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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孔子荣归故国 哲人遗教千秋

不久,卫太子蒯聩遣人刺杀南子不遂,投奔晋大夫赵鞅。消息传来之时,孔丘正在书房与子路对弈,冉求与子贡在一旁观战。孔丘闻讯,将手中白子投入棋篓,起身拂袖,发一声感叹,道:“危邦不居,乱邦不入。卫国将乱,现在是该走的时候了。”子路道:“这局棋算谁赢?算谁输?”孔丘道:“算你赢了。”子路道:“有何犒赏?”孔丘道:“赏你为驻陈国使者,如何?”冉求与子贡听了大笑。春梅自外入,道:“什么事情这么热闹?”孔丘道:“正要去找你,你倒是不请自来了。”春梅道:“你会有什么事情找我?难道又要迁居?”孔丘点头一笑,春梅见了,摇头叹息。往后四五年间,孔丘大都居陈,间或往来于陈、宋、曹、卫之间。陈、宋、曹、卫各国诸侯都以上宾之礼待孔丘,却也皆无任用之意。孔丘仕途既不亨通,于是广招弟子,追随孔丘往来于陈卫之间的弟子数以百计,留在陈卫等国居官任职的弟子也不下数十。弟子越多,声势也就越浩大;声势越浩大,弟子也就越多。如此互为因果,相辅相成,数年之间,孔子弟子之数,竟然号称三千,出类拔萃、名显于诸侯者也不下数十百人。

孔丘六十岁这一年夏,卫侯死,赵鞅遣阳虎助蒯聩阴谋回卫夺位不遂,南子与大夫孔圉等拥立蒯聩长子登基,遣使者召孔丘执卫国之政。孔丘耻于介入蒯聩父子之争,婉言谢绝。次年秋,鲁相季孙斯死,临终留下遗言,命其子季孙肥尊请孔丘回国执政。季孙肥不敢有违,却遭大夫公华等人的反对。公华道:“先公用孔丘有始无终,结果徒徒贻笑诸侯。如今再请孔丘,万一又是有始无终,岂不又为天下笑?”季孙肥道:“先父遗命如此,为之奈何?”公华道:“孔丘之道,过于高古,不切实用,难以施行。与其用孔丘,不如用冉求。冉求是孔丘的弟子,用冉求,也就等于是用孔丘,与先公的遗命并不相悖。”众大夫随声附和,季孙肥违拗不过,于是遣使至陈,甘辞厚币,聘请冉求。

冉求见过使者,来向孔丘辞行。孔丘道:“临别不能无所赠,古人云:‘富贵者,赠人以财;仁人者,赠人以言。’你这次回鲁,必然大用,不愁不富贵。我却依然如丧家之狗,寄人篱下,穷困潦倒,只能以言相赠。”冉求道:“弟子洗耳恭听。”孔丘略一思量,道:“仁、智、信、直、勇、刚,这六种美德,你想必是都听说过的了。”冉求点头道:“不错。”孔丘道:“倘若处置不当,这六种美德就会变成六种弊病。这你可曾想到过?”冉求道:“不曾。”孔丘道:“好,那我就赠你这么几句话。”冉求道:“几句什么话?”孔丘道:“好仁不好学,难免遭人愚弄;好智不好学,难免放荡无根;好信不好学,难免自食其果;好直不好学,难免尖酸刻薄;好勇不好学,难免犯上作乱;好刚不好学,难免狂妄自大。”冉求道:“敢问夫子所谓的‘学’,究竟何所指?”孔丘听了,眉头略皱,道:“你跟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我所谓的‘学’,究竟何所指?”冉求道:“夫子之道,高不可攀,不是弟子不好,无奈力不从心。”孔丘听了,发一声冷笑,道:“倘若半途而废,也许是力不从心。你是还不曾起步就已经却步不前,你哪谈得上是什么力不从心!”冉求正待辩解,春梅从屏风后转出,半嗔半笑道:“我看你师徒二人都是不知高低,临行话别之际,怎么也不说些吉利的话,却斤斤计较于这些没意思的琐屑!”说罢,一个青衣童子双手捧着一个青铜托盘而出,盘盛一壶酒、三盏杯。春梅提起酒壶,先斟满一杯,递给孔丘,孔丘不情愿地接了。又斟满一杯,递给冉求,冉求慌忙趋前,双手接过,口称:“不敢!”春梅再斟满第三杯,自己拿在手中,对冉求道:“你回鲁国,倘受重用,别忘了早日接你师傅回国!”冉求双手捧杯举到齐眉之处道:“师母放心,弟子敢不遵命!”

冉求辞别过孔丘,步出门外,正要登车,冷不防被人在肩上拍了一掌。冉求吃了一惊,扭头看时,见是子贡。冉求道:“搞什么名堂!吓我一跳。”子贡笑道:“窃闻为君子者,仁而不忧,智而不惑,勇而不惧。你让我这么一拍就吓一跳,可见你至少不能‘勇而不惧’,不配为君子。”冉求道:“没心思同你胡调!”子贡又发一笑,道:“怎么?还没上任就忧国忧民了?”冉求摇头,发一声叹息,道:“我是担心令师傅、师母失望。”子贡道:“师傅久客思归,你回鲁之后,立即设法迎接师傅回国。倘能如此,则必然不负师傅、师母之望。”冉求道:“我之所以担心,正是因为恐怕接师傅不成。”子贡道:“季孙肥既然是要重用你,你一旦掌权,还怕接师傅不成?”冉求道:“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季孙肥要是愿意请夫子回鲁,还不早就遣使者来相请了?不遣使者来请夫子,却遣使者来请我,这意思不是明显得很么?”子贡道:“据我所知,季孙肥本想请夫子,只因大夫公华等人从中作梗方才作罢。你只要取得季孙肥的信任,将公华等人撵走,不愁接夫子不成。”冉求道:“要取得季孙肥的信任,少不得替季孙氏尽力。上次子路为季孙氏总宰时,替季孙斯筹粮征税,夫子极其不悦。我这回去了,不替季孙氏尽力,接夫子不回;替季孙氏尽力,少不得挨夫子的骂。里外难为人!”子贡道:“挨夫子的骂,事小;让夫子客死他乡,事大。你切不可因小而失大!”冉求略一踌躇,道:“我一定尽力而为。夫子面前,还盼你为我周旋。”子贡道:“这个自然。”

