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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原来的世界1(4)

蓝二娘说:“张婆婆让他们先把堆柴草的那间屋子腾出来,先给他安置个地方。放在阶沿上,冷都冷死了。”

张幺爷气不打一处来地说:“还腾什么柴房?先抬到堂屋里去。”

话音刚落,张婆婆就急着从灶屋里跑出来,喊道:“不要抬到堂屋里,又不是停丧!”

张幺爷朝张婆婆大声吼道:“停你娘的丧!他又不是死人!”

张婆婆也冲张幺爷喊:“你个死人,看你要给这家里带好多祸事出来。”

张幺爷说:“祸事?今天要不是这个庹师,村子里的人兴许都遭殃了。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张婆婆觉得理亏,就没再和张幺爷争执了,气呼呼地又走进灶屋里去了。

张幺爷让正搬东西的四个愣小子把庹师抬进堂屋里。

张幺爷又朝蓝二娘问:“那娘俩咋样了?”

蓝二娘目光闪烁地看了张幺爷一眼,欲言又止。

张幺爷立刻觉得又遇到了问题。

他朝蓝二娘说:“二娘,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别遮遮掩掩的。”

蓝二娘把张幺爷喊到一个僻静处说:“幺爷,你说这个事情怪不怪,这孩子生下来有根尾巴!”

“尾巴?”张幺爷惊讶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蓝二娘说:“是啊!是个女娃,样子倒是长得挺逗人爱的,就是长了根尾巴。你说这事稀奇不稀奇?”

张幺爷若有所思地说:“这事还真是有点蹊跷了。这孩子出生,村里就现大蟒蛇。这孩子的尾巴究竟长啥样子?”

蓝二娘有点讶异地说:“你还别说,还真像是一条小蛇的尾巴!”

张幺爷一愣,说:“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蓝二娘说:“反正我觉得今天出的一连串的事情都挺古怪的。我给娃的妈说孩子长了条尾巴,娃的妈居然还笑了,说有尾巴就好,这下她就放心了!你说这事奇不奇?”

张幺爷有点不相信地问:“娃的妈真是这么说的?”

“真是这么说的。天底下哪儿有做妈的希望自己的娃娃长尾巴的?况且还是个女娃娃。以后长大了怎么嫁人?幺爷,有些事情你还别不信,我感觉吧,娃的妈说不定就是白素贞转世。天底下哪儿有那么白净漂亮的女人?我头一眼看到这个女人,我就觉得她像白素贞投胎转世。再加上今天又出现大蟒蛇吃人,生下的孩子又长了一条小蛇样的尾巴,我就更相信了。”

听了蓝二娘的话,张幺爷也有点将信将疑了,说:“也是哈,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的。”

蓝二娘又问:“你亲眼看见那条吃人的大蟒蛇了吗?”

张幺爷说:“咋没有看见。水桶样粗,青幽幽的吓死人了!”

蓝二娘一拍手说:“你看,我不是封建迷信了吧?说不定那条蟒蛇就是来找白素贞的小青。青幽幽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张幺爷立刻朝蓝二娘说:“二娘,这事你可得守口如瓶。这阵子正破除封建迷信,横扫牛鬼蛇神,要是让公社的人听见你说这样的话,你就得去蹲学习班吊鸭儿浮水了。黄仙娘就是因为封建迷信才自己把自己吊死的。”

“我知道,这话我只对你说。”

“就连我你也当没说。这世道不是个好世道,乱世出妖孽啊!”

“那你看这产婆子咋办?”

“就让她们先行在我家里暂住着吧。世道不太平,看样子也是出来逃难的,还带了两口箱子。唉!”

“可是,那个女的是白素贞转世啊!怕给你惹上祸事哦!”

张幺爷说:“是祸躲不过,就算真是白素贞转世,我也收留她们。白素贞不是好妖精么?只要你蓝二娘给我守口如瓶,就出不了多大的祸事。”

“这个我当然知道的。”

“你先去看看庹师咋办吧。今天要不是他,村子里的人可就真的遭殃了!”

蓝二娘点头说了声“是”就要朝堂屋里走去。

张幺爷又压低声音朝蓝二娘说:“孩子长尾巴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对村子里任何人说起。还有,以后村子里不管谁问你这夫妇俩的事情,你就说是我的远房亲戚。”

蓝二娘说:“他们究竟是不是你的远房亲戚?”

张幺爷说:“不是。晚上他们歇我家门口,我就让他们进来歇歇,结果就……”

蓝二娘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幺爷!”

张幺爷站在僻静处发了一会儿愣,重重地叹了口气。今天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他想去看看庹师究竟怎么样了,于是就朝堂屋里走去。

【第七章 铁齿铜牙;老林子里诡异的笑声】

庹师躺在门板上,直挺挺的一动不动,蓝二娘正用银簪子锥他的手指。

张幺爷凑上去,说:“庹师怎么样了?”

