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你已经来了这里，想必也是想来帮忙的吧？”宁静姝看着他缓缓平静下来的脸色，继续说道：“现在这里正缺人手，懂些医术的更好，但是恐怕愿意来的人不多，既然你肯来帮忙，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来帮忙了？”孙正谦跳脚，这小姑娘说话怎么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不是明明在谈论如何治病吗？
秦许眼神微闪，瞄了一眼宁静姝，立马说道：“老头子，你不是一直说羡慕别的大夫悬壶济世，诊治众生吗？现在岂不是来了机会？而且若是你能研究出来怎么治疗这种病，那岂不是很多人都有救了？这可是利在千秋的事情啊。”
孙正谦眼睛飞快的闪动两下，嘴唇紧抿。在听说“天花”二字的时候，他心底被封藏多年的记忆就被勾了起来。他为何学医。
看他脸色似有动摇，秦许连忙后退半步，郑重其事的弯腰行礼，说道：“多谢孙院判施以援手。”
院判？
宁静姝眉头微挑，难怪心气儿那么高，地位使然啊，不过想来应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爷爷以前说过，古代太医院里，最有本事的人很可能不是相当于院长的院使大人，而是副院长院判，因为院使事务繁多，而副院长则轻松多了，上头有院使顶着，下面有御医、医士和吏目打杂，他们平时也就负责看看病，开开方子，保保身体。
也难怪刚刚秦许说他羡慕别的大夫悬壶济世，那可不是嘛，他们这种身份，看的都是皇族贵戚的病，左右说不过也就是一些富贵病罢了，难有成就感。但若是心怀天下，自然是觉得照顾穷苦百姓会更有成就感了。
这么说来，他不会拒绝的。
果不其然，孙正谦表情松动了几分，才突然佯装生气，冷哼了一声：“话都让你们俩给说尽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行了，我已经一把老骨头了，做得好功德一件，做不好贱命一条，也就这样了！”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对双胞胎老仆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凝重，不过主子既然已经决定的事情，他们做下人的也就只能听从。
想当年主子全家都死在天花上，他们几个若不是出门游玩，恐怕也得搭上这条命。那时候主子回来，就跟得了失心疯似得，最后还是碰到了主子的师傅，救了他一命，还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他。主子当时也是拼了命去学，废寝忘食，他们看着心里虽然不好受，但是却开不了口相劝。
直到后来主子听到说，他要学好医术，要成为一个能救治各种病的大夫，不再让大家因为一种病似得那么惨，他们才知道，那件事情对主子的影响，远远不止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一家人的性命啊，不过一个多月，一切全都变了，如何能不叫他伤心？
宁静姝不知道这一点，但是很快，她就惊讶了。因为知道这里的人哪怕是大夫对天花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便也以为孙正谦也是如此，但是没想到一聊起来，却发现他还知道的不少。
“这病若是染上了，应该有几天时间看不太出来，到后面才会发作，但是一发作就不得了。头疼、高烧、恶心、昏迷、四肢无力，等等，不同的人症状都不同，但是都是来势汹汹，一个不注意，人就没了。若是能熬过这段时间，身上就会起一下水疱、红疹子的，若是能熬到结痂，也差不多了。”
他说的过程却是差不离，但是其中还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它的并发症太多了。败血症、骨髓炎、脑炎、肺炎。这些才是最为致命的因素。有天花的表症在，这些病有的人探查不出，有的探查出来却不敢治疗，要知道，这可是古代，没有特效药，只有固本培元药效缓慢的草药，很多时候，病都来不及治疗，人就等不及了。
宁静姝点点头，仔细跟他说起来。
“这个病治疗不易，因为每个人发病的情况都不同，只能对症下药。而且治疗已经是下下之策，最主要的还是预防。当然了，这里的病人都染上了，暂且不论。我们这些来治病人的也很危险，所以，我给他们都种了‘人痘’，也算是一种预防手段。”
人痘？什么鬼？
