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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林冲 十

吴用现在已经完全成为宋大哥招安的头号支持者。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按着宋大哥的意愿行事,这就像当年他按着晁天王的意志行事。我想到几年前晁天王他们七个人来到梁山时的情景。那时候,我刚到梁山不久,是经由柴大官人而推荐上的梁山。之前柴大官人举荐我去梁山:“王头领和杜迁,当年在最穷困的时候得到了我的接济,你就放心的带着我的书信投靠他们去吧。他们不会难为你,如若难为你,就当我这话不是人说的。”我带着一种莫名的困苦,在柴大官人的护送下出了沧州城。快看,就是那儿,多年前我打擂的那个地方,多年前我师父死去的那个地方,我师父的尸体现在在哪?他可有坟茔?

我记得当天,依旧飘着鹅毛大雪。沧州,在我的印象里已经接近于雪国。我一个人直往南走,度过几条大河,走过几处高山,接下来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大雪覆盖,白茫茫的一片。我伴着夹雪的北风,一步步的来到了梁山脚下。在梁山下朱贵的酒店里,我写了一首极不文采的诗: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江湖驰闻望,慷慨聚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蓬。

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我雪夜上了梁山。本以为找到了归宿。可是,我总感觉我像吃了闭门羹一样,因为当时的王伦根本就不容我。

我在朱贵的带领下,观望着这个广阔的水泊。大雪冰封了整片水域,我们的船不自觉的便充当了破冰的利器。伴着这般气势凌人的劲,我对前途的不确定性也慢慢从心底滑出。我跟随朱贵进了山寨,远远便望到大厅之下端坐着三名头领。一个身穿白衣、头戴白帽的书生模样的人稳坐在中央。他的两旁坐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朱贵为我引见了王伦,以及两边的杜迁、宋万。我向他们三位鞠了一躬。我从怀中把柴大官人的书信取出递上。王伦接来拆开看了,便让我坐在第四位交椅。朱贵坐了第五位。他一面叫小喽罗取酒来,把了三巡。问了一些柴大官人近日无恙云云。我本以为他已经答应了我的入山,便安静的答道:“柴大官人平日里最爱打猎,每天都在郊外左牵黄,右擎苍。”

他热情的安排洒食,整理筵宴,请我入座。在宴会结束的时候,王伦却拿来一个盘子,托出五十两白银,两匹纻丝:“柴大官人举荐将教头来俺们这边入伙,可他肯定不知道俺们山寨粮食缺少,屋宇不整,人力寡薄,恐怕日后误了林教头您哪。略有些薄礼,望乞笑留,出去看看,寻个大寨安身歇马,望林教头不要见怪,不要见怪。”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怀疑柴大官人的书信是否被人更改了。

“三位头领容复:小人千里投名,万里投主,凭托柴大官人面皮特来咱们梁山入伙。梁山便是大寨,梁山便是我林冲的救命稻草。林冲虽然不才,望赐收录,当用这条小命,为我山寨立功。我也更不是为了银两而来。乞头领照察,收下林冲吧。”

整个现场瞬间进入一种极端安静的气氛。杜迁掉在地上的头发声。宋万喉头里的哽咽声。

我至今对朱贵感到莫大的感激。他不但接我来到了梁山,而且又为我讲了太多的好话:“哥哥在上,莫怪小弟多言。山寨中粮食虽少,可近村远镇,咱们可以劫他几斤。山场水泊,木植广有,想盖千间万间的大房子,伐木丁丁便是。况且这位林大哥是柴大官人力举荐来的人,为何要教他去别处?柴大官人从多年前便对我梁山有恩。日后得知了我们的慢待,这样我们脸上须不好看。更何况,林大哥是有本事的人,他假如上我梁山,必然会广大我们的门楣!”杜迁、宋万面狠心不狠,也帮我劝道:“柴大官人面上,可容他在这里做个头领也好。不然,让柴大官人见到我们的无意气,面子不仅不好看,更会使江湖上好汉见笑。”

王伦道:“你们这些孩子啊,你们能知道背后的大道理吗?不知!他倒是说在沧州犯了弥天大罪,今日上山,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们怎么知道。他万一是官府的卧底呢?”

