那是令人何等欣慰的幸福。只是,石秀来了。他来的那么及时,直接摧毁了我唯一值得欣慰的地方。我无话可说。这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