冉求去鲁,不觉已过半载。这一日,孔丘正在厅中与众弟子切磋学问,不知是谁说起冉求在鲁仕宦得意,名为季孙氏总宰,实执鲁国之政云云。孔丘听了不悦,道:“冉求一心一意替季孙氏效力,心中哪还有鲁国?像冉求这样的弟子,不要也罢,你们不妨大张旗鼓地抨击他!”众弟子听了,无人接话。一阵沉默过后,颜回道:“真没想到冉求是这么个见利忘义的小人!”子贡听了,不理颜回,却对孔丘道:“冉求身居季孙氏总宰之职,替季孙氏尽力,乃是其本分,夫子何必见责如此之深?”孔丘尚未作答,颜回抢先道:“夫子说过:‘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君子注重团结而不私相勾结,小人私相勾结而不利于团结。谁都知道你同冉求私交不错,你因此而替他辩护,岂不正是‘比而不周’的小人?”子路听了,忿然作色,道:“这儿不是霸桥校舍,夫子的话用不着你来解释。况且,夫子不过指责冉求,你却跳出来抨击子贡,你这种做法,难道又有利于团结?”颜回见子路动了气,拱手赔笑道:“夫子说过:‘君子无所争’,我不同你争。”说罢,退到一边。樊须、有若、子夏、子游、子张、曾参等几个新来的年轻弟子见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一名青衣童子疾步而入,拱手禀道:“陈大夫司城贞子求见。”孔丘起身拂袖,对众弟子道:“你等且退下。”

众弟子纷纷退下,司城贞子匆匆自外入,孔丘道:“多时不见,今日怎么得闲?”司城贞子道:“今日早朝之时,一只鹗鸟中箭,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恰好落在正殿石阶之下。陈公命卫士拔出箭来看时,但见箭杆非榆、非柳,乃苦木所制;箭矢非铜、非铁,却是一块石头。陈公与众大夫见了,无不大吃一惊,谁也不知这箭的来历。”孔丘听了,道:“所以陈公叫你来问我?”司城贞子道:“不错。”孔丘道:“‘肃慎’这名称你可听说过?”司城贞子略一思量,道:“据说周武王灭商之后,南通蛮夷,其中一族,叫做‘肃慎’。”孔丘道:“不错。石矢苦箭是肃慎族的特产,肃慎族用以作为贡物,献之于武王。武王长公主大姬下嫁虞胡公之时,武王赐以石矢苦箭,作为陪嫁之物。”司城贞子道:“虞胡公就是陈国的开国之君,如此说来,这石矢苦箭当是藏于国库的珍宝?”孔丘道:“不错。”司城贞子道:“如今公主下嫁,天子例赐宝玉,用箭矢作嫁妆,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孔丘道:“据古礼,天子赐同姓诸侯以玉,赐异姓诸侯以远方贡物。女婿为异姓,所以陪嫁之物,本不当用玉。如今这古礼早已被人忘却,知道的人寥若晨星、屈指可数,你不曾听说过,并不足以为奇。”司城贞子听了,发一声叹息,道:“原来如此。”

数日后,司城贞子又来见孔丘,说陈公果然在国库发现同样的石矢苦箭数捆,却不知谁会从国库盗取这无用的石矢苦箭?也不明被石矢苦箭射中的鹗鸟怎么会落在朝廷正殿之下?孔丘听了,道:“所以陈公又遣你来问我?”司城贞子道:“不错。”孔丘道:“石矢苦箭的来历,见诸文献,所以我孔丘得以知晓。至于谁会盗取国库珍藏,鹗鸟怎么会死于朝廷,我孔丘从何得知?”司城贞子道:“陈公以为这事离奇古怪,必然是鬼使神差所致。”孔丘听了又一笑,道:“倘若真是鬼使神差所致,陈公遣你来问我,就更是徒劳无益了。”司城贞子道:“此话怎讲?”孔丘道:“我孔丘于鬼神,一向敬而远之。”司城贞子听了,略微一怔,道:“去年夏天鲁国太庙失火,你说鲁桓公的庙与鲁僖公的庙恐怕保不住,结果正如你所料。你要不是能通神鬼,如何能未卜先知?”孔丘道:“《书》曰:‘无德之君,其庙不保。’鲁君之中,桓公与僖公最无德,所以我才如此猜测,与鬼神有何干系?”司城贞子道:“我也读过《书》,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句话?”孔丘道:“你读的《书》,是如今流行的版本。我读的《书》,是尼丘神祠夹壁中发现的古本。”司城贞子道:“原来如此。”说罢,顿了一顿,道:“既是神祠夹壁中发现的古本,难道不还是通鬼神所致么?”孔丘笑道:“所以我才‘敬而远之’,否则,早就是‘驱而逐之’了。”孔丘送走司城贞子,回到正厅,子路、颜回、子贡接着。孔丘道:“陈公不修人事,一心信鬼神,你我不如南下蔡国。”子路道:“蔡与陈一样,都是夹在晋、楚、吴三强之间的小国,腹背受敌,左右为难,面对生死存亡之急,哪有工夫顾得上施行夫子之道?”颜回道:“夫子之道,乃治理天下的大道。倘若夫子之道不能解救生死存亡之急,还有什么可以解救生死存亡之急?”子路听了,不予分辩,只发一声冷笑。子贡道:“蔡国毗邻楚国,夫子居蔡,说不定可以有机会去楚国。”孔丘道:“但愿如此。”子路道:“楚国是蛮夷之地,民风鄙俗,夫子怎么会想去楚国?”颜回道:“有夫子这样的人去了,还怕不能移风易俗?你要是不想去,我来替夫子驾车。”子路听了,又发一声冷笑,道:“夫子即使乘桴浮于海,我都会跟着去,何况是楚国!上次途经匡邑去陈,你半路上翻了车,迟迟不到,夫子就因为等你,才受困于匡城之外。就凭你那驾车的本事,也敢替夫子驾车!”颜回听了,为之语塞。孔丘道:“休要争吵!去不去楚,那是后话,先去蔡国再说。”

