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张光辉以前跟卢颖说过我吧?我思考了一宿,得出的最大可能性结论就是这个。要说卢颖别有用心,这不太现实啊,我一个没钱没车没房的三无男人,自问记事以来除了抢小孩棒棒糖以外,没干过其他缺德的事,更别谈伤天害理,谁会想着报复我啊?要说姿色,三分都谈不上,说我帅哥我纯粹认为他是奉承,要么就是瞎了氪金狗眼。
算了,让时间慢慢告诉我吧,为这种事消耗脑细胞不值当。
我去买早餐,千层饼店出了新的特色,在千层饼中间加了一些酱汁,号称十三味千层饼,我尝了一口,味道很不错。
我到公司准备办离职手续。
手续这东西总是个麻烦事,我本以为会很顺利,却不料罗厂找了个理由扣了我两天,辞职报告批了,只不过日期是在两天后。
我能理解罗厂的好意,他想让我再考虑考虑。可我决心已定的事情,没有惊天动地的阻拦我很少会犹豫。
两天过的很快。
露丽安娜依旧像个母混蛋,到处活蹦乱跳,小超市里的卢颖还是喜欢招牌式微笑,我的小日子没有悲也没多少喜,挺悠哉就是了。
我又去了一趟公司。罗厂苦口婆心劝我长达三十多分钟,我极力的让自己保持无动于衷,以让他明白自己这么做其实是白费口舌。
罗厂最后抑郁的说:你当真了是铁石心肠。
这句话让我心里起了涟漪,但波动不大。过去的日子里,我们没有过一次矛盾,我做了他三个月的副手。他一直认为我隐忍,很可能是要踩着他的肩膀爬上去,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却又舍不得了。他不是个坏人,在书面技术没有丰富、管理知识比我欠缺的情况下,他还尽量保持平静的对待我,再怎么样我也是年轻气盛的年轻人……我走的时候,罗厂叹了一口气,也是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到办公区找人事部的头头把手续做全了之后,看着公司李总的灯亮着,想着走之前要不打个招呼吧。
老李比我大了一个生肖旬,正好也是属兔子的,胳膊上带了一个金灿灿的黄金手链,脸型比较方正,个子跟我差不多高。我敲门进去的时候老李应该正和女秘书调情,看着小周脸蛋红红的模样,我能猜出个七八分。
我来就一个目的,跟他知会一声,说了两句,老李来了个挺重要的电话,我也就告辞走了。
我的东西少的可怜,几乎连一个鞋盒装不满就可以滚蛋走人,我抱着类似鞋盒的塑料盒出现在保安室大门口,老李居然追了下来,把我叫住,淡淡笑着,挺客气的问我:“有更好的厂子了?”
“还没有呢。”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善点,权当好聚好散吧。
“那怎么说走就走,月前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
“吃不起这份苦啦,每天烟熏火燎的工作,你看,我都瘦了。”我说,“最近身体不是特别的好,要休整休整再继续参加革命了。”
“多少女人想瘦也瘦不了呢,”老李见我说的挺玩笑,也就随着我挺欢乐的说,“为这事你也别急着走啊,大不了我放你个长假,回来之后只搞技术,工资只涨不降。”
这话老罗也跟我说过不止一次了,我微笑着摇摇头,“不了,李总您的好意心领了,既然我有这么个选择,再是风雨兼程我也只能义无反顾的往前走了,挺高兴,您能成全我。”
老李深深看我一眼,有点惋惜,有点怨,这我都能理解。他一声叹,怅然道:“哎,小顾啊,当时你来厂里做普工,面试的时候我瞧过你一眼,就知道你这小子不是没出息的人。现在你嫌我这庙小了,我现在也明白。但我觉得跟你挺有缘分的,知道你有能力,你来也快半年了吧?”老李说的不无凄凉感,笑道:“你这走了,我还是觉得咱们俩有缘分,以后不管发达不发达,有需着的地方,尽管过来找我,一句话的事。”老李拍了拍我的肩膀,“出去以后好好的。”
“一定的。”我说,“说句良心话,李总,您这儿我真没觉得小,化工这一行吧,虽然大学里学了两年,有书本知识,可我觉得我未必就是这块料,干不长久的。我知道的那些化学成分调兑,都告诉老罗了,他们记不住的我也写在纸上留在办公室了,两年的化工处理,都在那张纸上写着呢。”
“仗义!”李总对我竖大拇指。
“就像您说的,相逢一场总是缘分吧,能做好的我都尽量做。这世道,缘分都快成被人说成狗屁了。可我还信着呢,有好有坏罢了,能好就尽量让它好吧,”我说,“走了,李总,祝您发财,海一样的财。”
老李笑了,有些苦味,“要不了那么多,够用就好。”
我走了一段路,回头发现老李还在门口站着,但眼神已经不再是我这边,也不知道他在想点什么。
我有点感叹。不管是资本主义的企业家还是社会主义的企业家,其本质基本一致,目的都是以近乎侵略的方式来掠夺任何可以想见的资源,能剥夺的就尽量剥夺,这和人的自私感有必然关系。然后,整个社会都在崇尚这样的做法,是对的么?共产主义的分享在今天已经荡然无存,当然那样一个社会环境也不可能出现。
好奇怪,我怎么会思考这种深奥的问题,这不是属于我的命题啊。
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老李已经走了。
看着空荡荡的厂门,莫名的,我居然觉得能理解北斗死性不改的活法。或许,有那么聪明脑袋的北斗,宁愿坑蒙拐骗也不务正业,大概就是不愿意像资本家一样为了某些而失去自由吧?自由?大概也是为了这两个字,北斗那么说过:看不见自己结婚的那一天。可我宁愿相信终有一天,会有一个女人让他甘愿进牢笼,这是绝大多数男人都逃不出的宿命,他也在其中。
老李一直认为我选择离开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滩,想要在深圳这个充满铜腥的城市大展拳脚。承蒙他看得起我呀,我哪里又有什么天高海阔的雄图大志?不过是看的开一点,不想让身体垮了,等回过头来,连个像样媳妇都娶不到。
去留无意,荣辱不惊,天上的云卷云舒,地上的花谢花开,也许我确实有些看的淡了。可能,有心人错觉我这份从容,不过是峥嵘之心下的暂时求全。
沿途的马路有四个车道,因为维修隔出去了两个,工业区只有规模尚小的企业,不是人来人往的,这里日后必定会繁华,只是无论怎样,我都只会是个过客了。
手机响了,陌生人的铃声。喜欢将联系人逐一设定铃声,没有什么功利因素,也不是因为生活需要什么特别认真的细致对待,人总有无聊的时候,手机也可以让无聊的人做些无聊的事。
电话里是个陌生的手机来电,但愿不是诈骗犯就好,这个年纪了也提不起戏弄诈骗犯的兴趣了。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想很多问题,接通电话是却听到了一个悦耳的女声,很年轻,而且知道我的名字。
“顾南翌?”
“没错,您哪位?”
“你听不出来吗?”对方问我,声音有些急。
我这手机是电信公司的赠品,通话音质只能算是勉强,但是再好的电话也会改变声音的质量,所以我一时真没有听出来,似乎是个不常与我联系的女人。
“银蓉?”
“不是。”
“万双双?”
“不是。”
“乔雪?”
“不是。”
“那你到底是谁啊?”
“你不会回头看一下吗?”
谁?我一愣,会是谁呢?
远处十字街口。
慕然回首,我居然看见了我以为终生不会再见到的女人。
怎么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