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鱼背着沉重的书包，一瘸一拐地回到家。
牲口栏里，家里那头牛好像生产了，娘正提着一桶稠稠的小米粥往牛槽里倒。
旁边一头小牛睁着清澈澈的眼睛望着张鱼。
张鱼埋怨道：“爹呢？不是说好去接我吗？害我等了半小时才回来。”娘没抬眼，还盯着牛栏，“你爹去塘坊村看活儿，刚揽下了一个活计，人家催的紧，再说，你老大一个人了，这点儿路叫个啥？娘早些年……”
没等娘说完，张鱼的脚就迈出了牛栏，一边向屋里走，一边说，“我倒不如一头牛了，哼哼。”
娘放了桶走到灶间，从锅里拿出还有点热气的馒头。张鱼觉得娘蒸的馒头还有包子特别好吃，个儿大，松松软软的。学校食堂里的那叫馒头吗？叫石头还差不多，面黑不说，还死板死板的。所以，张鱼每次回家，都会带走十几个新蒸的馒头，跟学校食堂的搭配着吃。锅里还有蒸的白片鱼，这种鱼虽然刺多，但新鲜味美，放上葱丝清蒸有一种特别的香味，是鲁北一带的家常鱼。娘又凉拌了豆角，一边往里倒麻汁一边说，“这是给你爹留的，这不还没回呢。估计又在外边儿吃了。你将就着吃几口，中午咱包韭菜馅饺子吃。”
张鱼搬了马扎，坐在锅台前大口嚼起来。一会儿的功夫，半碗白片鱼，一盘豆角，两个馒头就进了肚。又去缸里舀了凉水咕咚咕咚的喝饱，抹抹嘴，走出了家门。
张鱼是去找同班同学张旺。张旺是昨晚回家的，张旺他哥昨天正好去县城办事，等到傍晚，一块儿拉着张旺回家了。本来张鱼也想跟着回来的，但车满了。其实再加上张鱼硬挤一下也行的，但张鱼看到张旺他哥不耐烦的样子，就打消了念头。他对正往车上钻的张旺说，“我说好明早让爹接我的，你们走吧。”
张鱼到了张旺家，看到他家新漆过的大门紧锁。门左边的大槐树下，张旺的老奶奶敞着衣襟扇着蒲扇，咧着没牙的嘴冲着张鱼嘿嘿直笑，谁家的小子啊，长这么高了，找旺吗？跟他爹打鱼去了。张鱼没搭理，从到城里上学后，手跟嘴都变懒了，平常回家不出门，就是出门在街上见到叔啊伯的，轻易不张嘴叫，低头就走。村上的人都说，现在的孩子知识多，可见识却少了。
张鱼想去坝下看张旺跟他爹打鱼，又瞧见日头渐渐高起来，就悻悻地往家走。
回到家，张鱼走到灶间，问娘有西瓜没。娘说，我今年还没买一次西瓜呢，让你爹买，他一次一次地忘，村里你三爷爷家在河滩种了好大一片，可咱本地西瓜熟的晚，这阵外边儿又没来卖的。张鱼嘟囔，真是的，夏天哪有不吃西瓜的。娘说，你到小菜园摘根黄瓜将就着吃吧。张鱼抬高了音儿，黄瓜是黄瓜，西瓜是西瓜！咋能一样呢？他狠狠地走进自己屋，将门咣地关死，躺到炕上。翻了几页《意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醒后，爹回来了，娘正把饺子往大锅里面下。韭菜的香味弥漫着整个灶房，难怪人家说头茬的韭菜香死人呢。
在饭桌上，张鱼说，爹你买几个西瓜吧！我想吃西瓜想得要命。爹说，咱家啥水果没有，桃，杏，小甜瓜，脆瓜，就是没有西瓜，你不吃不行啊？张鱼说，爹，我真就想吃西瓜，不知为什么，特别想吃。爹说，你这孩子长馋病还是咋的？张鱼说，爹，我真想吃。爹推了碗筷，哪来这么多熊毛病，爱吃不吃！娘也说，你这孩子。
爹到邻村看承包工地的进度，张鱼气鼓鼓的又回了屋。娘要去河滩下的棉花地，问张鱼去不去，张鱼想想躺着睡不着也难受，就答应着起来。
张鱼家的棉花地，就在家北，那条河叫幸福河，是德惠新河的一条分支。常年河水清澈，河两边是村民开垦的田地，有种棉花的，种菜的，间或还有一棵棵的桃树。
张鱼走在路上，闻到丝丝的香甜，他知道，这香味来自两旁那些桃树。
棉花离地已经有一尺高了，开始分杈。娘放下水桶给棉花打杈，张鱼则站在河边看河里插的渔网。张鱼想，那些网想必就是张旺家的吧，听娘说这河里能出不少的鱼呢，张旺家就靠这条河发了财。这点张鱼也能感觉到，在学校里，张旺相比以前，大手大脚多了。时不时请同学出去撮一顿，衣服穿品牌，这在以前同乡出去的，只有他张鱼能做得到。种种迹象表明，张旺爹已经赶上了当包工头的张鱼爹。
“快过来帮着打杈，早干完早回家。”娘喊。张鱼忙将目光从河里收回来，向棉花地跑过去。
娘说，一根棉花会分出好多枝儿，一个枝儿上又长出好多杈，有很多都是没有用的，你只要把主杈留下，其他的都打掉就行了。娘一边说一边做着让张鱼学。张鱼慢吞吞地去找那些没用的杈，可说的容易，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不但慢还顺手给打掉了好多主杈。娘见了，说你还是算了，念书都念傻了，去河边提桶水吧。
张鱼巴不得离开呢，他提着水桶向河边走去。
张鱼去河边装水时，发现河边果然有好多鱼。张鱼用水桶去打，鱼儿们就呼地一下散了，东游西荡的一会儿又聚了起来，很有意思。张鱼就顺着河边追那些鱼儿，不知不觉追到了桥下。
张鱼啊的一声，眼前一片好大的西瓜地，他扔下水桶跑过去，西瓜蔓又长又粗，里面一个个或大或小的西瓜像玩捉迷藏的孩子在枝叶间似露不露。张鱼想这就是三爷爷种的西瓜吧，他向左边的看瓜棚望去，没声息也没人影。张鱼咽了口唾沫，蹲下身搜索着眼之所及处的西瓜，他伸手摘下一个大点的抱在怀里跑向河边，扔进水桶。张鱼提着水桶钻向一丛高高的芦苇，蹲在里面用拳头把西瓜一砸两半。西瓜不熟，瓜籽还没有成型，一股酸溜溜的味道直冲鼻间。张鱼咬了一口，呸地吐到地上，接着站起来，狠狠地扔向河里。
张鱼丧气地在站在桥下，他仰头向上看，这时正好有一辆车从桥上开过，从车箱没遮好的帆布看到，车上拉的是西瓜。
忽然，那辆车吱的一声停下来，接着后面跟的车疯一样顶了上去，西瓜车歪歪扭扭地倒过来。
天上飞下好多好多的西瓜，铺天盖地的。那些西瓜争先恐后地向张鱼冲过来，那西瓜真大，是从来没见过的大。
那个夏天，一辆货车因司机打盹儿冲下幸福河桥，车掉下时，恰好砸到了高中生张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