孔丘居蔡,一晃三年,一无所遇,弟子渐渐有离心。第三年夏,吴国兴师伐陈,陈求援于楚,楚王率师北上,途经蔡国,驻军于城父。陈蔡一时骚动不安,一些弟子趁机散走。于是,孔丘遣人唤子路、子贡与颜回入见。子路先入,请安既毕,问道:“夫子唤我,不知有何吩咐?”孔丘道:“《诗》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你以为这两句诗何所指?”子路道:“既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却处在旷野之地。寓意当是:处在不当处之地。”孔丘道:“不错。‘匪兕匪虎,率彼旷野。’恰好是对我眼下处境的写照,我怎么会落到这地步?难道是我的道不对吗?”子路道:“夫子之道,博大高深,怎么会错?以我之见,也许是夫子不够仁,所以众人不信;也许是夫子不够智,所以众人不服。”孔丘听了,冷笑一声道:“是这么回事吗?世上最仁的人,当数伯夷、叔齐,倘若够仁就必定能令人信,伯夷、叔齐怎么会饿死在首阳山?世上最智的人,当数比干,倘若够智就必定能令人服,比干又怎么会遭到剖心之祸?”子路不敢争辩,拱手而退。子贡继入。孔丘道:“《诗》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恰好是对我眼下处境的写照。我怎么会落到这地步?难道是我的道不对吗?”子贡道:“夫子之道,博大高深,怎么会错?不过,正因其博大高深,所以不能取容于世。夫子何妨降低姿态?必定会仕途亨通。”孔丘听了不悦,道:“会种地的农夫不能保证收成好,手艺巧的工匠不能保证顾客满意。君子只能讲求修道,不能企图取容于世。你不专心于修道而想取容于世,你的志气也太小了!”子贡也不敢争辩,拱手而退。颜回最后入。孔丘道:“《诗》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恰好是对我眼下处境的写照。我怎么会落到这地步?难道是我的道不对吗?”颜回道:“夫子之道,博大高深,怎么会错?不过,正因其博大高深,所以不能取容于世。夫子坚定不移,我行我素。不能取容于世,有什么关系?不能取容于世,恰好显见夫子之为君子!修道不成,是自己的错。修道既成而不见用,正是诸侯之错!”孔丘听了,欣然大笑,道:“说得好!你颜回要是家有千金,我就去替你管家。”颜回听了,怅然自失,道:“可惜我不能像子贡那样生财有道。”孔丘道:“不过讲笑,不必认真。”颜回拱手而退。

俟颜回的脚步声消失了,孔丘双掌一击,口喊一声:“还不出来!”春梅应声从屏风后转出。孔丘道:“依你之见,他三人谁说的是真话?”春梅道:“依我之见,他三人说的都是真话。”孔丘道:“愿闻其详。”春梅道:“子路崇拜你的道胜过你的人,所以他以为你之所以不遇,是因为你修行不足。颜回崇拜你的人胜过你的道,所以他以为你之所以不遇,与你本人绝无干系。”孔丘一笑,道:“言之不为无理。子贡呢?”春梅道:“子贡崇拜你的道不如子路,崇拜你的人不如颜回。不过,他对你的爱戴,却在子路与颜回之上。”孔丘道:“此话怎讲?”春梅道:“他唯恐你没世而名不称,所以才劝你降低姿态。你却不识好歹,反唇相讥,笑话他志气短浅。”孔丘笑道:“你识好歹?我看你无非是念念不忘他拜师时赠你一斗珍珠。”春梅正欲回话,一青衣童子入,拱手禀道:“楚国使者求见。”孔丘道:“快请使者请到客厅里去。”春梅笑道:“你刚才还在说什么‘匪兕匪虎,率彼旷野’,怎么忽然就时来运转了?”孔丘不答,起身拂袖,略整衣襟,道:“你去唤子贡来,我见过使者,有事吩咐他。”春梅笑道:“你怎么不唤子路、颜回,却单唤子贡?难道也是念念不忘他拜师时送了你什么东西不成?”孔丘听了,摇头一叹,道:“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说罢,疾步走出门外。春梅目送孔丘出了房门,掩口而笑。

孔丘见过使者,兴冲冲返回书房,春梅与子贡已在房中等候。春梅道:“看你喜上眉梢,莫非楚王请你去执楚国之政?”孔丘收起笑容,正色道:“楚王不过请我去城父相见。”子贡道:“夫子唤我,莫非叫我先行?”孔丘道:“不错。眼下吴楚两军对峙,胜负未决,蔡国表面中立,实则为吴之附庸。楚王召见我,蔡人可能会从中阻拦。你随使者先去,禀告楚王,说我随后就到,倘若三日之后不见我来,则必定是中途受阻,须请楚王派兵来相接。”子贡道:“弟子这就去结束行装,夫子可还有别的吩咐?”孔丘摇头,道:“你出去时,顺便把子路与颜回唤来。”不移时,子路与颜回相继而入。孔丘道:“楚王遣使者来相召,你二人意下如何?”子路道:“十七年前楚王几乎亡国,复国之后,不修仁义,却相继攻灭唐、顿、胡三国诸侯,与夫子‘兴灭国、继绝世’的主张背道而驰,夫子怎么会愿意去见他?”孔丘不答,却问颜回:“你的意思呢?”颜回道:“十七年前楚国几乎灭亡,罪在楚国先君平王,与今楚王无关。唐、顿、胡三诸侯皆昏庸失道,其相继覆灭,咎由自取。况且夫子既然愿意见楚王,必有可以见的理由。”孔丘道:“不错。”子路道:“敢问理由何在?”孔丘道:“楚王患心疾,太史以为是厉鬼为祟,请祷于鬼以嫁祸于将相,楚王不许。司卦以为是河神为祟,请祷于神以嫁祸于民,楚王也不许。平时不信鬼神的人已经不可多得,更何况处于病危之时。临危而不信鬼神,足已显见楚王识趣不同凡响,更何况不肯嫁祸于人以求自己生存?楚王若不是深明大道,如何能办得到?”子路道:“楚王既患心疾,死亡在即,夫子去见他,恐怕是徒劳无益。”孔丘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去,是尽人事。不去,是自绝于天。”春梅道:“夫人在日常说:‘天又不说话,谁知道什么是天意?’”孔丘道:“你听她胡说!假若我虽决意去而竟去不成,难道不就是天意不让我去么?”颜回道:“夫子既然决意去,有谁能阻挡得了?”子路听了,失口笑道:“要是不怕人阻拦,又怎么会遣子贡先行?”孔丘道:“闲话少说!听说从此去城父还有条小路,明日一早你同我一起去探一探这小路。”

