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除夕之夜2
她自讨没趣，转过脸去不再说话。我不需要和她修好关系，因为她心里就一直当我是竞争对手，我表现得太弱，只会让她心里暗暗得意，以为能够将我击败，或者我心存害怕。只有对自己不自信的人，才会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别人，我待瑾儿和皇上如何，只要我心里有数就好，根本不可能做到人人都认同我，理解我。
大家成圈而作，中间有一块大的空场地，想来是一会给那些才艺表演的人用的。我粗粗一扫，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主位空着，还有便是瑾儿旁边的位置，不用想那个位置是欧阳寒雪的，也只有她才有资格端着架子姗姗来迟。
大家都没有多说话，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也略带些迟滞之气，像一潭没有生气的水。正在我东张西望的时候，淑贵妃的身影出现了，她穿了一套浅粉色衣裙，原本她比我们都要大上好几岁，今天这一套着装倒显得和我们年纪一般上下了。我正好对上她的眼睛，她带着笑意看了我一眼，竟微微点了点头，又让起来行礼的众人随意后，才在离主宾坐最靠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扫了一眼，看到空着的欧阳寒雪的座位，目光微微顿了顿，不动声色的坐下了，我想起她之前跟我说的那句话，心里百转千回，这件事情我一直也没思索明白，因此也一直未告知瑾儿，免得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淑贵妃刚刚落座，一身雪白狐裘的欧阳寒雪便入场了，她似乎是算好时间，跟着淑贵妃的脚步进来，有意要比她慢上一点点，那狐裘一看就是上好的质地，只是大节底下，这一身白也不觉得得体，且她肤色本就白的有些失血色，再穿着这样一件狐裘，乍一看去，连小脸都被掩盖掉了。她今日也上了浓妆，只是再厚的胭脂也抹不出瑾儿那般的好气色。
她微微低着头，步子有些急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看得出，如此看她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而不是托大才来迟。但是淑贵妃会不会如此想，我就不知了。
瑾儿见她落座，热切的冲她笑了一笑，又看她指了指盘中的糕点，我听不到她说话，但也能猜到必定是在向寒雪推荐哪个点心口感好，寒雪矜持的笑了笑，并没有多答话，但笑容里也并无疏离的味道。
也就是在此刻，我心里掠过一丝不安，我不明白这种感觉由何而来，它一闪即逝，我却捕捉到了，仔细想要再感知，它却如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是人天生对于危险的直觉，我扫视了一眼场中，察觉不出任何异样，只好安慰自己，也许是多心了吧。
耳中隐隐可以听到外殿君臣嬉笑之声，还有声乐歌舞，以及舞娘腰间的铃铛发出清脆整齐的声音，内殿众人等得心焦，但大多表面上不露声色，只有极少数的几个有些按捺不住，被淑贵妃眼风一扫，才端端正正的坐着。
“太后驾到。”之前落英跟我说过，太后身体不好，一般不参加这些宴会，整日就在慈宁宫里静养，原本今天晚上，她也是不出席的，不知为何又会忽然来了。
淑贵妃忙迎了上去，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道：“参见母后，母后千岁。”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太后，她实在不像是个病人，走路端端正正，双目炯炯有神。若是逼视我，那股压迫力还会让我心慌意乱。
“大家不用拘着礼了，都是我的儿媳妇，今天晚上是一起吃个便饭，那些礼数就免了吧。”灵秀姑姑扶着她，头微微埋着。我也有许久没有见过她，一来她平素要照顾太后，二来走动太频繁难免招人闲话。她还是那样，不说不笑的时候，像一株古松一样静默坚毅。
太后接着又跟淑贵妃道：“不是说了不来，还准备着我的位子？”
主坐上是有三个位置，我心想淑贵妃能得皇上宠爱，确实心思细密，办事周到。
“就是留个座，想把母后您招来，这不，奏效了。”她接过太后的另一只手，灵秀姑姑早已不动声色将手抽出，淑贵妃扶着太后坐了下来。
“就你一张嘴讨我喜欢，最近皇上把你累到了吧，都没时间去给哀家读佛书了。”淑贵妃又轻轻的为太后敲起肩头，太后微微闭上眼睛，极为享受的说道。
“等忙完了这两天，臣妾天天去陪母后。”她在皇上面前和在太后面前完全是两番摸样，同为**之人，我确实非常佩服她，能将关系处理得这么好。
在这**，一开始皇上注意你可能是美貌或者智慧，而他的目光会不会长久停留在你身上，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显然，淑贵妃驾驭得很好。如果换个环境，我会很愿意跟她讨教一下八面玲珑的技巧，只可惜我们同侍奉着一个男人。
