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觐有些哑然,"城门值守发现有一人尾随郡主车驾,此人武功极佳,臣怕此人对郡主不利,故而……"
"多谢。"卫清韫打断了卫觐的话,向他福了福身,"陛下向来不问政事,您是想向太子殿下请援?您乃是一方军侯,治下军队如何?"
卫觐沉吟了片刻,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陛下忌惮兵权外放,军侯爵位不过是虚衔,治下哪里还有军队?陛下病体沉疴,太子殿下监国。此举虽为下策,却也不得不为。"
卫清韫没有言语,她自然也知晓这是下策。
卫氏与赵氏不睦,满朝皆知。而当今陛下成年的皇子少之又少,封了王的仅有三人。
皇长子肃王,生母为何嫔。何嫔出身不高也不甚得宠,却难得性子温和,与卫贵妃颇为投缘,两人在宫中也算是亲近之人。后何嫔之子及冠之年才封了肃王,卫氏便将长女卫妧嫁与肃王为妻,成了姻亲。
随后便是皇次子承王,卫贵妃之子,算来也是卫清韫表兄。承王与肃王不同,生母卫贵妃出身名门又颇得宠,自然深受吴帝疼爱,出生当日便被封作承王,自小便是万千宠爱。凭着与卫氏的关系,肃王自然与承王一派亲密异常,被视作一党。
成年的三子中,太子沈冉年纪最小,如今方到弱冠之年。
沈冉乃是皇后赵氏之子,凭着赵氏与卫氏的恩怨,向太子求援自然是下下之策了。
卫清韫看向卫觐,问道,"明知是下策,您仍为之?"
卫觐看向她,目光中含着复杂的情绪,他踱步至卫清韫的身前,"若郡主开口,太子可会应允?"
卫清韫轻笑了一声,似乎在笑卫觐话中的荒唐,"军政大事,我如何开口?"
卫觐仍看着她,神情却颇为认真,"太子钟情于郡主。"
卫清韫一愣,似乎没料到卫觐会如此说,她皙白如玉的面颊上快速的浮起一抹嫣红,又更快的消失不见,快到让人觉得是错觉,"并非如此,不过是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罢了。"
卫觐显然不信,却也并未反驳,"郡主钟情于太子?"疑问的口吻,却是毋庸置疑的语气。见卫清韫没有应答,他顿了顿,转移了话题,"还请郡主一试。"
卫清韫垂下了眼眸,"既为下策还要尽力一试,看来此战无解。"
"党政之争,权利之争,此法于臣、于卫氏乃是下策。"卫觐目光炯炯,言辞间掷地有声,"然而于吴国却并非下策,此战并非无解。"他冲着卫清韫深深拜下,"还请郡主尽力一试。"
卫清韫看着卫觐,看见了他有些斑白的鬓角。她的心中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她不晓得,只觉得眼眶微热,心口酸胀,竟是有些难过的。她上前几步扶起了卫觐,向着外间唤道,"品兰,请白将军进来。"
品兰应声而入,身后跟着的一身白甲的白姜。
卫清韫道,"白将军,我有一事相求于你。"
白姜半低着头,不敢抬起头看一眼此时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卫清韫,仿佛多看一眼便是亵渎与僭越。他抱拳,掷地有声道,"卑职但凭郡主吩咐!"
正说话间,只听黄妈妈在外间请见,说是柳太守家的千金邀了几名世家之女请见郡主,卫清韫听罢,便由品兰陪着去了,黄妈妈说明,说是纸鸢节快到了。
纸鸢节乃是汋州风俗,每年三月廿一正值春光初盛之日,家家户户在这日便放下手中活计,纷纷扎了纸鸢放,空中遍布色彩斑斓的纸鸢,街头巷尾更是随处可见做工精巧、造型奇特的纸鸢。
而在这日贵族世家的女郎们则是相聚一处品茶吟诗,游湖泛舟,遥望空中纸鸢,畅叙诗情。
……
三月廿一,天朗气清。
柳家千金与其余几名世家千金一早便侯在卫府门口,卫清韫便叫品兰唤了卫妤同往。卫妤打量了一眼,只见她穿了一身极家常的月白色锦缎罗裥裙,并无贵饰。卫妤蹙眉道,"郡主装扮,似乎不妥。"
卫清韫问道,"为何?"
卫妤道,"郡主身份尊贵,她们得郡主召见,必然盛装华服加身。"
卫清韫轻笑了一声,"你觉得我怠慢了她们?"