次日一早,宿雨初收,晨雾未泮。孔丘与子路各骑一匹白马,一前一后,沿一条小路缓缓而行。大约行了十里,路侧树木渐稀,一片平畴在望。子路道:“听说这小路十里开外便当入山,前面怎么是一片庄稼地?莫非行错了岔道?”孔丘道:“既有庄稼,必有庄稼人。既有人,就不愁无从问津。”孔丘的话音刚落,前面朦胧之中出现一辆牛车。孔丘见了,用马鞭一指,笑道:“果不其然!”子路道:“待我上前去问一问。”待子路策马跑过去时,那牛车已在路边停住,车上跳下两个人来,一人扛锄,一人扛耙,正要走下庄稼地去。子路滚鞍下马,牵马趋前,拱手道:“敢问两位,前面可是去城父的小路?”扛锄的与扛耙的一起转过身来,对子路打量了一番。扛锄的把锄放落在地,用手往孔丘的方向一指,道:“那马上的人是谁?”子路道:“孔丘。”那人道:“是鲁国孔丘么?”子路道:“正是。”那人道:“既是鲁国孔丘,怎么会迷路?”说罢,重新扛起锄头,转身而去。子路愕然一惊,正欲追过去问个明白,却听见扛耙的道:“你是谁?”子路拱手道:“卞人仲由。”扛耙的道:“你是孔丘的弟子么?”子路道:“不错。”扛耙的道:“天下大乱,如洪水之决堤,谁也阻挡不了。你与其跟着孔丘逃避乱人,还不如跟我们去逃避乱世。”说罢,也掉头不顾而去。子路听了,怅然自失,踌躇半晌,方才翻身上马,跑回孔丘身边。孔丘道:“如何?”子路摇头,道:“扛锄的说:‘既然是鲁国孔丘,怎么会迷路?’扛耙的说起话来像老子,说什么天下大乱,如洪水之决堤,狂澜不可挽。还劝我不如跟他们一起逃避乱世。”孔丘听了,发一声感叹,道:“人既不是禽兽,只能与人为伍,如何能够避世?天下要是太平,又如何需人出来力挽狂澜?”子路道:“怎么样?是继续往前走呢?还是回头?”孔丘道:“再往前走走看,说不定会碰上愿意指点路径的人。”

孔丘与子路又往前行了大约两三里,雾气大散,阳光粲然。一辆驴车,驮一车芦苇迎面而来。车上坐一老叟,须发皓然,上身着一件白葛短衫,下身穿一条黄麻长裤,腰勒一条草绳,脚踩一双草履,口中唱道:“凤凰啊!凤凰!美德为何衰亡?以往虽已不可劝阻,未来或者仍可追还。算了吧!算了!如今的执政,没有一个方正!”孔丘听了,心中一惊,策马让到一边,正欲攀话,却见那老者举手扬鞭,口喊一声:“咄!”策驴车疾驰而过。子路目送那驴车走远了,对孔丘道:“怎么又遇见一个隐者?”孔丘不答,策马趋前,行了大约一里,但见一片水脉截住去路,风起处,芦苇翻动,野鸟腾空,一叶扁舟在芦苇丛中回荡,四顾并无人烟。孔丘看了一回,摇头道:“眼前无路,只有回头。小路之说,也许只是无稽之谈。”

这日一早,孔丘与弟子数十百人,或乘车,或骑马,浩浩荡荡,出了蔡邑北门,顺驿道往城父方向而去。子路与高柴领十数名弟子为前趋,行不十数里,却见一伙人众各持刀棒弓箭截住去路,为首一人,双手握一条枣木槊,坐下骑一匹五花马。子路拍马趋前,横刀在手,喊道:“什么人敢于白日行劫?”握槊的听了大笑,道:“什么白日行劫?吴楚对峙,前面不远就是战场,我不过好意劝你等回头,免得前去枉自送了性命!”子路道:“我的性命与你何干?还不让开一条路来,休怪我刀下无情!”握槊的道:“这厮口出恶言,貌非善类,定是歹徒无疑。谁给我拿下?”握槊的身后一人应声而出,手持一把朴刀,并不攀话,拍马趋前,直取子路。子路横刀相隔,“怦”然一声,火花四溅。两人在马上一来一往,不移时早已斗了三十来个回合。又过了几招,那人渐渐力怯,握槊的见了,拍马舞槊,前来助战。高柴见了,挥刀拍马,将那握槊的截住。握刀的斗不过子路,虚晃一招,拨转马头便走。握槊的见了,无心恋战,也虚晃一招,拍马而退。子路与高柴正欲追赶,对面一阵乱箭射来,将两人逼退。

