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正在看电视直播，他兴奋地指给二婶看：“快，老婆子，快看，咱山子，出息了。比他这个二叔出息多了，竟然跑电视上给全省人民剪纸表演了！”二婶将老花镜往鼻梁上推了推，两个人笑着看着。山子表演完一幅“回家”，主持人问他：“你跟谁学的剪纸技艺的？”山子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是自学的，没有师父！”台下响起了阵阵掌声。主持人还不失时机地加上几句励志的名言，说什么，行行出状元。节目还没有播完，二叔啪一下关了电视。一旁做针线活儿的二婶问：“不高兴吗？”
二叔不言不语，一个劲儿抽着旱烟。空气里浓浓的烟草味呛得人直咳嗽。二婶不满地蹙了一下眉头，但她没有责怪他，她知道，二叔心里难过呢！
一锅烟吃完了，二叔才说，山子这小子忘本了！
山子是三叔的儿子，但二叔在山子身上付出的心血比三叔自己还多，三叔也这样认为。二叔从心底压根儿就感觉到山子是自己的儿子。
可是，山子不同于往日，山子靠二叔给他传授的技艺走南闯北，竟然连自己这个二叔提都没有提一下。人都常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
二叔没有自己的孩子，当年，三叔就说：“把山子过继给你吧。”二叔说了：“在谁的家里不重要，孩子已经懂事了，不能让孩子有心理负担，你的孩儿就是我的孩儿，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二叔喜欢山子，山子是能感觉到的。有时候，十天半个月的住在二叔家，二婶总是拿很多好吃的，山子家里四个光葫芦小子，日子凄惶。
农闲的时候，二叔就坐在炕头，拉过山子的手，来，二叔教你剪纸。院中跑过一只猪崽子，二叔三下两剪的剪了一只。那只奔跑的猪崽子，一下子跑在了二叔的手中。
山子看着二叔手中的崽子，说：“我想吃肉。”
二叔说：“猪崽儿还小，等过年的时候，二叔给你杀，到时候，山子多吃些。”
山子不肯，坐在炕头，捂着眼睛哇哇直哭。二叔劝了几次，没用，山子歇斯底里地哭。二婶说：“咋办，这孩儿，怕是要哭坏身子骨的。”
二叔说：“杀猪！”二婶不肯，二婶说：“猪崽子太小了，刚三个月不到的样子，能杀多少肉呢？”
二叔坚定地说：“为了山子，杀！”二婶拗不过二叔，只好依了他的意。
山子听说二叔要杀猪，哭声嘎一下停止了。
看着山子吃得满嘴流油，二叔眯着眼笑着。一脸幸福。
过了数月，山子回来了。听说是开着一辆小车进的村子，车子没有进来，村子的路太窄了。三叔拎来两条烟说：“山子带回来的，这小子，现在出息多了！”
二叔没有言语。
三叔见二叔不高兴，放下烟说：“这烟老贵了，比好猫贵多了！”小地方人，只知道一盒二十多块钱的好猫。
二叔硬是塞了回去说：“我不喜欢抽这个，浪费，我喜欢这个。”
二叔扬了扬手中的旱烟锅，长长的烟锅杆。灰黑色的烟袋儿，在空中打着转儿。三叔悻悻地走了。
过两日，山子穿一身白西服，和三叔一起拎两瓶青花瓷酒来看二叔。三叔手中拎着酒，山子边走边拍打身上的灰。
二叔打量着山子说：“白色衣服不易剪纸呢！”山子愣了一下神说：“二叔，现在哪还有时间坐下剪，只是拍节目的时候前两剪刀，那是为了表演给观众看呢！”
山子说这话时，二婶拿过了凳子，让山子坐下。三叔示意山子坐下。山子还在拍打白西服上的灰，好像二叔的家里灰尘四溢似的。三叔不住地给二叔敬烟说：“这孩子，好端端地穿啥白衣服呢？咱这里不时兴呢？”
二叔用粗糙的手，拉过山子细长白嫩的手说：“要好好练剪纸啊！”
山子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听。
山子的手机适时地响起，山子边接电话边说：“又要拍哪个节目，农村新状元啊，好，我马上就到。”
山子用闲着的那只手，向二叔和二婶告别。二叔心里真不是滋味，他感觉空落落的，没有着落。
二叔把手一挥说：“走，回家剪纸！”
二叔开始专注自己的手艺，每天剪好几幅呢！各种动物、人物、花花草草，只要让二叔看见了，看不见也行，二叔心里有谱。一个个动物植物都在二叔的手上再生了。
二叔只顾剪，他只有一个愿望，希望这门手艺有人传承，不要让这门技艺失传。二叔常在剪纸的空闲时想起山子，想起来，他就摇了摇头说：“可惜了，这小子。”
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文化馆的工作人员下乡。他看到了二叔的手艺，惊叫着说：“好手艺，我一定要给你申报一个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
二叔不懂什么叫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他只知道，有人欣赏，便是最大的幸福了。过了两年，文化馆按授予二叔“民间剪纸艺人”还给他带来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证书，当然，还有他给他这个传承人付了相应的报酬。
二叔却将这笔钱捐给了村子，他说了，把路修得宽一些，山子回家时，汽车就能开到家门口了。
有电视台要采访二叔，二叔拒绝了。二叔说了，静不下心来，剪纸上想出成果，永远是一句空谈。
后来的山子，一个人悄悄地回到了村子，看着宽阔的水泥马路，山子哭了。
二叔默默地跟在山子背后，递过一把剪刀说：“回来了就好啊！”山子哭着说：“二叔，上次回来的车子是借来的。”
二叔笑着说，二叔知道啊！二叔说了，做人要心宽。心宽了路子也就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