"并非。"卫妤低下头不敢看卫清韫,轻声道,"郡主出自天家,若是如此简朴出行,只怕会让人轻看。"
"出自天家?"卫清韫反问了一句,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异常。她缓缓的打量着站在她面前的卫妤,低眉顺眼,模样顺从,她的眉眼之处像极了裴氏,而脸型却又像卫觐,一看就是出自卫家。
卫清韫收回目光并没有再看卫妤,她微微扬起下巴,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多谢提醒,只是我性子懒散,不喜循规蹈矩。品兰,走。"
品兰连忙点头跟上,"郡主莫要生气,二小姐也是关心之言。"
"怎会?"卫清韫扬了扬高傲的下巴,颇为骄矜的模样。说罢了,却又有几分担忧的低声问品兰,"你说,她们该不会真盛装华服出游吧?"
品兰思索了片刻,"回郡主,婢粗略估算,现在是卯时,若要盛装华服示人,那梳洗打扮必要花去至少一个时辰,加上她们路上所费时辰,至少要半个时辰。如此说来,她们要寅时起身……"
品兰看了一眼卫清韫,"郡主,您会为了盛装华服出游而寅时起身梳妆吗?"
卫清韫看着品兰,"我觉得我不会。"
品兰用力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卫清韫与品兰出了侯府大门,还未看清眼前的来人,便闻见一片幽香扑面而来,各种名贵香料掺杂在一起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香气,面前一片金光灿灿,珠翠琳琅。
众人见卫清韫前来,连连簇拥着上前,争相跪拜请安。
品兰凑近了卫清韫身边,低声道,"郡主,她们真的盛装华服了。"
卫清韫拍了拍品兰的手,表示赞同。
柳家千金已携了其余几位世家千金起身,向卫清韫道这汋州最著名的便是这烟波湖了,每至节庆,总有不少画舫游湖,景色颇为壮观,说罢又问,"郡主可想游湖?"
卫清韫心里却记挂着边境战事,白姜领了令回京已有七八日了,算着日子也差不多该回了。她并没什么游湖的兴致,便摆了摆手拒了。
柳家千金何等精明人,连连道时辰不早了,还是早些出发为好。
汋州本就是临靠汋水之滨,故而这烟波湖便是引汋水之水灌注而成,因地势之故湖面长年水汽迷蒙,如环云气,便有了这烟波湖一名。
湖岸四周遍植烟柳,风一拂过便有白色绒毛般的柳絮漫天而飞,岸上有三两小儿舞着纸鸢嬉笑,天上亦有零星高飞的彩色纸鸢,如白日里的璀璨星辰。
湖面平静如镜,湖心处有风微澜,远处隐约有一小舟悠悠荡荡向岸边靠来,待走的近了方瞧见原是一画舫,大约能容下十余人,船尾有一人执桨,舫中坐着六七名韶华女子,皆着华服宝钗,正秉酒盏谈笑,莺声燕语一片。
画舫靠岸前后趔趄了几下,停稳了。
画舫之上的女子们瞅了岸上几眼,齐齐挥帕招手,笑向柳家千金问好。
柳家千金瞟了一眼船中的几人,几位女子皆称是柳家千金的闺中好友,既然恰逢在此地偶遇,不妨同舟共游。柳家千金略显尴尬,却也只能干笑着将众人一一介绍来,大抵皆是汋州城中官家之女或身份略低些却家财万贯的巨贾之女。
柳家千金好交友,故而汋州城中大多女眷都与她相熟,几人原本笑着向柳家千金打趣,一眼瞧见了立于另一侧的卫妤,面上颇有些畏惧之色,连忙收敛了笑容,恭恭敬敬向卫妤行礼。
其中一名女子笑着,面上颇多谄媚之色,“卫二小姐鲜少出门,真不曾想今日能得见,真是荣幸。”
另一人连忙道,“卫姐姐是贵人,岂是我们想见就能见的?卫姐姐,听闻前几日长宁郡主驾临,我偷偷到城门口瞧了一眼,郡主仪仗当真是气派万分的。”
卫妤低头轻笑了一声,柔声道,“郡主是天家之人,自然尊贵。”
卫妤一开口,众人连连附和,无人敢出口言否。
因卫清韫打扮的清淡简朴,面上也未施粉黛,故而立于一群盛装华服的莺莺燕燕间便显得格外出挑,望而不俗。
一名打扮的颇为豪奢华贵的女子笑问道,“柳姐姐,这是哪家来的妹妹,生的竟如此标致,倒像是画里的仙女儿一样,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柳家千金正欲开口,便听卫清韫道,“多谢,我不过是柳姐姐远方表妹,到她家小住几日。”
那女子瞬间感到几分错愕,大抵是觉得自己的夸赞虽然真心诚意,但对方怎么说也该谦逊推让一番才合常理,谁能料到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照单全收了,一时之间让她接不上话来。
柳家千金觉得有些好笑,又忽然觉得这小郡主颇有几分率真可爱,便附在卫清韫耳边道,"郡主,这女子家中家财万贯,只是少了些诗书教导,还望郡主海涵。这些商家之女,说到底门第低了些……”
卫清韫摆了摆手表示并不介意,便与众人一同登上了画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