樊须驾车载孔丘恰于此时从后赶到,孔丘道:“强攻难免伤亡,不是办法。”子路道:“然则奈何?”孔丘道:“不如权且学一回老子,暂为急流勇退之人。”高柴道:“夫子的意思是:先回蔡邑,等候子贡的消息?”孔丘道:“不错。”说罢,传下令去,叫子路与高柴领十数名弟子断后,叫原先殿后的弟子有若等人改为前趋,孔丘自己依旧居中,众人一齐掉头,折回蔡邑。行不三五里,有若拍马折回,禀告孔丘道:“前方驿道已被人用沙袋垒起短墙拦截,短墙之后弓箭手不知多少,但见人马靠近,便不由分说,只顾放箭。”孔丘正要回话,忽然“啪啦”一声响,半空中打下一个闷雷。紧接着,狂风大作,乌云如万马奔腾,铺天盖地而来。孔丘抬头望了一回,道:“真所谓‘天有莫测风云’!方才路过一座祠庙,不如先去那庙里避过这场暴风雨再作计议。”孔丘等刚刚跨进祠庙大门,铜钱大小般的雨点便从天而降,打到地上“劈啪”有声。众弟子争先恐后涌入,不移时早把祠庙三进殿堂、东西厢房、前后左右回廊挤得满满。待到嘈杂之声甫定,门外不慌不忙踱进一个人来,全身湿透,头发散落,宛如落汤之鸡。孔丘与众弟子举目一看,原来不是别人,却是颜回。孔丘道:“你怎么姗姗来迟?”颜回道:“夫子不是说过‘君子无所争’么?众人争先恐后,我要是不从缓,怎么能不争?”孔丘听了,发一声感叹,道:“既肯听我的话,又能无时无刻不想着照我的话做的人,除去颜回之外,恐怕没有第二人了!你们都应当向颜回看齐。”颜回道:“我颜回有何德何能?这不过都是夫子善于教导的结果。夫子之道,高深莫测、博大无涯、美不胜收,令我目不暇接、耳不暇听、废寝忘食、欲罢不能。”孔丘听了,又发一声感叹,对众弟子道:“古人云‘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你们大都懂得我的学问,堪称‘知之者’。有一些也许还喜好我的学问,堪称‘好之者’。至于能以我的学问为乐的,恐怕也是只有颜回一人!”孔丘的话音刚落,半空中又打下一个闷雷,声震瓦屋;铜钱大小般的雨点顿时化作倾盆大雨。大约过了两个时辰,风雨渐渐平息。孔丘遣子路、高柴各率弟子数名前后打探,回来都说道路依然通行不得。孔丘于是传下话去,叫众弟子安排在祠庙里过夜。

一夜无话。次日时过中午,又一场暴雨。孔丘盘坐于祠庙正殿之中,颜回侍立于一旁。孔丘一边抚琴,一边唱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子路冒雨而入,道:“弟子大都只备一日干粮,早已饿得不行,再这么等下去,恐怕不是办法。”颜回道:“不就是两餐没吃上饭么?有什么要紧?这点饿都挨不住,还怎么为君子?”子路听了,冷笑一声,道:“你有挨饿的本事,无奈别人没有。万一众弟子经不住饿,一发散走了,蔡人围攻过来,就得靠你去却敌了。”孔丘停下琴,正要发话,却听见外面传来子贡的声音道:“用不着颜回去却敌,楚军已将拦截路的蔡人驱走!”

城父楚军大营,楚王斜卧在锦帐之中,谒者进来拱手禀道:“执政大夫子西在帐外求见。”楚王听了,略一点头,子西匆匆自外入。楚王道:“执政夜深而来,莫非军情紧急?”子西摇头,道:“临阵却敌,责在将帅,非臣之任。”楚王道:“言之有理。只是不知临阵之际,除去军情,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令执政如此操心?”子西道:“听说主公有意以七百里之地封孔丘?”楚王道:“不错。难道执政夜深而来,就为这区区小事?”子西道:“七百里之地虽小,以七百里之地封孔丘却不小。”楚王道:“此话怎讲?”子西道:“主公不妨想一想:替主公出使诸侯的,有谁能与子贡相比?”楚王略一沉吟,摇头道:“似乎没有。”子西道:“主公不妨想一想:替主公处理内政的,有谁能与冉求相比?”楚王略一沉吟,摇头道:“似乎没有。”子西道:“主公不妨再想一想:替主公统帅三军的,有谁能与子路相比?”楚王略一沉吟,摇头道:“似乎也没有。”子西道:“周武王以五百里之地,灭商兴周,可见能否兴邦称王,不在封地的大小,在得地之人是否贤能。孔丘德高望重,更有子贡主外交、冉求主内政、子路为将帅,孔丘一旦得地七百里,敢问主公能与之争锋么?”楚王略一沉吟,又摇一摇头道:“似乎不能。”子西道:“况且楚国先君受封于周,为子爵诸侯。据周《礼》,子爵诸侯之地不过五十里。孔丘一向鼓吹恢复周《礼》,敢问孔丘一旦得志,楚国还能像如今这样占据数千里之地么?”楚王道:“想必也不能。”子西道:“所以臣窃以为,以七百里之地封孔丘,绝不是小事,也绝非楚国之福,还盼主公仔细思量再作决定。”楚王听了,略一思量,张口欲言,突然觉得心疼,不禁双眉紧蹙、以手扪胸。子西见了,惊慌趋前,大声喊道:“不好!快来人!”

卫都楚丘郊外闲居园客厅,孔丘与蘧伯玉对席而坐。蘧伯玉道:“听说楚昭王有意以七百里之地相赠,不幸卒然病故,致令你空手而归,真是可惜得很。”孔丘道:“倘若不尽人事,便是可惜。既然已尽人事,便是天意如此,何可惜之有!”蘧伯玉道:“楚昭王卒然病故,也许的确是天意。三年前卫侯请你执卫国之政,你拒而不受,不能也说是天意吧?”孔丘道:“卫侯父子相争,令人难以适从,我是知难而退。虽不能说是天意,也不能说是未曾尽人事。”蘧伯玉笑道:“你什么时候成了老子之徒,竟然急流勇退了?”孔丘笑道:“老子是以退为进,我是退则退,进则进,毕竟不同。”蘧伯玉道:“你以执卫国之政为难,人家孔圉不是做得很好么?”孔丘道:“此孔非彼孔,我孔丘怎能与孔大夫圉相提并论。孔大夫是卫国的世家,孔大夫的夫人又是旧太子之姊、新卫君之姑,堪称亲之又亲;我孔丘不过是外邦闲散之人,名副其实疏之又疏。古人云‘疏不间亲’,你难道不曾听说过?况且,眼下孔大夫虽然为政平稳,将来也还不见得就不会有麻烦。”蘧伯玉道:“愿闻其详。”孔丘道:“以我之见,旧太子并不曾放弃夺位的心思,新卫君又丝毫没有让位的意思,父子之间早晚还会有一争。”蘧伯玉笑道:“所以你这回来卫,就不肯住在我的待贤馆,却远远地躲在这闲居园,唯恐殃及池鱼?”孔丘捋须一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称病不朝,难道还不也是这个意思?”

