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宫的路上,容潋的脑海中回忆着房中的一切,想着自己最后竟然默许了容衍抱着傅千泷,自己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前方跑过来一个侍卫,向容潋鞠了个躬,说到:“属下参见皇上。”
容潋抬起头,看了看他,问道:“何事?”
“回皇上的话,关于重金悬赏天山雪莲的皇榜已经张贴到京城及京郊的大街小巷里,一旦有消息,我等会于第一时间向皇上禀报。”
容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去忙吧。”
说罢,径直走过侍卫的身边,眼中再无刚刚的惊慌与紧张,反而是空洞无物一般。
月上树梢,容潋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宫门之外,这宫门早已荒废许久,不知为何自己心中竟然渐渐平静了下来。
“王极。”
大太监王极一直跟在容潋身后不远处,听到容潋唤自己的名字,赶紧走过去鞠躬问道:“皇上叫奴才,所谓何事啊?”
“朕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这是什么地方?”
王极抬头看了看这荒废的宫苑,也只好如实回答:
“启禀皇上,您刚刚从蘅雪阁出来,一路走得匆忙,奴才都跟不上您,但是很快您就放慢了脚步,至于你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这……这……这皇宫之中有众多荒废已久的宫苑,奴才着实是不知这是什么地方。”
容潋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一座无主无名的园子而已,朕也是心慌了啊。”
“皇上,急火伤身,还望皇上保重圣体啊。”
容潋抬头默默看着悬挂在树梢的一弯月牙,继续问道:“王极,你说,这天山雪莲可会找得到?”
王极脸上连忙堆出了笑容:“回皇上,傅姑娘吉人天相,况且这天山雪莲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华神医不也说过了么,京城之中也有大户人家收藏,皇上您既然已经不吝千金,自当有人登门相送。”
容潋点了点头:“但愿如此,方能解我心虚啊。”
的确,容潋默许了容衍的行为,并不是因为自己愿意放手将傅千泷托付给容衍,而是出于自己的心虚。若不是自己,那病榻上的人不至于奄奄一息,若不是自己,那曾经武艺精绝的人不会如此这般不堪一击,若不是自己……
容潋不愿意再想下去。
“皇上……皇上……”王极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夜深了,皇上也该回寝宫安歇了。”
容潋毫无困意,只觉更深露重,心中万般思绪着实难挨,便对王极说到:“朕今晚,不回去了,你一个人回去吧。”
王极诚惶诚恐:“皇上……这……这恐怕不妥。”
“没什么,朕回蘅雪阁守着,你去宫里替朕盯着点儿,有事儿再来禀报。”
“这……奴才遵旨。”
王极离去后,容潋失神地走回了蘅雪阁的门外,只是始终不肯迈入门槛,蘅雪阁的下人发觉容潋的到来,要跪地行礼,都被容潋挡住了,容潋将食指放在双唇中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下人了解后,便不再作声。
容潋自己的心中也前后矛盾着。
一方面,容潋急迫地想要走到屋里去,傅千泷的身体是他现在最担心的事情,容潋恨不得每分每秒地看着傅千泷;
而另一方面,容潋一遍遍克制了自己想要走进的想法,他心虚,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傅千泷,他也知道自己不愿意看到前段时间还飞身上檐的傅千泷,此刻只能在病榻之上毫无生气地躺着。
傅千遥从容潋面前路过,低声说到:“爷。”
容潋看了看傅千遥,问到:“现在里面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阿泷她……还在容衍王爷怀里,我们谁都不得靠近。”
“哦……”容潋恢复了若有所思的样子,“你去忙吧。”
傅千遥行了个礼,转身离开,继续巡防蘅雪阁。
容潋迈入门槛,走到傅千泷所在房间的门外,却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站定,不断有小太监前来劝容潋回去休息,都被容潋拒绝了,而后,小太监们见容潋的脸上已经开始有了愠色,便不再上前劝慰。