糕点已换了两轮，外殿的嬉闹声仍然不绝于耳。内殿的热情也开始渐渐消退，又或者大家都在养精蓄锐。
“咱们不要管皇上在外面乐呵了，你们中很多人都是哀家没见过的。不如表演几个节目来给哀家瞧瞧，我可是听说，皇上的妃子一个个都是多才多艺呀。”太后看来是坐得有些乏了，皇上还没过来，她又不能马上就走。
“难得母后有兴致，你们赶紧的，有什么才艺都拿出来让太后看看。”淑贵妃接口道。场中一下寂静下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有一个人动。我能明白她们的心思，皇上不在，现在如若献艺过，一会皇上来了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淑贵妃显然也知道，不能沉默太久失了太后的面子，便笑道：“尹妹妹的小曲唱的不错，一直很讨皇上欢心的，太后要听听么。”她在高位许久，原也不需要顾及太多我们的感受，但她点尹青梅也算是卖她一个人情，青梅的小曲今夜必然是不会让皇上惊艳了，毕竟是时时刻刻听到的。那么讨太后一个高兴也是不错。
青梅笑吟吟站起来，道：“那青梅就献丑了。”一双狐狸眼顾盼生辉，颇为风情万种。环顾众人，她这般姿态她人也没有。她轻启朱唇唱了起来，唱的是一曲江南民歌，西洲曲。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声色委婉清丽，极尽缠绵。这歌若是给皇上听，自是遐思重重，但唱给太后听，却有些失庄重。不过这原本是家宴，太后心情也不错。看她满脸笑意，一副极为欢喜的样子。
一曲终毕，太后带头轻轻鼓起掌来，一句：“赏！”
不一会便有内监送了一对翡翠镯子下来，用金箔裹着的木盒装着。那镯子质地上乘，虽不是什么珍品，也算贵重之物，更难得是太后的赏赐，青梅喜滋滋的谢恩接过后坐下。
受了她的鼓舞，又有几位毛遂自荐，都是些资质平庸，而且年龄也偏大的，大概认为自己就算是皇上来了也不一定有机会，不如讨个太后欢喜，说不定她一高兴，自己以后还有个依仗。无论表演得如何，太后均是赏了，而且带着笑赞叹了几句。
外殿忽然传来了悠扬的箫声，这箫声我熟悉得能将曲谱都写下来。是覃王，覃王在吹奏那支我听过许多遍的曲子。他的忧伤似乎比以往要更加浓烈些，难道是因为我之前的态度么，这样的念头一起，我不禁笑话自己的自作多情。却被这箫声里的惆怅与孤独所打动，心神俱摇起来。
“皇后传话，听闻姝美人琴声动人，不知可否与覃王来一曲琴箫合奏。大节底下，无须拘泥礼节。”传话的公公声音一落，殿上人的目光齐齐落在我身上，我手心已经出了细密的一层汗。我知晓自己弹琴，从来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若一会被她们听出我与覃王已有的默契，凭皇上那爱猜疑的性格，我又迟迟不愿意侍寝，难免会联系到这上面去，那我和覃王只怕会有麻烦。可皇后虽然是征询我的意见，我也没有理由拒绝，没病没灾的，这样的机会拒绝招来的猜忌也不会少。
看来皇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狠招。莫非她知道我和覃王的交情，今日故意这般？我看了眼落英，她一脸无奈和焦急的看着我。我正准备起身来接受邀请，淑贵妃却娇娇的跟太后说道：“婉儿都很久没弹琴了，不知琴技生疏了没，今日难得覃王有这个雅兴，我和他一起合奏，母后你看怎么样？”要改变皇后的懿旨，自然只有太后和皇上才可以。
“是很久没听你弹了，去吧，让母后再听听。”太后慈爱的点点头，我算是逃过一劫。
“母后听了，不要洗三天耳朵才好。”
“你一张嘴越发皮了，看来真是被皇上宠坏了。”太后虽然这样说，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宠爱。淑贵妃便施施然走到场中，早有眼尖的内监将琴摆好了。她五指一动，手上琴音漏出，正好跟上覃王的节奏。从头到尾，她都没看我一眼。我却知道她是在为我解围，只是不知她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我。不会真的只是看我顺眼这么简单吧，莫非她在未雨绸缪，将年轻美貌的女子拉做同党，也没见她拉拢其他人。
她的琴声悦耳，箫声也十分动人，两人的合奏基本上合拍，但是默契上却少了一些，只是都是个中好手，因此听来虽然合奏上有些小瑕疵，但仍是难得的佳作。这才是正常，两个不太熟识的人，能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错。这点瑕疵才是完美无缺的。也许她能够做的更好，却有意隐藏了一些，太优秀太完美的东西更容易引起注意。
一曲终罢，大家都热烈的鼓掌赞叹起来，淑贵妃站起时眼睛扫了我一眼，我读懂了里面的深意，我欠她的人情，迟早要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