尔后五年之中,孔丘一直在闲居园闲居。子路应孔圉之请,出任孔氏邑宰,高柴仕卫为司寇,樊须、有若回鲁为季孙氏家臣,子贡往来于鲁、卫之间,时而经商,时而替鲁公、卫侯出使诸侯、排纷解难。第六年春上,春梅病逝。不久,冉求终于说服季孙肥,撵走大夫公华等,甘辞厚币,恭请孔丘回鲁。孔丘于是结束一十四年自我流放的生涯,以六十九岁的高龄,返回鲁国。此时,孔丘留在鲁国的儿子孔鲤、女儿孔朗、侄女孔紫皆已先后病故,孔丘孑然一身,回到久违的阙里山庄,不由得不生无限凄凉之感!自从孔丘归鲁,鲁公与季孙肥虽然偶然以政事请教,却并无任用孔丘之意,孔丘自己似乎也不再有从政的兴趣,专下心来指导弟子整理《诗》《书》《易》《礼》,并从左丘明处借来鲁国史记《春秋》,着手为《春秋》编撰提纲。

孔丘回鲁的第二年秋,弟子颜回病故,无繇将颜回的死讯禀告孔丘之时,孔丘正在庄屋大厅之中与弟子子游、子夏、子张、曾参等讲授《春秋》。孔丘闻讯,拂袖而起,沉默半晌,忽发一声感叹道:“天丧我也!”俟孔丘感叹毕,无繇道:“丧事所需经费,子贡已为之筹措妥当,只缺一副陪葬车马,不知夫子可否愿将夫子的车马见赐?”孔丘听了,踱了两个来回,终于道:“颜回虽然不是我的儿子,我一向把他当作我的儿子看待。鲤儿德才虽然远出颜回之下,毕竟也是我的儿子。鲤儿下葬,也不曾用车马。不是我舍不得我的车马,不过因我曾为大夫,据《礼》,大夫出门,不可以无车马。”无繇听了不悦,拱手而退,俟无繇的脚步声听不见了,孔丘对子游等人道:“你们懂我的意思了么?”子游、子夏、子张点头,曾参摇头。孔丘见了,问曾参道:“你有什么不懂?”曾参道:“弟子不懂夫子为什么不能借钱给无繇去添置一副车马?”孔丘不答,却对子游等三人道:“你们谁给曾参解释解释?”子夏道:“既有子贡出资,无繇怎么会缺钱?无繇并不是随便要一副车马,而是专要大夫的车马。大夫的车马,只有大夫才能定做,不是大夫,有钱也买不来。”曾参道:“原来如此。”说罢,想了一想,又道:“无繇虽然买不来,夫子自己难道还不能添置一副送给他?”子游道:“夫子说:‘据《礼》,大夫出门,不可以无车马,’意思正在提醒无繇:只有大夫才能以车马陪葬。颜回在生既然不是大夫,死后就不能葬之以大夫之礼。”曾参道:“既然如此,夫子怎么不同无繇明说?”子张道:“无繇何尝不懂?不过爱子之心过切罢了。夫子举孔鲤为例,其意正在点拨他。”曾参道:“原来如此,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孔丘略皱眉头,道:“你思维鲁钝,所以想不到。”

次年秋,卫国发生宫廷政变,旧太子蒯聩夺位成功,卫君逃奔鲁国。孔丘闻讯,惊道:“高柴必回,子路必死!”三日后,高柴来见孔丘,果然带来子路的死讯。孔丘问高柴:“政变发生之时,你可见过子路?”高柴道:“我逃出城门的时候,正巧碰上子路仓皇从城外入。我劝他同我一起出走。他不肯,说‘既然受人的俸禄,就得为人效死’。我拖他不住,只好由他去了。”孔丘听了,摇头一叹,道:“子路死的细节,你可听说?”高柴道:“听说子路与人格斗之时,帽上的缨络被人击落,子路从地上拾起帽缨,用帽缨勒颈,自缢而死。”孔丘道:“子路死前是否说过:‘君子死而冠不免’?”高柴听了,略微一怔,道:“听说正是如此,夫子从何得知?”孔丘不答,却发一声感叹,道:“我虽不杀子路,子路因我而死!”曾参从旁问道:“子路之死,怎么会同夫子有关?”孔丘道:“你年纪太轻,以前的事情你从何得知!”曾参不敢再问。