蓝二娘说:“是昏死过去了,锥他的手还晓得动,估计一会儿就醒转过来了。”

张幺爷说:“不要受什么内伤才好,从那么高摔下来。”

蓝二娘用火纸擦了擦庹师嘴角边凝固的血迹,说:“应该没有受多大的内伤,嘴角的血没有流出来。如果内伤出血,这个时候满嘴都该是血了。”

这时,张幺爷仔细端详了下庹师,说:“他嘴里好像含着什么东西。”

蓝二娘也发现庹师的嘴有点异样,就像有个包子吃嘴里没有咽下去似的。于是就说:“得把他嘴里的东西撬出来才成,不然会把他噎着的。”

张幺爷就几步跑到堂屋门口朝天井里的几个愣小子喊:“过来帮蓝二娘的忙。”

几个愣小子进来,蓝二娘让张幺爷去灶屋里找两根粗实的筷子来。

张幺爷刚去推开灶屋的门,躲在灶屋里的张婆婆就急忙把张幺爷赶出来,说:“有月子里的人在里面,你个男人家咋能随便进来?”

张幺爷不耐烦地说:“我拿筷子,救人!”

张婆婆就说:“我去给你拿。”

说完转身去给张幺爷取筷子。

张幺爷拿过筷子,顺便问:“娃和她妈都还好吧?”

张婆婆说:“都好。要是我当时是蓝二娘接生,兴许我们的三个娃都能保住的。”

张幺爷就说:“真没想到蓝二娘还有这么高的手段。她是怎么弄的?”

张婆婆怒叱道:“你个男人家的问那么仔细干什么?越老越没有德行了!”

张幺爷自觉理亏,讨了个没趣,转身就走。这时张婆婆又说:“娃她妈说了,庹师没事的。你们就不要瞎折腾了,他躺一阵子就好了,人贱命贱!”

张幺爷没有理会张婆婆的话,径自朝堂屋走去。

蓝二娘和几个愣小子七手八脚地用筷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把庹师的嘴撬开,可是庹师的牙齿咬得死死的,筷子撬上去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牙齿缝里分明还有血淋淋的肉屑。

张幺爷说:“一定是把蛇的肉咬下来了。”

蓝二娘边继续撬庹师的嘴边说:“什么牙齿?这么老的肉也能撕扯下来。”

说着话,筷子啪的一声折断了。

蓝二娘无可奈何地说:“难怪连蛇的肉皮子都会被撕扯下来,这牙齿紧得……”

张幺爷说:“实在不行只有用锅铲来撬了。”

蓝二娘就说:“试试吧!”

话音刚落,只听得庹师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轻响,喉结蠕动了几下,接着,庹师的眼睛睁开了。这个时候张幺爷才看清楚庹师一大一小的眼睛里,一双眼珠子蓝莹莹的,透着阴森诡异的气息。

张幺爷的心情不自禁地抽了一下。

庹师坐起来,嘴一阵快速的咀嚼,然后粗短的脖子使劲一伸,嘴里的一大块蛇肉竟被他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在场的人都看得呆了,心也随着庹师吞下去的那块蛇肉往下突地一沉!

下午的时候,张子恒领着七八个身体强壮点的愣小子来找张幺爷,说村子里的人现在都聚在祠堂前的院坝里了,不敢回家,怕蟒蛇再出来伤人。刚才有几个胆大点的人到祠堂后的后山去看了下,蟒蛇像是受了伤,有血迹一直朝着后山的那片老林子里去了,问张幺爷咋办。

张幺爷坐在矮木凳上,抽着叶烟,没有吭声。张婆婆躲在灶屋里照顾生了孩子的那个女人,灶屋的门关得死死的。这是张幺爷吩咐的,他现在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家里来了个陌生的产妇。

张子恒又说:“子银的尸首也摆在祠堂里的那棵罗汉松下,没人敢去抬,都怕沾了邪气。幺爷,子银一直摆在那儿也不是个办法,你得想个招才成啊!”

张幺爷看了张子恒一眼,说:“我能想啥招?这事我那么大岁数了也是头一回经历,我有啥招?”

张子恒焦急地说:“要不就去公社说说,派民兵拿枪下来。”

张幺爷说:“说个屁!这事还真不能到公社去说。破除封建迷信,横扫牛鬼蛇神搞得那么凶,谁去说谁倒霉。学习班就等你去坐了!”

张子恒就说:“那咋办?这么冷的天,总不能让村子里的老老少少今晚上就在祠堂前的露天坝子里过夜吧?”

张幺爷说:“再想想吧。”

张子恒说:“我反正是没有招了。现在村子里的人都指望着我想法子,我能有什么好法子。”

张幺爷这时想起庹师。

庹师醒过来后,就到柴草堆里睡下了,张幺爷打手势让他去看生下来的孩子,他的头摇得就像拨浪鼓似的,径自到柴草堆里打呼噜去了。似乎他对女人生了孩子的事情一点都不上心。

张幺爷就说:“真是个怪人。”也就由他去了。

张幺爷现在想起庹师,是想让他带着大伙儿跟着蟒蛇流下的血迹找找蟒蛇,要是找到了,就想法子把它弄死,这样村子里的人就再也没啥好害怕的了。

庹师正在柴草堆里睡得死死的,呼噜打得像扯风箱。

庹师睡觉的姿势也古怪得很,平常人睡觉都是平躺着睡或者侧着睡的。可是这个庹师却是趴着睡的,大半个身子钻进柴草堆里,只剩屁股在外面,高高地撅起。

张幺爷还是头一次看见用这种姿势睡觉的人,不由笑了一声:“咋像狗似的撅起屁股睡觉?”

