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江湖洗干净了,桌上果然放好了整洁的长衫和些瓜果点心,江湖把衣服朝身上一穿,倒俨然像江坤一般的乡绅样子。他索性就做着样子,随手抓过个苹果,像个财主似的,洋洋自得,踏门而出,往那和尚的房间过来。
和尚的房门紧闭,听过去又没有什么动静。江湖试探的问道:“大师?在吗?”“吱——”房门支开了一个缝儿,可是江湖对那和尚心存戒心,中觉得古怪。他故作镇定的推门进屋,屋里的摆置略显单调,正中倒是放了个大蒲团,不过房间里没人。江湖四处看看,却没有其他的衣物行李了。江湖对这和尚的来历有了不少的怀疑。他跑出来,赶巧那伙计上楼来了,江湖赶紧问他可见到和尚了,伙计指指后院,道:“大和尚早早地在后院散步了。”散步?昨晚一夜的大雨,浇得这附近泥泞不堪,他一个大和尚大清早的去后院散步?江湖赶紧跑下楼来。
后院在厢房和大厅的后面,有个小小的池塘,周围围着一圈花草,倒也显得安静祥和。江湖走进后院,果然是昨天晚上那个和尚,他换了一身浅白粗布的僧衣,坐在池塘边上的石凳上坐禅。
江湖走近他,朝他作揖,道:“大师早!”和尚不睬他,江湖知道他定是故意,又想试探试探他的功夫,也不做声。他捡起小石块朝着池塘打水漂,“噗噗”声不断,和尚依旧闭着眼,没有动静。
江湖瞄着石子,朝着对河的小树上射过去,石子反弹回来,正巧朝着和尚的面门砸过来。可是就在石子即将扣到和尚身体的时候,石子突然停了下来,就在江湖的眼前,突然没了速度,轻轻落在了地上。
江湖目瞪口呆,好像看到了妖法一般的盯着和尚。他又轻声喊道:“大师?”和尚睁开眼,看到他,一脸安详,全无做作之态,笑道:“先生早。”江湖笑道:“大师唤我‘先生’实在羞煞我了,我大字不识几个,哪里称得上先生。”和尚微笑,道:“有学问的人自称先生,倒也未必就比我这个秃头生得早啊!”和尚说罢,摸摸自己的光头,哈哈一笑,江湖顿时觉得此人修为不凡,恭敬了许多。
江湖也在石凳上对坐下来,问那和尚:“大师如何称呼?不知在哪路宝山修行啊?”和尚道:“老衲不是什么宝山的和尚,法号叫个‘空竹’,寄居在山东龙潭寺。”江湖点点头,他本来的想法以为这位是少林的哪位高人,不想却是个小山庙的师傅,却也不敢不敬。
和尚闲坐下来,看着江湖,道:“昨日见到先生,就觉得您与其他人不同。想必,你大早又来找我是为了昨日晚上的大火来的吧。”江湖一惊,果然是个高人,连连佩服,道:“昨日大师救命之恩,在下实在不知如何报答。”和尚摇摇手,道:“大和尚睡得早,可没救什么人。”江湖有些怀疑,道:“那大师又怎么知道我来问大火的事?”和尚依旧微笑道:“先生可用过早饭?”江湖急于了解情况,道:“吃过吃过,饱得很。”和尚点点头,道:“先生不妨和我做个游戏?”
江湖不知这位高人要做什么,只好应下。和尚闭着眼,道:“我们面前是个池塘,先生同我一样,盘腿坐禅,好好体会冥对这池塘的感受。”江湖觉得好笑,自己一时三刻不动动如何待得住,怎么能跟这个和尚比坐禅呢。和尚好像觉出了他的不愿意,道:“先生请吧,你不试试就无法体会出他的意境。”江湖无话可说,只好跟着试试。
行人从二人身边走过,顿时觉得好笑,一个和尚身边坐着个乡绅财主,两人对着池塘打坐。
约过了没有一个时辰,江湖就耐不住了,他眯开眼瞥着对岸,仿佛来来往往的人都停下来看他。他耐不住了,问和尚道:“空竹大师,在下已经想了好久了。”
空竹睁开眼,问他道:“先生都想出了些什么?”江湖实在不知如何回答,道:“很安静。”空竹笑着摇摇头,他走下来,探下身去,把手放到水面上,江湖见着也来试。
空竹道:“水乃是这世间的至善之物,道家的《道德经》讲解的极好,你如我这般把手贴着水面,往下压去,可曾感到有力量反弹出来?”江湖一掌按下,手臂都没了下去,笑道:“大师说明白点。”
空竹笑道:“对人对水都是一样。”空竹回到石凳上坐下,道:“上善若水,那是道家的话,佛家来说就是两个字‘无相’。我们看来的许多都不是他本身的形态,先生可有体会?”江湖听不懂这些话,问道:“我就是个粗野的武夫,这些个高深的道理我不懂,我就想知道您知不知道那场大火的事情?”
