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11月生于山西太原。曾先后在学校、尖草坪区广播电视局、区纪委、区组织部、区农机局等部门工作。世界科教文卫组织专家成员,中国书画家协会高级会员;台北故宫书画院名誉院长,客座教授。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小说创作。曾与人合作电视剧《老钱择婿》获省市创作奖,书法作品入编《中国书法选集》。
◎第一句话
同一天,省、市报纸都刊登了这一消息:春光预制厂在立水泥电杆时出了意外,撑杆折断,沉重的电杆压在了六个人的肩上。人们难以支撑,腰弯了,汗珠渗了出来。只听刘焕粗短的声音:“一、二……跑!”
“呼啦”一下,人们一齐闪开。
“啊!”
五个人脱险了,刘焕为了别人,自己却被压在电杆下,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三天了,还未听到刘焕病情好转的消息。一天,病房门前记者云集,为采访刘焕都来抢头条新闻。
“他醒了。”护士低低地说了一声。记者们不顾护士的阻拦,涌了进去。刘焕如同到了陌生的地方,好奇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闪光灯不时地使他的眼睛眨动,听不清是谁在问:
“在刹那间,你为什么想到的是别人?”
“你是共产党员吗?”
“苦了我一个,幸福十亿人,是你的宗旨吧?”
“……”
“嗯……嘿……哈……”刘焕笑了,有点那个。记者把话筒伸到他的嘴边,有的竟塞住了他的嘴。
“嘿……哈……”他真能笑,是不是太激动了呢?关键的一瞬快来了,屋里没人再走动半步,怕音录不纯。
“俺是左撇——子——肩!”刘焕喊道:“俺没办法……”他又笑了。
闪光灯随着他的声音陡然暗了,再没亮起来。
“哈……”他的笑声送走了扫兴的记者。
《太原北郊报》1987.4.8
◎第三者
蜜月将要度过。一股无名火直从他肚里往上窜。一月前,每当他瞅着镜子中的她,反复地梳那油亮亮卷发,擦香脂,抹口红,描眉毛,戴耳坠,心里甜丝丝的似乎在人面前很自豪。看看,俺那货哪点赖哩?可这两天怎看也是个不顺眼,日怪。头一件是她在大街上走,斜眼眼看人,又点头,又微笑,似乎和当初对他“那个”一样。老天爷,这还了得!要知道,今天你是和我“割了票”的!一个还不够使唤……于是乎,他的七窍里全冒出了醋。叮呤当啷又摔锅又甩铲。
“咋地咧?疯啦!”
“你知道!看你那眉数吧……”
“不如你?”她拧着眉,气得鼻孔直忽扇。“我问你,你给谁当老婆?”“小狗!”“严肃点!”“我看你吃了疯狗肉咧!”“放屁!你成天描眉画鬓,花里胡哨干啥哩……”他瞅着她一身睡衣,狠狠剜了一眼。他觉得她并不像原先那样美,似乎是个活妖精,母夜叉。她一撇嘴,冷冷笑了:“呵,原来是这。告诉你,俺妈养下俺不是专给你看的。”真不要脸,肯定是想勾引第三者。对,那天她不是给荣彪飞了一个甜甜笑脸吗?于是他从组合柜里拽出一堆衣服扔给她:“走,离婚!”“离就离。”她呜呜哭了。
三天后,她把头发用热水烫直,脸上摸上灰渣面,换了一身他穿的油腻劳动布衣服,提上小锄冲出门。他一把把她搂回来,几乎是哭着说:“秀娟,别这样……这不好看……”
“滚开!你还懂个不好看……”
“娟娟,我给你洗脸,快换上……”
“这不成了你‘三关牌’保险柜了?”
“娟娟,我……实在是……”说着他狠狠地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是的,生活应该是美的。”
“你!你这个混小子!”她一头扑进他怀里又呜呜地哭了:“你知道吗?……美就是我们的第三者……还吃醋吗?”