幽月正当长空,容潋坐在傅千泷房间外的走廊边,看着月亮,自己却一丝睡意都没有,深夜难眠,过去的种种过往,如同西洋画片一般不断在容潋的眼前变换着。
容潋再度站起来,随着思绪在庭院正中踱着步子。
那时他还只是个皇子,朝堂之上受了其他皇子大臣的排挤和非议,表面上装得无所事事,下了朝之后,便来到蘅雪阁,独自坐在角落里,傅千泷看到了,没有行礼没有问安,而是走过来在他身侧坐下,一言未发,默默陪着他坐了一个时辰;
那时他初登大宝,一路而来双手沾满了鲜血,每一个深夜都惊恐难免,傅千泷便自告奋勇守在寝宫之外,虽不言不语,虽隐匿于黑暗之中,但是容潋只要感觉到傅千泷的存在,便会觉得心安;
那时他刚刚迎娶了秦湘,新婚当夜,傅千遥替自己走向寝宫之后,他便在自己寝宫不远处,看到了屋顶上的傅千泷,一整夜,傅千泷呆坐在屋顶,身形竟然如此娇小;
那时古妠尔刚刚小产,自己狠心离去的时候,回头一望,傅千泷低头看向地面的双眼中,似有泪光闪烁;
想到这些,容潋伸出手遮住眼前的月牙,眼前便失了明亮,口中不断地呢喃着:“阿泷……阿泷……”
一阵冷风吹过,吹进容潋的颈窝和手腕,寒冷让容潋神智变得清醒,容潋突然间察觉,原来早在很久之前,自己的一颗心已经属于傅千泷了。
只是……自己为何对自己的感情这般横加阻拦,明明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而自己却一直不承认,容潋慢慢放下手臂,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
“说到底,这场命数里,还是我太胆小。”
“阿泷,若我现在承认你是我心属之人,你可否愿意醒来,原谅我?”
容潋转过身,正对着傅千泷房间的房门,看着紧闭的房门,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复杂,即便是承认了自己的感情,可是容潋还是迈不出这一步,还是在犹豫着,默默地看着房间的木门,发着呆。
曾经,两人彼此信任,傅千泷对于容潋来说,是至信至忠之人,这点容潋从未怀疑过,记忆中的两个人,有着浑然天成的默契,似乎容潋的一个眼神,傅千泷便会知道其意。
只是从始至终,容潋都没有接收过傅千泷投来的眼光。
容潋看着木门,这门内的人,容潋曾否认过自己对她的感情,可是事到如今,终于走到了这个或许可以称作“生离死别”的一刻,容潋终于开始正视了自己的感情,伸出想要努力抓住那个人。
只是,容潋自己心里明白,自己与傅千泷二人之间,就像是永远隔着这一道木门一般,看似轻而易举就能破门而入,实则是这世间最难攻破的一道壁垒。
容潋放下手,沉了沉心,一阵阵寒风使得他越来越清醒,他意识到,这道门必须由自己来打开,而这一步,必须由自己踏出去。
想到这里,容潋的心里又是悔恨又是激动,便抬起左脚迈向傅千泷的房中,右手扶上木门,容潋对自己说:
“推开它,推开它,推开它就好了。”
这般想着,手中的力道慢慢加重,随着木门发出“吱”的一声,屋外的月光洒进了昏暗的房中,容潋站在门口处,整个人如同一个剪影一般。
容衍怀中搂着傅千泷,守了几天几夜,甚是疲惫,双眼刚刚准备合上,就听得木门被打开的声音,容衍守着傅千泷,意识高度警觉,听到声音顿时便睡意全无。
“是谁?”
门口的容潋不答话,只是迈开腿向屋内走进来。容衍看清来人的模样后,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双臂依旧不肯放开。
容衍的语气冷漠:“你来做什么?”
“这用不着你管。”容潋的话语中有着不输容衍的冰冷。
“你回去吧,我说过的,你没有资格进这个房间。”
“这不关你的事,你放开她。”
容衍苍白的面色上,泛起一抹冷笑:“你要我放开,我便放开她么?放开她,让你继续伤害她?”
容潋不顾容衍的讽刺,走到床边,伸手拽过傅千泷的一只手,冷冷地回答着:“你怎知我会伤害她。”
“你放手!”容衍看到容潋伸出了手,顿时怒从心生。
容潋不理会容衍的愤怒,握住傅千泷的手,眼中盛满了深情。
容衍大怒,挥手打掉了容潋的手臂。容潋没有料到,平日里羸弱不堪的容衍,此时竟然敢对自己动手,不由得也生出了怒火:
“朕一直敬你是兄长,莫要太放肆!”
容衍的脸上依旧是冷冷的表情,右手不松开傅千泷,左手伸出来,指着容潋说到:“你不配呆在这里,你的感情只会对阿泷造成伤害!”
容潋哪肯离去,再次靠近,这回,容衍放下傅千泷,一个起身,直接毫不留情地将容潋赶出了门外,随即回手,将木门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