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扎寺
卑微的人，肉身交给姓氏
虚妄的人，心灵交给佛
我是远道而来的
一张灼热的脸
需要雪水的点化
无边的草原上
颅骨慢慢地敛聚星光
归于寂静，安睡在草甸上
达扎寺，开满鲜花
深刻的渺小，我只是
天空飞过的一片羽毛
大地上被风搁浅的一粒沙
达扎寺，尘土清凉
草原上的河流
草原上的雄鹰
草原上的铃铛
如此沉重的肉身
如此空空荡荡
2005年8月4日
响马贼
想当响马贼
一直没当成
便当了教师
古道崎岖坎坷
石碑上总刻着无名的英雄
多数是枉死的
剑活着，文字活着
风吹草动，我在别人的眼睛里活着
穿着黑披风，闪动的箭镞
在云烟之外，有凄厉的回应
我要告诉碑上的人
我是个真正的响马贼
在抒情诗里用文字掠夺青春
用青春掠夺自己
2005年12月21日
流星
那光芒里有菜花的蕾与马蹄铁的冷
一束远方的灯光里，有悠长的犬吠
从山顶经过，风薄得像池塘里初结的
一块冰。黑夜更黑了
最后的钟声在敲打着谁的心
这永恒的静，这永恒的光与影
我的身体如一朵盛开的野玫瑰
在那就快消失的光芒里
冷艳，且有淡淡的伤悲
2006年12月14日
灯
黑夜到来
灯是唯一的风景
群山之中，一盏、两盏
许多盏，将满天星星照耀成疏落的牙齿
在灯里念你的姓名
白的、黄的；大的、小的；明的、暗的
灯就像山冈上的茱萸
在列车上望灯，就像在行星上望天涯
就像在你的眼睛里望我自己
数不清到底有多少盏灯了
仅是那刚刚敲过的钟声
已让人心碎，已让人轻如微尘
2006年12月15日
远游
把哀怨带走，把咽炎痔疮旧时光也一并带走
带到高原，带到古老的阳光深处
在花岗岩的城堡里
在秋叶的呼吸里
在蜘蛛网的空隙里
在马蹄铁的碎声里
我虔诚地祈祷风吹净我的身体
所有的残缺与疼痛，所有的忧伤与哀愁
都散落在风中，骄傲的骨头
这根针一样的利器就此谦卑而安静
这是告别，这是洗礼，这是皈依
从此处返身，我能重新找到自己
2006年12月16日
飞翔与远游
我所期待的必是春天所期待的
我所拥有的必是大地所拥有的
当隐蔽的欲望吐出鲸鱼的水泡
万千流水淌过内心的岛屿
那空气中激荡着风，凝聚着雨
万物正在暴动，一切向上的都在向上
一切可以伸张的都得以伸张
太阳在上，崩塌下万丈光芒
大地用寂静献出遍地朝圣的鲜花
——而我深知
我必将马上矮过任何一滴水，任何一朵花
2007年3月21日
黑夜里的马
在一棵青草上
黑夜为什么这样的黑，就像
你的双瞳，就像我握不住的天空
黑夜中的马
无休止地奔跑，无休止地嘶叫
在飞扬的鬃毛下，风敲打着骨头
每一声嗒嗒的铁蹄
都是一片偌大的牧场
当我突然感到空虚和绝望
黑夜里的马，我就和你一起飞奔
在五月的夜晚，去天涯
去梦中，去噙满泪水的故乡
2007年5月15日
生活的态度
要简单，简单到一片茶叶
要平静，平静至如水的光辉
当六月振荡出住在槐树里的山神
当成群的飞鸟将暮色拖进遥远的星辰
我开始在生活的侧面
与生活和解，让体内的刺慢慢柔软
一个平凡的人，清晨太阳照耀你的
夜晚的微风又将带走，只剩下
青草、树木，一呼一吸之间的喜乐哀愁
而这一切，都极其卑微
因为卑微，更应该像一个动词
长在一张洁白的纸张上
更应该像时光，一秒一秒地
自然、亲切而又敞亮
2007年6月2日
端午怀古
一抔黄土隔着一朵花的前世
新月在河床上淌过我的今生
何处是马蹄铁的高原
何处是美人的故里
勒住马缰上的忠贞与誓言
黄昏的风在胸前穿梭无碍
烈酒不足以安怀
黑夜也不足以抚慰灯影里的刀剑
低吟与浅唱纵然无泪，酒入肝肠
江山空空如也
极远之处，寂静的舟子停于宽阔的流水
山峰与星辰之间，闪电困住了鹰与冰雪
2007年6月19日
游古迹
天空不再高远，江水不再急湍
苍山在三月的烟雨里长出古老的苔藓
鞭打今日温驯的小马奔向遥远的家国
不碰触细密的阳光，只唱响故乡的童谣
一首唐诗一阕宋词哪怕是一段油腻的艳事
轻微如薄纸上的助词。光的幻境像一支木桨
划过鸟音，划过云朵，划过无数泪滴中的暖梦
止步于青砖碧瓦的塞口，狼烟就是呛人的乡愁
2007年10月2日
感怀
春风又吹响门檐上的铜铃
束黑发，着素衣，等坐骑
窗外的繁花一瓣瓣地翻飞
每一瓣里都有烈马的嘶鸣
——剑在，剑的锋线不在
马在，马的鞍鞯早已不在
当北风和着寺里的诵经声
周围落木萧萧，我也萧萧
2008年3月27日
登高多寂寞
自古登高多寂寞
