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这一瞬间,只听数声巨响,方才还平静无波的池塘霎时之间破出数十个水柱,有数十身着黑衣之人自水浪之下凌空而起,朝着他们所在的亭子径直而来,寒光一闪之下,冷剑的铁气伴随着嗜杀的血腥仿佛一瞬之间就近在咫尺!
卫清韫的头脑在这一刻猛然空白,手脚也不听使唤似的,明明看着那剑就冲着自己而来,却连一步也挪动不了,死亡濒临逼近的恐惧淹没了她的所有思维,她下意识的猛的睁大了眼睛。
不知何时从四周凌空而出的白衣羽卫加入了战斗,奈何那些黑衣人中不乏武功高强者,一时之间难分伯仲,打斗更加胶着。
下一秒,有“噗”的一声刀剑入肉的声音传来,温热带着腥味的的液体四溢喷溅在卫清韫的脸上和衣服上,她踉跄着一个后退,只见方才的那个要刺杀她的黑衣人目眦欲裂,面目狰狞的瞪着她,口鼻中仍在不断的向外喷溅着鲜红的血,然而人已气绝。
卫清韫仍未从极度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不知怎的就是无法从那具尚且温热的、死在自己面前的尸体上挪开眼睛,她直直的盯着那滩血自温热而后迅速变冷变凉,化为深红色血渍。
“玲珑莫怕!”
卫清韫被这一声唤寻回了思绪,她抬起头,只见沈冉手持宝剑,白衣之上血色尽染,手中的宝剑剑刃之上仍向下滴着血。
方才那一剑,是他所刺。
卫清韫见惯了白衣飘飖、气度无华的太子殿下,也见惯了温柔浅笑、眉目如画的俊朗少年,更见惯了对她处处维护、知她意惜她情的亦殊哥哥,却从未见过他如此肃杀模样,身染污血,眉眼清冷,浑身遍是杀气。
卫清韫只觉得此刻方回过点儿神,放眼周遭,方才行刺的黑衣人已尽数倒地,横七竖八的躺着,有的倒在亭畔的玉阶之上,有的漂浮在池中,更有甚者就倒在她的脚边,血横流,腥臭的血气充斥着她的鼻端。
“亦殊哥哥!”卫清韫尖叫了一声,此刻却什么也顾不得了,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了沈冉,双腿一软就跌在了他的怀里,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你可有受伤?!你可有事?!”
沈冉将手中的剑掷在地上,“咣当”一声响,他紧紧拥着怀里的少女安慰,“我无事。可是吓坏了?”
卫清韫往沈冉的怀里缩了缩,摇了摇头。
“郡主!”
远处有婢女的高声呼喊,沈冉放开了怀里的卫清韫,扶着她坐在一旁的玉凳上休息。只见一婢女奔了过来,焦急道,“郡主可有受伤?”说罢才反应过来,连忙又朝着沈冉行了礼,怯怯道,“婢见过太子殿下,婢罪该万死。”
沈冉摆了摆手,“你护主心切,何罪之有,起身吧。”说罢向卫清韫道,“此处不宜久留,玲珑,你先回房去。”
卫清韫惊魂未定的点了点头。
那婢女答道,“婢见郡主深夜未归,心中担忧便出来寻找……婢罪该万死,未能护郡主周全……”
“护驾!快护驾!”
随着卫觐的高声呼叫,数十个身着护甲,手持火把的府兵迅速包围了驻水小亭,快速的清理地上的尸体和打斗的痕迹以及血迹。
卫觐连忙上前,见状大惊,向来从容的面上流露出焦急的神色,目光朝着四处快速饿探寻着,直至落在披着斗篷,面色惨白的卫清韫身上,急切的上前了几步,"郡主可有恙?"
卫清韫裹在斗篷里,只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儿,摇了摇头。
卫觐点了点头,连忙转身跪于沈冉面前,"太子殿下恕罪!老臣护卫不周,竟让殿下陷此险境!”
沈冉道,“罢了,若是人有心所为,派来的定然是精良高手,区区几十府兵怎能奈何?现下要务,侯爷务必尽心清点出入城的可疑之人,想来应有收获。”
“是!”卫觐道,“老臣这就派人严加盘查出入城所有人等,定不放过!其次,老臣亦派人搜查临州以及附近州县,想来那贼人行刺不成,必留后手。”
卫觐说罢,已有两名身着白衣的羽卫押着一名黑衣人上前来,道,“回禀殿下,这贼人企图翻墙逃窜,被守在墙外的羽卫拦下,请殿下发落!”
沈冉还未说话,只见卫觐提剑而上,怒道,“说!是何人指使你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那黑衣人“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子,沉默不语,只死死的瞪着前方,须臾后,口吐黑血而亡。
卫觐大惊,铿锵一声扔了剑,探了其鼻息,摇了摇头道,“殿下,此人已气绝。”
沈冉道,“此人是服毒自尽,应当是死士。”
所谓死士,便是接下任务之时就当视死如归,若事成则可得丰厚赏金,若事败,必死无疑,纵然侥幸未死也只剩下自尽这一条路。
这便是规矩。
“殿下快看!”
