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整理公寓中的旧物,在夏天这可是件苦差事。结果翻出了母亲生前最爱的那条墨绿色连衣裙,我心血来潮把它穿在自己身上,却发现拉链无论如何也拉不上去。
曾经是可以穿上的,我记得很清楚,是我胖了吗?
家里没有体重秤,我只能对镜自览,左照照右照照,再慢慢地转了几个圈儿。脸颊确实圆润了些,好吧,确实是胖了,几斤总是有的吧!
我怔怔地坐在马桶上,想着这一个月发生的种种,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与LJ的离婚手续瞬间办齐了,我几乎没有机会见到他,全部律师出面,甚至律师我也很少见到。
与紫苏恢复了睦邻友好邦交,她帮我把所有跟离婚相关的事情一桩一件理清楚。
“财产怎么办?”紫苏问。
“他那边有什么是我应该心安理得拿走的?”我反问。
“总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吧!”紫苏嘟起嘴,不服气。
“郊外别墅我留下了,因为怜惜房子里的东西。”
“只有别墅。”
“不然还想要什么?对了,还有那台红色奥迪,你要不拿去开?”我问。“放心,我自己能养活自己。不然我一定抱住LJ大腿不放。怎见得我就那么傻的。”
“你就是傻的。”紫苏一定不肯放过我。
“我有个秘密账户,我一直没告诉过你吧!这次去旅行动用了一些。我发现自己还真是富裕啊。”我不忍心看着紫苏替我担心。
“真的?”紫苏的眼睛都放出光来,比她自己拥有还要兴奋,我就是爱她这一点。“有多少?离婚手续办好后,应该又增加了吧!有没有八位数?”
“八位数?八婆差不多!”我取笑她,心里挂念着属于我的那被养在伦敦近郊马场中的两匹汉诺威马来。我爱它们,可是就算送给我,难道要把它们养在我的厨房里吗?
“我知道他不会亏待你,唉,可惜了。要是你今后过的不好,肠子一定会悔青。”
“我怎会过不好的?这个世界不是有钱就能过的很好嘛!”我自嘲。除了账户上猛然多出一大笔存款,律师向我宣读法律文件告知我名下那些林林总总的属于我的财产时,我只有不停眨眼睛的份儿。
“LJ跟玫红好了?”紫苏问。
“应该吧。”
她不再问什么。
至于夏海,紫苏连提都不要提,她好像下定决心对这个人患上失忆症,我在与夏海的这段感情中彻底变得孤立无援,这种滋味并不好受,我不得不承认。
与夏海确立关系以来的一个月,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连体婴儿般连在一起打得火热。如同以往那样若即若离,有时见面聊天吃饭,然后再分别回到自己的窝中,睡长长的觉做长长的梦。我的睡眠变得奇好,休息日可以整整睡足十六个小时,不吃饭也不喝水,果然是因为这样才胖的吧!
夏海不再像从前那般自然,他会害羞也会拘谨。我们会牵手穿过大街小巷,一言不发地吃简单的晚餐,之后隔着一段距离坐在沙发上看老电影。感激榕树下那些朋友没有对我和夏海的关系大惊失色,这个时候我也很脆弱。与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夏海反而比较放松,我担心他时刻照顾我的情绪,所以索性连唱片店也不去了。
他在中国的交换课程已经结束,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夏海放弃了在的学业,延长了在中国求学的时间。因为得到了导师的青睐,我不便发表看法,他留在中国的事就顺理成章地定下来。暑假已到,他仍然活动不断,比赛、社团、乐队,到哪儿都有美少女围绕左右。倒也没有心里不舒服,只是这种情况是我始料未及的。日子是一天天过出来的,与他相处变成了一门学问,让我头疼。
话语渐少,默契度的不足让彼此都有些心灰意冷,有时我听不懂他想表达的意思,他讲东我讲西;有时他也会会错我的意,闯下小祸,比如打碎我心爱的花瓶。
碎片晶莹剔透,碎得也算漂亮。只是夏海看起来是如此地心灰意冷,垂头丧气地离开我的家,一连几天没有消息。
他不再是那个温柔平静处变不惊的夏海,他突然像个小孩子一般闹起别扭来。
怎么回事?