而如今，寂寞常在，却无高可登
拥堵的心，愈来愈像蜀中的盆地
有片刻，梦想如檐前的雨滴
黄昏的闪电，让花期上的心破碎
在乱梦中失眠，赤裸之身是夜的蹄痕
体内的羊肠小道铺满旷世的雨水
更多时，子规如小伶人，醉着酒弹古筝
我有许多悲伤，我有许多流不出的眼泪
2008年8月13日
身心俱疼
身心俱疼
这生活的暗器究竟藏在哪里
如浮云悬于人世
北风吹动寺庙的钟声
我也想过不朽
想把名字刻在河床上
黄昏单薄，如云影，一丛衰草
掩映着我坚硬的骨头和脆弱的喊声
2009年3月31日
如果一切终将停止
——致胡应鹏
如果一切终将停止
不应该是现在，当我们足够衰老：
吹不破啤酒的泡沫，握不住怒放的花朵
在丰收的秋天看不透缄默的女人
那些还挂在诗行上的灵魂
有的还在遥远的他乡行色匆匆
有的还在忧郁地解着婚姻的枷锁
有的早已被蚂蚁啃光了骨头……
如果一切终将停止
离开就是一种回返，当我们足够坦荡：
除了重复的儿女，生命的终点是一抔黄土
我们必然被掩盖，却不渴求被缅怀
除了静止的故乡和奔涌的大海
如果一切终将停止，别无所爱！
2009年5月7日
醉酒的诗
这酒，藏着秋天的血
月光下，我有草民的脸
政客的嘴，一抬头
就饮下一个时代的谎
朦胧的国度，我在酒中伟大
如荒漠，如山谷，如枯藤上的葡萄
穿过石头的是绝望，不是风
雄关漫道，除了遥远
就是凄凉，多少英雄在墓地里
冷笑，如醉酒的天空走在大地上
2010年3月23日
去东海
车窗外，平原跃动
像风中的稻束
我多想成为一串水珠
在茂密的林间映照这黄土
晨风飒飒，在异乡的大路上
没有寺庙，阳光宽敞
河流侧身而过，流向远方
我的灵魂，像一片羽毛
冰凉且有些湿滑，它向上
而身体向前，这金黄的秋天
我陷入辽阔，陷入爱
我从蜀中来，正奔向大海
2009年10月30日
葵花下的少女
事物在持续，那些隐秘的种子
在黑暗中生长，像黑色的眼睛
每一次睁开，都有一颗鲜艳的太阳
阳光如水，当执着的手伸向高处
是有声响的，如葵花，炸开生命的力量
天气依然晴和，日子那么轻
曾经遭遇的苦痛和死亡
没有一朵花高，多少年过去了
爱，始终不曾停息……
当微风吹过眉梢，我们什么也没有失去
身后的庭院掩着生活的门扉
在天空的浸润下，石头是风的喉结
苍翠的叶脉里流淌着醉人的光阴
我终于可以肯定，最美的幸福
是凝望远方的微笑，是渡尽劫难的安静
2010年9月11日
我要喝光我自己
我要喝光我自己
像玻璃上的水
消失在自己的光芒里
每个夜晚，雷电都在继承王位
闪动的风声，在吟诵经文
我眼瞳里的世界——
是扁的，像秋蛇蜕下的皮
忘记我吧，我在时光的背面
等你，当你终是彩色的流云
向窗前奔涌，像连续的犬齿
紧紧地咬住余温，在那里
我才能读清命运的水纹
2012年2月22日
骑士歌
我是来自东方的骑士
在马背上以笔代剑，以墨替血
饮晨露润喉，唱故乡的童谣
写自由的诗歌，然后独自去远方
异乡河边的女子，一见钟情的
把她还给流水，崎岖的山路上总有好故事
遇到小狐仙，我就说：“跟我走，我是骑士。”
然后，掏光她的眼神，装进酒壶里
小酒馆在松林铺，月光溅湿了马蹄
这瞬间的景象，我仿佛来过
是前世吗？我也要喝上十八碗
再等等腰挂宝刀的武松
“兄弟，今夜只喝酒，谈诗，说说兄长和嫂嫂。”
月光是慈悲的念珠，悬挂在茂密的树枝上
只要闭上眼睛，这静谧中的热血
水一样，有清澈的倒影和洁净的微光
再走，就是秋天了，百草枯黄，马儿瘦小
晨露也凝结成霜了，小狐仙在酒壶里露出原形
有一条孤独的尾巴，江山萧瑟，武松兄弟出了家
再走，流水也枯了，石头是大地的伤疤
也是我的，凉风扑面，我要停下来
与渔翁订忘年交，就住在船上，水逝云飞
我在月光的影子里静养，忘记所有的荣辱
去南方，靠近大海，成为水的暮年
2014年1月15日
在黄龙溪独饮
醉酒伤身，那不醉呢
伤身的应该是这深夜的钟声了
昨日已然，今日已然，庙宇还是肃穆庄严
敲钟的人老了吗，顺着河岸，人影绰绰
我也来来回回，走走停停，像风里的柳永
流水茫茫，石头是隐居的长老，在深处看我
把酒水饮成悲苦，把词语垒成硬伤
再喝一杯，南风漫漫，我嗅出了幽暗之味
有夜风淌过流水的腥臊，与湿润
遥远的星辰落进我的酒瓶，再喝一杯，要痛饮
月行八百里，多么自在，身后的水声
像密集的花蕾，让枯坐的影子获得安慰
2014年4月1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