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输了,输得惨不忍睹,输得连一丝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我不知道一明哥哥原来竟是如此在乎张雅丽的。其实想想这一切也无可厚非,她太不幸了,与她相比,至少我可以度日如年抑或是度年如日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于她而言,死神就在她的身边缭绕,像摆脱不掉的梦魇,殊不知某一天就要夺取她在这个人世上残存的微弱几率,命运翻手成风,覆手成雨,无人能够改变,或是抵挡。
我想起了爸爸,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奶奶,想起了记忆中一切熟悉与陌生的人或事。想着他们依旧不变的脸,想着他们或柔情或可憎或慈祥或善良的面容,想着家乡温暖的风,清凉的井水,洁白的云,疾驰的手推车,忽闪而过的飞鸟,乡间细密的绿草,田埂稀疏的野花。美丽的金色童年,充盈在如黑匣子般窄小的心里,满满的,暖暖的,热腾腾的,像工厂中蒸汽机吐出的烟雾,柔软如丝,又浑厚如雾。
外面下起了小雨,虽然漆黑一片,我并不能看清楚雨在风中飘零的姿态,但是,我能听到它像一道道直冲而下的利剑碰撞地面激发出的那种迫不及待,酣畅淅沥。有雨,就有愁,有愁,就会想起一切已经封存不扰的心事,然后它们会像一条条钻出水面的美人鱼,用无辜和美丽的眼睛张望着这个陌生且新奇的世界。悲伤,如冬日晌午的暖阳般让人无法自控地喜爱,我极目向外望去,天空像森罗宝殿里密不透风的蓬顶,巨大的阴郁铺天盖地的涌出来,瞳孔中折射出来的全是芜杂的一片,仿佛密草丛生的荒野,可惜了那广袤无边的土地,竟开不出值得守望的鲜艳。
雨,有些紧密了,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沉睡,无人理睬它调皮的撒娇,而它却像是一个好不知趣的蝴蝶,仍旧翩翩起舞,自娱自乐地旋转着。阳台上摆放着几盆稚嫩的海棠花,那是一明哥从花卉市场上精心挑选的,此刻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一半隐在无边的黑夜中,看不清叶脉上附着的尘粒,一半透露在屋内吊灯雪白色的光亮中,显的如此诡异。一瞬间,我记起了它们曾经也是在明媚的阳光下肆意开放过的,万种风情的卓姿,那是天生丽质的少女,正亭亭玉立地生长着,蓬勃着,舒展着,可是现在,时光垂暮,它们已不是年少如初的美丽,繁华,在岁月的敲打追逐中,一寸寸磨光了容颜,磨损了活力,磨平了尖锐……
我想我真的是累了,疲惫的头发耷拉着,显得异常柔顺,疲惫的脸颊揉皱着,显得特别拘谨,疲惫的肩膀松弛着,显得如此低调,疲惫的手臂轻垂着,显得尤其繁重,疲惫的双腿拖沓着,显得格外懒散,疲惫的心,像嘶吼的精卫,努力想要填平澎湃汹涌的大海,却在一次次无济于事杯水车薪的打击与嘲讽下,渐渐平复了热情的基调,暗淡了胜雪的妖娆,也摧毁了只身向前的动力,最终埋葬大海,归于黄泉……
我像垂死挣扎却无人问道的绝望者,用最后一丝温柔的气息,对一明哥说:“好吧,我承认,张雅丽是可怜,甚至比我这无牵无挂的人更加值得同情,我也不反对,你会对她所造成的伤害给予弥补或者负责,也许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又或者说更是义不容辞的。可是,一明哥,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你在不认识我的情况下,伤害了我,玷污了我,那么你会对我负责吗?你会给我你应该付出的吗?你会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那样耿耿与怀,念念不忘吗?你一定不会!