次年暮春三月,阙里山庄大门之外,斜阳在地,海棠散落,杜鹃凋零。孔丘须发尽白,面色憔悴,右手拄一根竹杖,左手扶着门框。两匹高头卷毛白马,拉一辆漆红描金马车由远而近,车夫在庄门口把马勒住,子贡从车厢里出来,孔丘见了,深深地叹一口气,道:“你怎么才来?”子贡慌忙趋前,拱手道:“弟子月前去吴国做一笔生意,昨晚才回曲阜,得知夫子不适,匆匆赶来,让夫子久等了。”孔丘听了,淡然一笑,道:“又是去做生意!你做生意怎么总是有赚无赔?”子贡道:“敢问夫子所患,究竟是何疾病?请医师来诊断过没有?”孔丘摇头,道:“并没有病,只是该走了。”说罢,举起左手,遮在额头,对着夕阳望了一回,口中唱道:“太山坏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唱毕,歇了口气,又道:“夏人的习俗,死后将棺材停放在西厢走廊之上;周人的习俗,死后将棺材停放在东厢走廊之上;殷人的习俗,死后将棺材停放在正厅走廊廊柱之间。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的棺材停放在正厅走廊廊柱之间,可见我毕竟仍是殷人。”孔丘说罢,不禁掉下几滴泪来。子贡趋前,从怀中摸出一块素绢,一边将孔丘面上的泪水拭去,一边道:“夫子放心,弟子敢不遵命!”七日后,孔丘死。据后世史官断定,这一日正是周敬王四十一年四月己丑。孔丘既死,子贡遵孔丘遗命,将孔丘下葬于曲阜城北泗水之滨,又出资在墓冢之旁修筑房屋数百间,并提供起居饮食所需的费用,令众弟子得以遵循孔丘之教,行居丧守墓三年之礼。三年之后,众弟子一一相泣而别,子贡又在孔丘墓庐独居三年方才离去。各国诸侯闻子贡之贤能,争相聘请。子贡于是先后执鲁卫之政,为齐晋之卿,发财致富于吴越楚宋之间。子贡执政既有道,致富又有方;迎宾宴客、妙语如珠;排难解纷、算无遗策,令人钦佩不已。各国诸侯公卿私相窃议,大都以为子贡的贤与能,其实皆出孔丘之上。子贡听了大笑道:“譬如宫墙,我的墙只有肩膀这么高,所以墙里面的风光,谁都看得见。至于孔子的墙,墙高万丈,能窥见其中奥妙者,寥若晨星、屈指可数。”

孔丘的弟子虽不能人人如子贡这般显赫,却也大都居高官、任要职,忙于立功、立事。少数几个不肯出仕或者仕途不怎么亨通的,于是乎效仿孔丘开门授徒,以传道讲学为业。比如,子夏居河西,为魏国开国之君魏文侯师;澹台灭明在楚国大行其道,有弟子三百人;商瞿专门传授《易》,使《易》成为一种显学;曾参思维迟钝、学无专长,一味讲究修身立德,却因孔丘之孙子思也专好此道,拜在曾参门下,不少人误以为曾参之学才是孔学正宗,于是曾参一派竟然最为风行。子贡见了,不以为然,对曾参道:“夫子之道,以立功、立事为先,不得已才退而开门授徒。你有心传播夫子之学,用心虽然可嘉,可千万不可歪曲夫子之道,把弟子教成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的书呆子。”曾参口头称是,心中却不以为然,暗中指使子思写出一篇专讲道德的论文来,标榜为孔子学术的精髓。子贡、冉求、高柴、巫马期等都以为荒谬可笑,但都因子思是孔丘之孙,不便谴责,只好由他们去了。

一无所长,一事无成,贫乏不能自存的弟子也不是没有,不过,这样的弟子,大都被史书给忽略了,个别幸运的,比如原宪,却居然被史册捧为不屑出仕的高人,传为佳话,致令后世孔子之道,凭空多了隐居不仕、自负清高这么一个流派。不过,这件事却怪不着曾参,是子贡一手造成的。子贡那时为卫国之相,有一回出使齐国,路过曲阜,趁便去孔子陵墓祭扫。刚进陵园的大门,正巧碰上巫马期从门内出。寒暄既毕,子贡道:“听说你已经退休隐居,这话可当真?”巫马期道:“可不是!所以能得闲常来夫子陵墓祭扫。”子贡道:“你也就比我大一岁,怎么就急着隐退?”巫马期摇头叹气道:“不是因为年纪比你大一岁,是因为才干差你一大截。你居执政之位,谈笑间日理万机,还有闲空打听四方财货,囤积居奇,买贱卖贵。我呢,为一小邑之宰臣,日出而出,日入而入,从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方能勉强称职。你看我虽然只虚长你一岁,我已须发尽白,你呢,还全是青丝。我要不趁早退下来,还不得累死!”子贡道:“我哪真比你能!我不过不自量力罢了,将来还说不定真落得个累死的下场。还是你好,能够急流勇退。”巫马期笑道:“你就别想着法子安慰我了,急流勇退是老子之道。夫子之道,讲究的是急流勇进。我有自知之明,我嘛,比上虽然不足,比下也还有余。你可还记得原宪这个人?”子贡道:“我怎么会不记得他!他为人是极好,只是有些迂,像颜回。当年夫子见他穷困,叫他做夫子的邑宰,他还不好意思接受薪俸。夫子说:你要是不缺钱用,你何妨把多余的送给你的穷乡亲,这他才肯收下。你提起他,难道是他有了什么难处?”巫马期说:“你说他迂,一点儿也不错。他信死了夫子那句话,当真把钱拿去送人,自己一点积蓄也不留。办事也呆板,不得子思的欢心,子思不久前把他辞退了。他如今穷困潦倒不堪,也像当年的颜回。要不是冉求和我时时接济他,他恐怕早已饿死了。”子贡听了,略一思量,道:“我不是拿不出钱,不过,这么接济他,不是个事儿,让别人看在眼里,会说夫子的弟子居然有不能自立的,不光是丢他原宪的脸,也是给夫子脸上抹黑。”巫马期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去见过子思,劝他把原宪再请回去。无奈子思不买我的账,你的面子大,你去说说看,子思也许会听你的。”子贡道:“夫子在日,替夫子当邑宰,尽弟子之责,无可非议。夫子既已不在,还靠当夫子的邑宰混饭吃,本不是个事儿。再说,子思心目中只有他的师傅曾参,曾参偏偏与我气味不相投。我的话,子思未必肯听。”巫马期道:“你这话虽不错,可你我毕竟与原宪同学一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子贡一笑,道:“谁说我见死不救,不过,我的救法与你不同。”巫马期道:“愿闻其详。”子贡又一笑,道:“我这办法一旦传出去了,就不灵了。严守秘密的最佳办法是根本不知道秘密,所以,我这法子,你还是以不知道的为妙。”巫马期听了,拱手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问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不过,原宪要是当真因穷困而死,我唯你是问。”