我对他的怀疑感到很可笑,不过也情有可原:“小人在沧州犯了死罪,因此来投梁山水泊,王头领深明大义,何故相疑?”王伦道:“既然如此,你若真的想入伙,俺也不难为你,就去把一个投名状来吧。”

我顿时放下心来:“小人颇识几字,只要有纸笔就行啊。”

“啊不对。但凡来我梁山入伙的,需要纳投名状。这个投名状嘛,是让你下山去杀一个人,把那个人的首级仔细的割下来,将头献纳给我,我们便无疑心。这个便谓之投名状。”

我顿时陷入了恐慌。早知如此,我便该把陆谦的首级带来。可惜就算带来,也已经烂尽了:“这事也不难。林冲便下山去等。只是...就怕没人过。”

“俺给你三日期限。若三日内有投名状来,便容你入伙。若三日内没有的的话,关门,送客。”

于是,我带着砍刀,守候在梁山下的小树林内,等待着来往的人。可是,真的要乱杀人吗?我的心里产生了莫名的冲突。杀了人,便能在梁山上安生了。可是,真的能安生吗?既然杀了三个仇人,再多杀几个又有何妨?

来了。有人来了。一个青面人。像只野兽一般。身上背着大包袱,嘴上留着多年不刮的胡子,一张晦气脸,对不起,算你晦气。因为,为了娘子,我实在无路可走了。

我们产生了威武的争执,争执演化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那张大战,直接把整片树林的鸟全部惊散。后来我才知道,他便是青面兽杨志。得罪了朝廷的杨志。大河里船翻了痛苦爬上岸来的杨志。

我邀请他去梁山坐坐,他便豪爽的去了。他在山上受到了王伦的盛情款待,并且王伦当着我的面盛情邀请他上山入伙。当时的我感到了莫大的耻辱。杨志狼吞虎咽了好久,似乎几百年没吃过一顿饱饭。他的狼行般的用餐,足足耗费了一个下午。于是,王伦的盛情邀请反而变得不盛情了。虽然这次我没有缴纳投名状,但杨志便隐形的成了我送给王伦的投名状。送他走的第二天早上,我心里想道: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回来的。

从此,我在梁山上的水深火热的生活开始了。我真的吃了王伦的闭门羹,具体的原因我至今也不明白,恐怕他真的怕我抢了他的地位。这完全是他低估了我林冲。因此,我当时在梁山上只能是忍着一口气而权且当做避风所,也一直希望能再次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只要一切安顿好了,我便去接我的娘子。可是,那传说中的一席之地群我却怎么也找不到。我已经无路可走,是高俅把我自己,是我自己把我自己逼上了梁山。我真的害怕我在沧州的所为会连累到我的娘子。希望他如今平平安安。噢,估计我的岳父大人正带着她到处避难。噢,幸亏还有智深兄弟,他的本领高清,心思缜密。相信他会把娘子照顾好的。

面对王伦的排挤,我真的心生诸多怨怼。这些纷杂的怨怼里边,有一半是为柴大官人准备的。柴大官人当年让我拿书信交给差拨,本以为差拨会在沧州照顾我,不料差拨竟然伙同陆谦谋我性命。现下,我又带着柴大官人的书信投奔王伦,王伦却也始终对我心存怨恨,不知心中有多少的不愉快。如果以后我再次无处可走,无绝对不会再去找这位柴大官人了。柴大官人说过,王伦要是难为我,他柴大官人便不是人。

那一日,晁天王他们七人,带着劫来的生辰纲,投靠梁山来了。他们是刚从官军的包围中逃出来,并且还杀了不少的官兵。他们的如此英雄的行为让我顿感敬佩。仿佛那一刻,所有的大宋官府的人都成了我的仇人,谁知要杀了官兵谁便是我的同道,谁边是我的恩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欢迎你们,我的朋友。可是,王伦便不会欢迎你们。他们也的确没有使王伦产生出好感,即使你拿再多的钱财,他也不会轻易地收容下你们的。