只见那自尽的黑衣人颈后盘踞着一个纹身样的墨色圆盘,刻的竟极为精致。圆盘的正中是一朵盛放的蔷薇,只有一片蔷薇的叶子轻柔的卷曲着伸到玉盘的外边。
沈冉屏息了片刻,道,“快去,察看其余尸首上是否有此纹样。”
那得令的羽卫片刻便回,摇了摇头道,“殿下,并未发现。”说罢低头企图对比方才的纹样,一看之下忙道,“殿下快看,这人身上的图样也不见了!”
众人忙低头,果如那羽卫所言,方才还盘踞在那黑衣人后颈清晰可见的圆盘状纹身,不过片刻功夫便消失不见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一般这些有组织的杀手皆会在身上纹上统一的图样以便辨认行事,这倒不是稀奇事。但是这样的弊端便是若有死士被俘,或是留下尸首,便会有可能因身上纹式而暴露。
而此次前来刺杀之人显然不是泛泛之辈,人死光了,却连丝毫线索也没留下,唯一可追溯便是那一闪即逝的墨色圆盘图样。
已有羽卫上前报告道,"殿下,这些杀手的体态特征一致,像是行军出身之人。"
行军出身……
沈冉不禁紧蹙起眉头,天上夜空风云骤变,云层在一瞬之间掩住了月华的幽光,整片大地骤然一暗。
恐怕,是要变天了。
……
"郡主,喝些热茶压压惊。"品兰沏好了热茶递到了卫清韫的手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后怕道,"侯府守卫如此森严,怎么会平白无故从池底冒出杀手来?郡主莫怕,方才太子殿下与侯爷都谴人来了,现在府内外都重兵把守,绝不会再有差池。"
卫清韫捧着一杯热茶,愣愣道,"品兰,方才那名刺客的剑只离我一寸远。那剑尖明晃晃的,直冲我而来。若不是亦殊哥哥……"
品兰红了眼眶,自责的使劲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都怪婢大意了!婢应当紧跟郡主,寸步不离的!"
"不怪你。"卫清韫裹着被子,整个人瑟缩成了一团,"我觉得今晚的黑衣人是冲我而来。"
"郡主,夫人和二小姐来了。"来报信的正是方才赶来救卫清韫的婢女。
"请她们进来。"品兰吩咐道。
裴氏与卫妤两人匆匆赶来,衣裳是寻常的家常样式,就连鬓角都还有些毛糙,想必是已经睡下又匆忙起来的。裴氏手中提着食盒,卫妤则搀扶着裴氏。
"我的儿……"裴氏坐在了床边,上上下下将卫清韫打量了一个遍,"方才我听闻有人刺杀太子殿下与你,真是吓死母亲了!还好你与殿下无事……"裴氏打开了食盒,笑道,"你看,母亲特地去做了你最爱吃的蜜菱糕,快尝尝。"
卫清韫点了点头,觉得胸中有些暖意流过。
方才浓重的血腥气仍旧充斥着卫清韫鼻端,她现在实在是没什么食欲,但看着裴氏期待的眼神,卫清韫勉强自己吃下了一块。裴氏极是欣慰,连连点头,"你能吃得下东西母亲就安心多了……"说罢她打量了四周一眼,冲着方才那名婢女道,"你来,听闻方才是你听到动静,去喊人救驾的?"
那婢女怯生生的点了点头,"回夫人的话,是。"
"还算聪慧。"裴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何时入的府?在哪个院子里当差?"
那婢女连忙答道,"回夫人,婢名唤稚琴,是在三年前入的府,原本是在二姨娘院里当差,但二姨娘……"稚琴顿了顿,接着道,"二姨娘嫌婢手脚粗笨,便将婢赶去了厨房做烧火丫头。"
卫清韫打量了一眼这名唤稚琴的婢女,生的是唇红齿白,貌美动人,更何况如此机警的丫头怎会是手脚粗笨之人?恐怕是那二姨娘看丫头生的好看,分了她本就不多的宠去吧?
这样想着,卫清韫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赶去做烧火丫头,也不算是狠毒。
"稚琴……"裴氏重复了一遍这名字,道,"倒是个好名字,不算俗气。你倒是有些护主之心,人也算机灵。往后就不必去烧火了,到我屋里伺候着吧。你今年多大了?"
稚琴并不敢抬头看裴氏,依旧低着头怯生生道,"回夫人,过了六月,就十八了。"
"好。"裴氏转头唤了黄妈妈进来,说是将稚琴交与黄妈妈教导,待两人出去,裴氏才凑近冲卫清韫道,"我是瞧着这丫头难得的机灵,又颇有些胆量,过几日我让黄妈妈去探探底,若是干净,便让她跟你回京。京中不比家里,总要有个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