次日一早,子贡带领随从数十,大张旗鼓,去见原宪。原宪的住处是三间东倒西歪的草房,坐落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胡同狭窄且不说,路边还堆满垃圾,子贡的车马哪进得去?子贡叫车马随从都在胡同口等着,自己一人徒步而进。原宪见了子贡,不卑不亢,捧出两碗凉水来,以水代浆。子贡也不嫌弃,端起残破的陶碗,一饮而尽。喝完水,子贡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闲话,就起身告辞。三日后,鲁相季孙肥来见原宪,说鲁国有原宪这样的高人,他季孙肥居然不知,真是该打。原宪听了,莫明其妙,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季孙肥道:“你对子贡说的那话,令子贡都愧死,难道还不是高人?”原宪说:“我对子贡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季孙肥笑道:“你何必再装傻?子贡都告诉我了。他说:他看你居处简陋,衣服破旧,问你是不是病了。你回答说:没钱,那叫做穷。学道而不能行,那才叫病。你不过是穷,并不是病。言下之意,他子贡才是有病!你这高论,把子贡说得哑口无言,惭愧而退,再也不敢来见你。像你这样的高人,怎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受这种罪?外邦诸侯知道了,难道还不会笑话我季孙肥是个不能礼贤下士的小人?”说罢,不由分说,指挥从人把原宪强行搬迁到曲阜东郊季孙氏一座别墅,从此月给钱粮,令原宪得以养尊处优,无所事事。

五十年一晃而过,当年拜在孔丘门下为弟子者,无论显赫抑或平庸,一概化作黄泉之客。孔丘去世后的第五十年暮春,三月己丑之夜,曲阜南市风敲竹酒楼二楼雅座包间之内,子虚与乌有两人相向而座,子虚道:“你怎么不拜在我的师傅有子门下,却去做曾参的门人?”乌有道:“曾子是孔子的正宗传人,你不拜曾子为师,却拜倒在有若门下,这正可见糊涂的是你而不是我。”子虚道:“你说曾参是孔子的正宗传人,你有什么证据?”乌有道:“孔子的孙子子思,是曾子的弟子,这你难道不知道?”子虚道:“子思早就死了,你我都没见过,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乌有道:“真是一派胡言!这是师傅亲口对我说的,难道还会有错?”子虚笑道:“就算不错,也不足以为证。”乌有道:“此话怎讲?”子虚道:“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孔子除了有个孙子,也还有个儿子?”乌有道:“真是废话!没有儿子哪来孙子!”子虚道:“你知不知道孔子的儿子也有个师傅?”乌有道:“怎么不知!不就是那个叫做漆雕开的么?”子虚道:“如果说曾参因为是孔子孙子的师傅,所以就是孔子的正宗传人,那么,我问你:漆雕开是孔子的什么人?”乌有道:“你别拉扯漆雕开,反正曾子比你的师傅有若更有资格做孔子的正宗传人。”子虚道:“笑话!孔子死后,好些弟子都正式认有子为师,这事你难道不知道?”乌有道:“据师傅说,那只是因为有若长得与孔子有几分相似,而且也不过是开玩笑,并不是当真。”子虚道:“不管怎么说,孔子不曾说过我的师傅傻,却说过你的师傅傻。一个傻子怎么能成为孔子的正宗传人?”乌有支吾道:“谁也不曾亲耳听见孔子这么说过!”子虚道:“笑话!有子、子游、子夏、子张、漆雕开等人口授的讲义中都有这样的说法,就连你师傅曾参自己也不敢隐瞒,怎么可能不真?”乌有为之语塞。子虚笑道:“我今日请你来,并不是为了同你争谁是孔子的正宗传人,不过想同你联手合作,办一件正经事。”乌有听了,略微一怔,道:“办一件什么正经事?”子虚道:“如今开门授徒,传孔子之道的,有那么七八个派别,都称自己是孔门正宗。其实,各派口授的讲义大同小异。你我如果把这些口授的讲义汇集起来,写成一个定本,用这个书写的定本来传授弟子,从此你我两派既有书本可据,往后还怕竞争不过那些口说无凭的派别么?”乌有想了一想,道:“这主意不错。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自己一个人去做,却要让我也沾光?”子虚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曾派弟子人数最多,得不到你这曾派传人的支持,难以成功。”乌有又想了一想,道:“既然是要写成定本,就得有个次序安排。如今各派口授的讲义,大都支离破碎,汇集起来之后拿什么开头?拿什么结尾?”子虚道:“说得也是。不过,先别管结尾,至于拿什么开头,我倒是早就有了个想法。”乌有道:“什么想法?”子虚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拿孔子说的这几句话作为开头,你看怎么样?”乌有听了,略一踌躇,道:“这几句话倒是极好。不过,我记得好像听师傅说这几句话并不是孔子说的。”子虚道:“笑话!不是孔子说的,还能是谁说的!”乌有道:“据说是孔子之父孔梁纥说的。”子虚道:“真是笑话!我听师傅说孔子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孔子既然没有见过他的父亲,又怎么可能听见他父亲说过些什么?”乌有沉吟半晌,终于道:“言之不为无理。那么往下呢?”子虚笑道:“既有了开头,还怕没有下文?你我这就分头动手编写,等你我抄写完毕,再凑在一起不就行了。”乌有道:“也好。你想什么时候可以完工?”子虚道:“再过一月,就是孔子逝世五十周年,届时孔门各派将在曲阜孔庙举行祭祀典礼。我的意思是最好能在这之前编撰成书,你我就在那祭祀大典之上当众宣布。你以为何如?”乌有道:“如此极好。书成之后,取个什么名字?你可有了主意?”子虚听了。略一沉吟,道:“就叫‘论语’,如何?”乌有道:“这‘论语’二字,于意何取?”子虚道:“你我记录下来的,无非是孔子与弟子的问答,所谓问答,难道不就是轮流说的言语么?”乌有道:“好!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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