他们被王伦变相的催赶下山,晁天王是个直爽的汉子,也不愿在此地逗留了。吴用当时是个鬼灵精怪的人,他那双眼睛和那排牙齿时时生出一股阴森的杀气,不怪乎王伦要把他们撵走。可那晚上,吴用便到了我的住处,向我吐露他们的苦衷。

“林教头哇,我也不装了。大家也都知道,晁天王取代王伦必然是大势所趋。我早就听说你在梁山之上受了多少的冤枉气。我们七人上梁山,正是你林教头出气的大好时机,你想想,你能把王伦除掉,扶晁天王做梁山之主。到时,你便是梁山的大功臣。你怎么能错失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呢!望教头慎重思考,抓住此次机会。惜之!惜之!”

说完,他轻轻一挥袖便走了。留下一片月色。低低的映在我的鞋上。

我总是在最深的绝望里,遇见最美丽的惊喜。是的,我要借助晁天王他们,不能再在这梁山上受心胸狭窄的王伦的鸟气!于是,第二天,断金亭为晁天王的摆下的送行宴上发生了我火并王伦的事。晁天王还没有走下梁山,王伦却先走入了地府。可是,当我杀掉王伦的那一刻,我心内的压力却一点没有减少,相反,却相应的增多了。事后我发觉到,我是被人家利用了。跟随晁天王上山的六个人,都有着不一般的本领,原有的梁山元老杜迁、宋万、朱贵三人更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只能屈身奉晁天王为梁山之主。谁会确定此后的晁盖时代,我的命运将会一定比王伦时代的更加美好呢?

后来,当我回忆前尘的时候,想到了王伦不愿意收留晁天王的合理性。因为他收容了他们,早晚也难逃一死。这里有个现成的例子,就是后来,晁天王

收留了宋大哥。却没有像王伦那样。不过,早晚也躲不开王伦的下场。

自从上山之后,我对娘子的挂念也正与日俱增。晁天王在梁上安稳之后,我的日子也慢慢有了起色,我想我也不用再去寻找另一处一席之地了。梁山便不错。可是,我们每次派下去到东京的人都打探不到娘子的消息。再后来我派人去打探智深兄弟的下落,人家回报说,他似乎在某座山上做山大王。

后来,我决定一个人化装前往东京秘密的查访娘子的消息。我一个人,带着一把普通的刀,简单的上路了。当我来到东京后,看见了大街小巷上贴满的诸多告示,却没有寻到我的缉捕令。我穿过繁华的街道,来到了林府的所在。可是,摆在我面前的,是同样的废墟。院子里长满了长草,帘子掉落了一半,尘土飞扬在每一个角落。那个秋日里黄昏时分铺满了金色落叶的小院,也已经杂草丛生,不再是旧时模样。小水潭里黑绿色一片,水上面飞荡的飞虫发出凄惨的低鸣声。我忽然想到多年前跟随师父回沧州时的一幕幕情景。他看着他那破败的家,时光轮回,又轮回到了我的头上。师父,你不但把一身功夫都传给了我,连自己的命运也传给我了。娘子,你去哪里了呢,我为何寻你不到?

我找不到娘子,也不敢向路人泄露我的身份。不久,我便离开了东京,回到了梁山。回山后,我感觉一身的压抑。我那时迷恋上了睡觉。每次睡觉,我都会做梦。梦里的世界比现实的世界要好许多。而且在梦里可以忘记现实世界的诸般痛苦。于是,我便开始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里做着梦。我在梦境里无数次的看到我的娘子,我的娘子和我一起站在我们的小院之中,看着秋天的黄昏,黄昏下的落叶。现实中的我,眼睛里流出了几滴黏稠的泪珠。窗外照进了月光,这世界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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