《太原北郊报》1988.5.4
◎雪恨
天要下雪了。
病床上瘫了近两年的七旬父亲,今天突然说话了。当女儿的虽然高兴,但心头又笼上一层阴影,这是回光返照!二男四女围在父亲身边,听着父亲的临终嘱托。他歪斜着脸,眼在泪水中浸着,有上句没下句,断断续续,重复着爷爷临终前的一句话:“记住,俺爷爷临终说:张家他……他多占……占了咱家的一砖地!”老人头一滑,再没过来。眼瞪着,食指还冲天指着。
出了殡,当天夜里就下起了雪,第二天清早雪仍下着,米粒儿似的雪扑在人脸上还隐隐作痛。听得见,左邻右舍都在房上扫雪,不时传来拉家常的声音,似乎还谈得很亲热。
俺提了把扫帚踩着梯子一级一级往房上爬。房上早已有人了,是张家老大在扫雪,喘着粗气,头也不抬,像没俺这个人似的。有啥说的,张家老大扫雪,与俺家连接的地方,经纬分明,跟刀子切豆腐一般整齐。俺还没动扫帚,院里传来吵闹的声音,俺的头“嗡”一下大了许多。唉,婆娘们又干上了。
“你家墙上的雪咋往俺院里扫,啊?”张家媳妇嗓门不低。
“你家的?谁不清楚,你这一砖地也是俺家的!”是俺老婆杏花在喊叫。跺地的声音也一清二楚,嘴角上肯定积攒了不少唾沫,不看也知道她那德行。
“你家的?咋不往你家炕头上搬!寒碜!”
两人的叫骂声和人们的哄笑声使俺难以忍受下去,得管一管了。一睁眼,嗨!墙两边杏花和张家媳妇一人一把扫帚,踮着脚尖,把墙上的雪往他人院里扫。快得很,眨眼工夫,一堵墙上的雪就扫完了。不解恨,也不作声,两人干脆拿起了铁锹,把雪甩到对方家院里。猫着腰,低着头,顶着满身雪。
四周房上的人不再扫雪了,都在看这场好戏,瞅着俺,等俺最后定音。
“你给俺回去!”俺从梯子上跳下来,站在杏花面前,环视四周,对她眨了下眼,“别让人耻笑!”自我感觉有点男子汉的气魄。
别看杏花平时吆五喝六的,死不认输,今天她也觉得众目睽睽下,脸面上不好看。于是嗓门儿由高到低,最后便停息了。不料,刚转身,“啪”一个雪蛋飞了过来,不偏不正,正盖在她的脸上,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呸!”杏花抹把脸,脸腾地红了。知道是自己的小儿子虎虎和张家大小子军军在玩打雪仗。
“虎虎,回!”
“不!”虎虎一撇嘴,头一歪,仰着脖子,顶着张红扑扑的小脸,“你们大人不好,还不叫俺们耍!”说完,竟拉上军军一蹦一跳地跑了。
俺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木然地走回房里。心里很不是味,谁像俺家!难道这一砖地就像磨盘世世代代压在子孙们的心头,一辈子搜肠刮肚的,就闹这劲儿?
“咚咚”,房上有脚步声。俺真火了,你张家老大也该知趣了吧,俺已让步了,你别得寸进尺!
俺大步闯出门,三爬两爬上了房。俺呆了,原来张家老大在扫俺家房上的雪!
他朝俺笑了笑,顿时使俺浑身热了起来。俺走过去,抢过他手中的扫帚,心中酸酸地念道:爹,你瞑目吧,怨俺这不孝儿子吧,一砖地俺给你“雪恨”了。
《崛<山围>山》1988.1
◎裸夜
一宿,两盒烟,最后一个烟屁股。“离婚!”我的手重重地击在写字台上。你没醒。尽管眼闭着,可还那样美丽,你那坦露在外面的乳房像处女一样诱人。一个人,谁?淫笑着爬在了你的身上,身边还有不满三岁的女儿。“不!”你只翻了下身,我揉了下眼,是幻觉。唉,结婚需要勇气,离婚更需决心。
大多数人只尝过结婚的甜蜜,却没有机会品尝离婚的苦涩。我,有这样的决心,男子汉!
天一放亮咱就离。你还在梦里,什么梦,眼角上挂着冷笑,皮笑肉不笑,假正经。别抱孩子,跟你学坏。你太可怜,也许美就是爱、就是灾难,这公式成立吗?女人等于祸患。从结婚第一天起,这个信息就在我脑际里匿藏。
也是一个夜,还是你的眼,像玫瑰葡萄晶莹,高光部分就是眸子,夺去了世间的一切光亮。睫毛长长的,直射我的心,诱得每一个男人从心底发喊:“我爱你!”鬼使神差,就是这一夜,我吻了你的眼。草滩上,我揉着你富有弹性的乳房……坚定了我一个大学毕业生将娶你一个初中生做妻子的信念。我真混!
第二年,结了婚。
第二年,生了孩子,我俩的。算日期,草滩那一夜。
从此,你变了,不再那么温存。只要晚上一回到家,你总要骂。嘴角上攒着两团唾沫,不时发放出来,让人躲闪不及。真不敢相信,这么脏的语言竟是从你这张樱桃似的小嘴里排出。
“可惜了是个大学生,连个工程师都混不上,一家三口装在这不到十平方的盒子里……”
“你的工资全买了书,我的工资七十元,能养活了这个家?”