张幺爷用烟杆敲了敲庹师高高撅起的屁股,庹师睡得很死,烟杆敲在他撅起的屁股上,他只是伸手在屁股上挠了挠,呼噜依旧打得山响。

幺爷就多使了一些力气用烟杆敲打他的屁股。

这回庹师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下似的,忽地一下就从柴草堆里跳起来了。那张丑陋的脸上全是凶相。

张幺爷情不自禁地朝后退了半步,自言自语地说:“样子咋这么吓人?!”

庹师见是张幺爷,神情才稍微缓和了下来。

张幺爷于是尽量按着自己的想法向他比画。庹师就像个白痴似的定定地看着张幺爷,理解不了张幺爷的意思。

张幺爷耐着性子继续比画。

终于,庹师像是明白了张幺爷的意思,从柴草堆里站起来,抬腿就朝外面走。

张幺爷招呼张子恒和一起来的七八个愣小子跟着庹师走出去了。

积雪已经融化,地上变得非常泥泞。

张幺爷走路并不如年轻人稳当,一出门就滑了几个趔趄,张子恒扶住他说:“幺爷,要不你就别去了。我带人跟他去就行了。”

张幺爷说:“只你们跟着庹师我不放心。”

张子恒也就依了张幺爷。

经过祠堂前的大空坝子时,村子里的老老少少果然都聚集在一起。看见张幺爷和张子恒一拨人走过来,都站起来眼巴巴地瞅着他们。

几个好奇的小男孩要跟着这拨人去老林子里看稀奇,被张幺爷制止了。

张家祠堂是卧牛村最好的一块风水宝地。卧牛村上点年纪的人都听说过关于建这所祠堂的传闻。这些传闻经过时间的淘洗,也是真假参半,虚虚实实,有点扑朔迷离了。说是已经混成国民党高级军官的张韦博前前后后回来在祠堂里住过两回,住了两回就修缮了两回。

第一回张韦博回卧牛村是和蒋介石1927年下野有关,蒋介石下野,张韦博就失势,于是他就带着两房姨太太和一拨家小回到了卧牛村。跟着来的还有一个连队的国民党士兵。

那时张韦博在卧牛村只有几间土坯房子,因为他是出去混军阀了,所以那几间土坯房子一直被他那个老实巴交的哥哥暂用着。张韦博一下子带了那么多家小回来,几间土坯房子就住不下了。张韦博就在卧牛村搭起了一顶顶帐篷。

张韦博出去混军阀那么多年一直很少给家里通音讯,只知道他在外面混出了头,至于出了多大的头,村子里的人都不大清楚。这次回来,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张韦博回到卧牛村的第一件事就是选址修祠堂。他先后找了三个当地很出名的阴阳风水先生给他采地。三个风水先生都采了现在这块风水宝地。

当初这块地是一个很大的土丘,上面长着阴森森的翠柏,紧挨着土丘的就是卧牛山。

这个土丘不是平白无故起来的土丘,而是一座年代久远的皇坟,当然这在当时也只是传说。后来倒是有人去翻了县志,证实了这个传说也不是空穴来风,县志上确有记载。

既然是皇坟,它的脉气普通老百姓一般是不敢动心思的,因为怕脉气太旺,普通百姓的命扛不住。所以卧牛村的人虽然都知道这是一个上风上水的风水宝地,却从来没有谁去动过这块地的心思。修房造物都是紧挨着这块土丘来选址的。按村里人的心思,沾沾这块风水宝地的脉气就行了。

可是张韦博却和卧牛村的普通老百姓不一样,风水先生选中了这块地,他就要在这块地皮上修祠堂。修祠堂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当时也得到了卧牛村张姓本家人的默认和支持。

张韦博跟着蒋介石逃到台湾时,把他的哥哥和嫂子也一同带走了。祠堂一度也就空了出来。

曾经有张姓本家捡小便宜,带着一家老小搬进祠堂里住过,可是,这家老小都没有落个好结果,吊的吊死,疯的疯掉。后来就有了祠堂里闹鬼的传闻。

乡下人对神鬼都非常敬畏,以为是张韦博这个军阀搅了皇气惹怒了地下的鬼神,所以地底下的鬼魂开始报复卧牛村的人,于是,卧牛村的人索性就把祠堂改成了一座土地庙,里面供了几尊泥胎菩萨,村里谁家有个大办小事都要到祠堂里祭拜,和地下的神鬼通冥。

新中国成立后,“四清”运动开始清匪反霸,破四旧,清除封建迷信,运动一拨接着一拨,祠堂才被改成了生产队的仓库。

张幺爷和张子恒说的后山那片老林子,是一个说起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林子在祠堂和卧牛山之间,有两三千亩的面积,荆竹林长得遮天蔽日、密不透风,各种怪鸟的鸣叫在林子里时有时无地响起,听了就令人瘆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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