“人痘就是从已经发病到身上结痂的人身上取出痂壳磨粉，加水塞入鼻中，这样，人就会患上轻微的天花症状，只要悉心照料一阵，不会有危险。而且天花这种病，只要得过一次，能熬得过来，再就一辈子都不会患了，所以，这也是我的一种预防手段。”
宁静姝言简意赅的跟他解释，心中也不确定他究竟能不能理解，毕竟这种乍一听上去跟自杀没什么两样的事情，在这个年代还有些难以理解吧？
孙正谦也是一愣，拧眉细细想了一会儿。若是她说的是真的，一切都是在可控范围之类，那倒也不失为一种好法子。难怪明明看着那些衙役和秦许都染病了，却不见有多着急，原来是早就心里有数。
不过。
“宁姑娘怎么知道，这种病人一辈子只会得一次？”
“因为我知道。”就看你信不信。
宁静姝嘴角微勾，眼神清明，不躲不闪。
孙正谦想过她可能会有怎样的理由或是借口，哪怕说是南柯一梦他都能理解，但是却独独没有想到她的回答这么简单粗暴。而且通身的自信让人自然而然的相信，她说的，就是事实。
不过他好歹也是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了，即使心中诧异震惊，脸上也没表现出多少，深深看了一眼宁静姝，却也不再多问了。
孙正谦看了一眼开始跟她讨论起她说的后遗症，还有这些病人每个人不同的病症即相应的治疗方法，越是谈的多，越是心惊，看待宁静姝的眼神也就越发不同，他早过了耳顺的年纪，见识过太多事，天赋异禀的人也不是没有。读书人过目不忘的有，武人天生神力的也有，那么在医术上，为何不能出现一个旷世奇才？
这么想着，便渐渐摆正了心态，不再将她当做一个十五岁初出茅庐的少女来看，而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大夫来商讨。
秦许看两人越说越投入，都没了平时的随性不羁，很是认真，心中略松了一口气。其实如果有他的帮助，他们肯定也会轻松不少，就怕一山容不得二虎，好在现在两人看上去挺融洽的，倒也让他放了心。
而那些人看到又来了一位大夫，再一听介绍，居然是御医，那可是专门为皇上看病的人呐，现在居然来救他们的命了！
一时间，各种心态的人都有，但是总结起来，无非就是一点：有救了！
看着他们脸上焕发出来的神采，宁静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最先控制住局面，并且稳定病情的人是她好不好，这人只是来逛了一圈，什么都没做，。反倒成了这些人眼中的救世主了，真真让她无语。
不过她也知道，社会上只敬罗裳不敬人的情况比比皆是，一个人若是没点什么身份背景或是名头，是很难让别人信服的。所以倒也不怎么介意。
再又看过了一位患者之后，看那位患者一副“这回靠谱了，有救了”的表情，孙正谦也是眉头直跳，直接说道：“你们能保住性命等到我来，完全是宁姑娘的功劳，若是没有她，我也不会知道这事，赶不及来救治，你们也没命等到我来。而且别看宁姑娘小小年纪，但是天赋过人，她给你们看的药方，即便是我看了也要称赞一声，没什么好改动的。你们要谢，可得谢谢人家！”
看着那病人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脸色，孙正谦心中暗暗翻个白眼，接着说道：“而且我一大把年纪，一只脚都踏进了棺材，肯来救你们也是想着反正没几天好活了，治好了是你们的命大，治不好，大不了赔上这把老骨头。但是人家宁姑娘刚过豆蔻年华，真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二话不说来为你们治病，那才是仁心医德！”
宁静姝站在他身后，嘴角忍不住抽动两下。你说的这么直白，真的好吗？而且，什么叫没几天好活了，大不了赔上这把老骨头？
宁静姝有些哭笑不得，深深看了一眼他，实话说，他的做法着实出乎她的意料，这种情况下，一般人不抢功就算是好的了，他却字字句句都是维护自己，而且还不惜说出这种“大实话”，将两人相对比，处处拔高自己。
这么想来，难怪秦许口口声声叫他老头子他也不生气，应该是根本就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吧？不过这前后差距也太大了些，初初见面时，他的态度和现在，简直是天上地下啊。宁静姝眼神微闪，心里平添几分畅快，跟这样的人共事，心里到底还是舒服。
这件病房里不只是住了那一个人，其他人自然也听到了孙正谦的说法，当下都有几分羞愧。也是，若不是宁姑娘出现，他们现在恐怕都已经死了吧？而孙太医来了，他们眼里就没有了宁姑娘。
当下，便有人强撑着要起身谢过宁静姝的救命之恩，旁人见了，也都纷纷效仿。
宁静姝自是不在乎这些，摆摆手便罢了，带着孙正谦去看另外一间病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