空竹道:“先生莫急,听老衲说来。你此次的目的在于‘离开’二字,不知老衲可猜对了?”江湖奇道:“你怎么知道?”空竹笑道:“凡人往往都抱着目的去做事,可是把目的当成终点,最后多多少少在路上丢下了许多许多的东西。”江湖又听得似懂非懂,空竹道:“有许多事情,并不一定要别人告诉你你才能知道。老衲年老,眼力耳力越加的不灵光,听来看来的不一定为真,只有用心去看去听。先生昨日不是遇到变故,今日便就不会见到老衲,这就是冥冥中你自己的安排。”
江湖点点头,道:“大师道行高深,在下佩服。在下昨日确实是要离开此地去远方,可是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办妥了它,无奈突遭变故,还不知此事如何了结。”
空竹笑笑,道:“‘无相’二字说的高深,其实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理。先生轻轻一掌就能探进水底,缘何老衲探不进去?”江湖见识到了空竹定禅的功力,有些惭愧,道:“大师不愿,自然就探不进去。”空竹扺掌笑道:“如此便就进了门儿了,先生也知道这样的道理便就好了。我再问你,你为什么要把手探进去?”
江湖不解,道:“大师让我试,可水哪里有什么力道,这么稍一用力不就下去了?”空竹又问道:“当洪灾万里时,水的力道不就大了,怎么又说水的力道很小?”江湖辩不过空竹,道:“我是理解不了,请大师告诉我实情。”
空竹笑道:“先生莫急,能向我讲讲你的故事吗?”江湖笑道:“在下哪有什么故事?”空竹道:“没有人没有故事,这才是芸芸众生。你不愿讲,老衲也不勉强。”江湖心道:“我不讲给你听,你又跟我说些什么‘水啊’、‘火啊’的来搪塞,倒不如哄他说说。”
“三年前,我追杀一个叫‘滇西老雕’的贼人到了云南蛮荒之地。除了害之后,却遇到了另外一个高人。这位高人遭奸人迫害,他给了我一件宝贝,还把他后生的一些琐事讲给我听评理,我当时听得很是光火,就替他来到中原找他的后生。可是这伙人不但不讲理,还要诬陷我害了他们的前辈。如今我收养的儿子也跑了,答应了儿子的事儿毁了,还留在这里作甚呢?”
空竹听罢,道:“先生如今心里可是失落?”江湖确是有些难过,点点头。空竹又拉着他走到水边,叫他把手放到水面上去。江湖试了试,依旧把手探了下去。
空竹道:“有理无处申辩,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公道之事?养子不养,对你而言,还有什么恩情能回报?这个世间,什么都是虚空!爱恨情仇,从来没有孰对孰错的理儿!老衲深居佛门,可是如今乱世,就是佛门净地也无安宁,人生在世,还有什么追求,还有什么道啊?”
江湖被空竹一席话说的心灰意冷,空竹道:“你再试试这水波。”江湖轻轻按上去,微微一颤,水面升起一股力道抵着他的手往上托,江湖一惊,手掌如是轻轻试下,果然感觉到了,再看空竹,已经是一脸微笑。空竹道:“先生现在可明白了?那我再问你,人间的事儿真有老衲适才讲的那般不堪吗?也许我们改变不了别人,改变自己又有何难?自古天道在于人心,有些道理不是要求所有人都能明白的,否则哪里还有什么圣贤凡人之分呢?”江湖点点头:“大师说的在理。”
空竹又叫他把手放到水面上试试,江湖贴着水面,道:“在下能觉到水面的力道了。”空竹摇摇头,道:“再透过那道力如何?”江湖稍稍使劲儿,手臂又没入了水中。空竹微笑着叫他再看水面,微微荡起的涟漪,很快又消散下去,恢复如初。
空竹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所能引导的就是这些,先生若能真正明白这‘水禅’的道理,看破眼前这浮云的日子就不远了。”
江湖连忙说道:“大师,在下受益匪浅。敢劳大师告诉在下一些昨日大火的事情。”空竹笑道:“老衲说过,昨晚睡得早,不曾看到听到什么。你要找的答案,只是因为你自己想要寻找,即是如此,你的‘离开’还有何意义可谈?”
江湖仔细想着,确实想通了不少事情。此时已经到了正午,空竹起身道:“看得出先生目光已经较早晨明亮了不少,老衲很欣慰,赶紧去吃东西吧,再不然就得追究我老和尚的不是了。”江湖佩服他的睿智,由衷的说道:“大师大智若愚,到底是该说痴还是高啊?”
空竹摸摸光头,笑道:“痴也好,高也罢。老衲就像这水,一切都在心中。”江湖朝空竹作揖,道:“大师请便,在下得重新坐一坐这‘水禅’。”空竹摸摸肚皮,道:“先生自便,老和尚得填填这臭皮囊了。不然,‘空竹’就成了‘空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