“你没本事,别转人……”
有时我也插一句:“工程师是混上的?你!”
“呸!都像你这样正经,早到共产主义了,恶心!”你也真恶心,狠狠地朝地上唾了口唾沫,跺了三脚。眼使劲向上翻,愣不见黑眼球。
我摆摆手:“去,麻烦!”
“麻烦?别回来,咋?这是店!”
每到这火候,我的任何一个字都会成为你骂的话题。男人,不跟女人一般见识,我不再吭声,又去干我的工作。有骂做衬,差错百出。
你一骂就是两年多。前几天才过的女儿生日,也是在骂声中,谧静的环境渐渐被骂声污染。最难捱的是夜。唯一值得留恋的是咿呀学语的女儿,和你一样美丽的眼睛,使我爱不够,真舍不得,要不……唉,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基调还是好的,结构上还是个家。
当一个人改变了往日的习惯,就意味着要出事。可我没留心,暗自祈祷。你突然不骂了,回家都三个钟头了,你不吭一声,像在抽泣,这比骂人好。不哭了,我一扭头,是黑夜。可在灯下,你裸露着,女性的美,像维纳斯。水晶般的肌肤,圆坡的双肩,纤细的腰枝,滚圆的臂部,浑身散发着女性诱人的气息,你的身躯象水晶雕像压了过来。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胆的裸露,虽是妻子,可以往都是在黑处,而今……惘然中我接住了雕像……一场淋漓,我揩了把汗,几下颤抖。干啥,干啥,莫名其妙。
从那夜起,你温和多了,不再骂人,可比骂人还要可怕的是你那夜半的抽泣,把人从梦中惊醒。每当我问起你为啥回来得这样迟的时候,你总在说:加班,加班。
女儿有咬着乳房睡觉的习惯。十二点已过,女儿还爬在窗户上望着公路,希望你的出现,嘴里喃喃着:妈……妈妈。
“爸,妈回来了!”总是女儿第一个发现。
你回来了,往床上一摊,不吃,不喝,睡着了。嘴里喷着酒腥气,泪水在眼窝里荡漾。咱的女儿忙开了,翻着影集,努着小嘴,“爸,妈是这个人送回来的。”一双小手把影集伸到了我的眼前。我揉揉犯困的眼睛,“是科长!”
又一天,
“爸,这个!”
“局长。”
一天,
“爸……”
“部长。”
你不是在瞎说吧,你妈是工人,普通的。科长、局长、部长的,挨边吗?还送回家来?可奇迹一天天增多,让人不可理解,真是幸运降临了。你的工资从七十元加到了九十六元,我的工程师职称也批了下来。我摸了下女儿的头,哦,发烧,恐是烧得在胡说。
今天,雨下了一天,到十二点了,雨还不见小。女儿擦着玻璃,想要擦去挂在外面的雨柱,“爸,外面有汽车……”我透过玻璃瓶底似的眼镜向外张望,一切黛色,你该回来了,女儿烧成啥样,是当妈的?
“爸,看,咬妈!”女儿一惊一乍,我凑到窗前,又一闪电,汽车旁,谁?这么熟悉,前额上仅剩的几根头发不再那么条理,抱着你木然的躯体,吻、啃、嘶……
你跑回来了,一身淋漓,单薄的衣服沾在身上,裸露出你的女性美,眼呆滞,倒像一尊木雕。你把钥匙丢给我:“新房。”往床上一倒,“新新,新你娘的……”我的火还未发出,你就睡了。女儿又忙开了,翻着影集,“爸,是他,中间的一个。”
他!没错,开会时,一偷闲,就用小拇指勾耙那几根头发,是区长。女儿没发烧,我?不知哪个在发烧。娘的,我从不骂人。
女儿满意地吮含你的乳房入睡了。我的眼,矇眬的很,我使劲地擦着眼镜,还是矇眬。夜,一切裸得像白日,毫无遮掩。是他,科长、局长、部长、区长……都向你扑了过去,戴着白天的面具,在说:
“要按原则办事。”
“保持党的事业的纯洁性。”
“以国家利益为重。”
“……”
后面的是谁?我!嗨,我一个正人君子,也跟着凑热闹?可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我能要你这样的东西做我的妻子?你身边有我的孩子,不能让她再吸你的液体来腐蚀她那纯洁的灵魂。我的眼稍有偏离,窥见了满天繁星,一颗颗狰狞着面容,白昼一般,在奚落我,“嗤”发出冷丝丝笑声,让我骨寒。
《崛<山围>山》198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