因为我是个妓女,是个人人唾弃,任人宰割的卑微下贱的人,那些男人会觉得自己付了金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像对待畜生般随意地玩弄,随意地践踏,然后在发泄完之后,大笑着迈出房间。对吧?一明哥,如果我们十几年前不是同村,并不相识,如果我们的生命中并未有过偶尔或是注定的碰撞,那么我想,你一定会和这些人一样的所作所为!而张雅丽,她是个规规矩矩的人,所以你会觉得自己欠了她的。我说的没错吧?好了,一明哥,我不想再做过多的解释与争取了,如果你仍旧认为我们非要走到分手这一步的话,那我无话可说,我只有悲哀我们短暂的爱情,虽然它也曾经惊天动地的走过那么多风风雨雨。一明哥,我想最后一句话,应该是祝福你们白头偕老的吧?可是对不起,我说不出口。”
我的一明哥,难道我们终究还是走不完这场爱情的旅程吗?我真的不想失去你,我不明白,为什么当花开过,还是要凋谢,当雪下过,还是要融化,当明媚闪过,还是要有乌云遮挡,当阳光抛洒热情,还是有顾及不到的阴暗角落。
灯塔不再亮起,枫叶不再火红,泉水不再吟唱,倒影不再清晰,我们曾经许诺的誓言,我们牵手数过的飞鸟,我们彼此依靠在低沉的风吹拂着的旷野任思想蔓延成蛛丝般的广阔,我们吹破的肥皂彩泡,我们用干裂的木柴堆起来生火烤出香喷喷的草鱼,我们坐在山顶大声呼喊着“我爱你”的癫狂,我们脑海中所有能够飘飞成画卷的琐碎,我们可爱的小屋,我们友好的邻居,我们日日夜夜相守相伴的温存,我们的期待,我们的希望,我们的朝思暮想,我们的彻秒承欢,一句句呵气如兰的叮嘱,一声声绵爱久远的问候,融成血一样的粘稠,顺着夏风驶过的轨迹,流向未知的以后,也许当我们忘记撕裂,它会永远安静的等待,像蜷缩在母亲*中瘦弱的婴孩儿,破土即生……
一明哥哥,一明哥哥,一明哥哥,倘若一切无法挽回,倘若我们只能背离着各自走远,倘若彼此相爱的心最终会被蒙上厚厚的尘埃,那么,请容许我最后叫你一声,一明哥,那么请容许我最后再说一句,我爱你……
我心目中一直魁梧伟大的一明哥,此刻就像一只饱受折磨难以抉择的狼王,割弃身后任何一个追随的小狼,都会在他心中留下深深的伤痕,或许不可愈合,或许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之后才能安然无恙,才会像如初那般美好。
然后,在我万念俱灰想要离去的时候,他挺直了脊背,再一次紧紧地将我拥入了怀中,死死的,带着几分恐惧,带着几分思念,但是更多的,还是不忍与留恋。他俯在我的左耳旁轻轻地说:“海棠,你知道那天清晨当我醒来看到躺在身边赤身裸体的张雅丽时,那种惊愕,那种慌张,有多么强烈吗?我第一个想的,不是对她的负责,而是对你背叛的解释,我多么想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依偎在我身边美丽如花的你,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而且是不可原谅的事,我怕失去你,从未有过的害怕。正因为张雅丽说她不在乎,她心甘情愿,所以我的心中才更加动荡不安,我不想在这个难以挥去的阴影下同你假装若无其事地生活在一起,我也不能欺骗你,我更加不能丢弃你,离开你,我只想找一个两全齐美的方法,让我们都能好好的,好好的相处下去。海棠,我们明天就去医院找张雅丽,我要问清楚,我不能让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纠缠,就这样继续下去,该面对的,我们始终要面对,海棠,无论如何,我只要你记住,我爱你,从开始到现在,然后从现在到永久,一直爱你……”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等待着接受裁决的那一刻快快到来,好让我们结束这场相互折磨相互煎熬的剧目,好让生活归于平静,波澜不惊……
雨,依然下着,像一管吟唱悲伤的羌笛,呜泣,低沉,断断续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