气温高到像是存心要融化掉所有事物,休息日我会将家中的冷气开足马力,十几个小时躲在画室中画画,这样冰火两重天的生活,还真是像极了我与夏海之间的关系。
终于,几乎是在最热的时节中,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找到了我,她说她叫小泽美知。不用问,我当然知道她是谁,她又为何而来。
普通的一个工作日,美知在公司大门口等我,她穿深蓝色彼得潘领的娃娃衫,腰间系一条亮红色的细细皮带,光腿穿一双白色的麻质平底凉鞋;长发披肩,脸色像刚摘下的苹果那般红润。我在远处望了她一会儿,她浑然不觉地不停用手背抹去额头渗出的细密的汗珠。
“对不起。”见到我先道歉,人礼仪多多,她说十分蹩脚的中文,“抱歉上班时间打扰你,我”
“我们喝点东西吧!去那边坐一下。”我用手指着不远处的咖啡馆。
美知,我该怎么形容其人呢?这个女孩非常年轻,年轻到近乎透明。当看到阳光映衬下她脸颊上细细的茸毛时,我下意识地用手去碰触自己脸上粗糙的皮肤。像只受惊的山雀一样,她正在用那双黑眼睛打量着我。
“对不起”美知说,我忍不住打断她。
“刚刚已经道过歉了。”我笑笑。
她不再说话,低头啜饮杯子里的褐色液体。咖啡杯上已经凝结了很多水滴。
“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她说。
“我知道你是谁。”我眨下眼睛。“还有,你可以说日文。“我实在不想为难她。
“你听得懂日文,也会说吗?”她问。
我点头。
“夏海告诉你我是谁的?”
我不回答,这种事,恰恰不是从夏海处得知的。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问。
“是一个朋友,他叫铃木弘人,其实是夏海的朋友,当初夏海来中国,他找不到你,既不肯登广告或者寻人启事,又不肯找私家侦探什么的,所以弘人一直帮他的忙,最后才找到你的。”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那么说,一切都不是偶然喽。咖啡馆的相遇,和之后一切的一切。
“怎么?夏海没有告诉你吗?”
我仍然没有回答。哪些是我应该知道的,哪些又不是呢?
“你找我是为了”
“真的很抱歉,我只是想要求证一下,觉得非得见一下你本人不可,家人都不同意我来,但还是任性地跑来了,我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但是我好想只能这么做。”这个女孩,看起来受了非常大的精神压力,我不禁同情起她来。
“夏海他他什么也不肯告诉我,”美知说,“他说要分手,爸爸气坏了,动手打了他,但他仍然什么都不肯说,只跪下请求我父母和我能够原谅他。他说没有你生活生不如死,他无论如何不能那样活下去。”
“已经到了婚嫁的程度,突然一来,我简直手足无措。我问他为什么?什么时候发生的这一切,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他却一句都不肯回答我。我只好跑来当面问你。”
那时,这一切是从LJ口中听来的,一切只是一个发生过的故事。现在,当事人站在了眼前,故事好像变成了案件。夏海下了跪也挨了打,他没有解释一个字,因为不知道如何解释吧!我猜。真的,跟一个不知情的外人,这份沉重压抑却又带着冲破一切束缚的力量的感情,要如何娓娓道来呢?
这些事都在我全然不知的情况下进行着,明明跟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并且,那时,夏海与我之间,并没有向对方坦承心意表白情感,他背水一战地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拥有我和我的爱,真的是这么志在必得的事吗?我对他的感情流露,竟然如此明显?
“别怪夏海,这件事太复杂,不管是问他还是问我,都不可能用一两句话就能讲清楚。”我说。
“你们真的相爱?”美知很小心地问道。
这个傻姑娘,难道千里迢迢跑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我是说,你真的爱着夏海,像一个女人对待一个男人那样?夏海呢?他也爱你吗?你们是恋人的关系吗?”
我答不上来,我看见泪水渐渐涌进美知的眼中。我的心中像是被强行压入一块大石,几乎透不过气来。失掉爱人的痛,我曾经多么刻骨铭心,如今,却是我在强加给别人。
“夏海说你救过他的命。”美知说,她在回忆,脸上出现宁静的神态,她很漂亮,是那种饱满的漂亮。像丰收时的谷粒一样。
救过夏海的命?是指藤木澈的事情吗?我照顾了他的亲生父亲,而他却一直置身事外。可是藤木澈其实也是我的父亲啊。不是吗?如果这也能算上是拯救的话。
“他说过你们曾经是姐弟关系,所以我始终不太相信。”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不是**,如果你担心这个的话。”我说。
“你的样子,跟我想的相去甚远。”美知说。
我等着她回答。
“我把你想象成那种很古典很悲情的形象了,就好像,《牡丹亭》中的杜丽娘一样。结果”
结果发现,原来不是杜丽娘而是杜十娘。
“结果发现你,原来是那种独立又时尚的女性。”
“很失望吗?”我问。
她擦了擦眼泪,迅速笑了一下,勉强又生涩,她摇摇头,“现在看到了,稍微能够明白夏海的想法。我也能够安心回去过我的生活了。”
我难受地低下头。
“美知,谢谢你的宽容。”最后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