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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加贺清光

遍地的鲜血如同鬼魅的爪牙一点一点从远处延伸过来,天空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无数闪电从上面打下来,把地面照得惨白。一个穿着靛蓝色羽衣(衣袖上印有山形图案的独特羽织外衣)的少年站在血泊之中,他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刀刃上滴落的鲜血和雨水混在一起,好像邪恶与光明交相辉映。

尹甜菜怔怔地看着电影屏幕上的画面,搭在扶手上的胳膊微微朝着银岚的方向移了过去,她拉住他的衣袖:“喂,银岚。”

银岚抬起眼帘,他本来希望能够从她嘴里听到跟历史背景有关的东西,谁知她竟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觉不觉得里面的冲田总司很帅?”

银岚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不悦地扯回自己的袖子:“我是让你来看一下日本江户时代后期的历史背景,还有幕末新选组(日本幕末时期一个亲幕府的武士组织,主要在京都活动,负责维持当地治安,对付反幕府人士)的情况,不是让你来欣赏电影里的美男。”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继续看电影吧。”听银岚念念叨叨的,尹甜菜脑袋都要昏了。三个小时前她还坐在店里背书,因为文字的内容实在让她觉得枯燥,银岚便带她来了电影院。

一场电影下来,尹甜菜神清气爽地伸了一个懒腰。旁边的其他观众已经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只有他们还坐着,尹甜菜扭过头来:“身上的伤好了吗?”

银岚似乎还在想事情,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尹甜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你在想什么?”

回过了神,银岚侧目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尹甜菜:“在想那个少年的身份。”

“你说千以亦吗?他既然在我们学校念书,应该会有档案,你可以去调查他一下。档案袋是在我们学校的文案室里,找起来有一些麻烦。不过我们老师的抽屉里,也有我们的联系方式家庭住址什么的,要不要我帮你去看一看?”尹甜菜答道。

但是银岚想知道的并不只是这些,他无视她说的话,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看向远处敞开的影院门,风轻云淡地呵出一句:“我们先走吧。”

因为前些日子与千以亦打斗落下了伤,虽然修复了一些,但是伤口太深,想要完全康复还得一段时间。银岚并不想立刻与他产生冲突,他想要知道他总是一味地阻止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如今尹甜菜的魂魄也复原得差不多了,下一次的目的地就是在江户时代后期,取的是之前在刘邦那里无法得到的宝石。其实之前银岚原本想要再次将尹甜菜送回汉朝,但是他推算后发现那个时代刘邦体内所存在的宝石已经被人性的贪婪所侵蚀,没有办法取出来。所以只能将时间推迟,延后到了1842—1868年间,那是日本江户时代后期,有一把名为加贺清光的刀,是属于新选组队员冲田总司的。刀身极长,而且相当锋刃,在现世的加贺清光其实并没有出现任何反常现象,唯一奇怪的是在保存它的玻璃柜上总是出现樱花花瓣,无论什么季节。当时有人认为是一些游客在欣赏完樱花美景之后带进来的,也有人认为是恶作剧,因为没有损伤任何东西,所以看管加贺清光的管理员也并不在意。

加贺清光的主人冲田总司年幼时善良仁慈,待人友善,极易和人亲近,但是随着战乱的开始,他加入了新选组,见识了鲜血和死亡,最后成为一个血樱般的美少年,美丽如天使,嗜血如恶魔。

如今七颗宝石中,尹甜菜总共收集到了三颗,还有四颗没有被收回,其中一颗因为千以亦的阻挠,最终被毁掉了。尹甜菜问过银岚好几次,宝石被毁掉了一颗,之后应该怎么办,银岚总是转移话题,似乎并不想回答她,而是继续让她完成自己的任务。

离开电影院的两个人走在回店的路上,尹甜菜一直在碎碎念着电影里的角色,她几乎没有看多少内容,全部注意力都用在看男女主角的容貌上去了。

拐过一条街,银岚忽然停下来,跟在后面的尹甜菜差点撞到他的后背:“喂,你看着点哎!怎么说停就停的。”

“天空很漂亮。”银岚缓缓抬起头,看着城市的夜空。此时,虽然星辰的光芒被灯光遮掩,但依然璀璨。

尹甜菜听到他这么说也抬起了头:“喔,是很漂亮。”

“我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仰望天空了,许是……很久很久了罢。”他低声呢喃了一句,尹甜菜愣了愣:“刚才你说什么?”

“没什么,走吧。”银岚不再说什么,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路。忽然一道黑影从旁边拂过,银岚伸手挡在尹甜菜面前将她带到身后:“什么人?!”

那片低矮的围墙上,黑衣少年正挽着嘴角不冷不热地看着他们,他缓缓悬起的手指上沾满鲜血:“你想调查我?用你这样受伤的身体么?”

刚才为了护住尹甜菜,银岚强行扯动手臂上的肌肉,如今伤口又裂了开来,白色的衬衣上映出鲜红的液体。他紧紧盯着那个站在围墙上的少年,周围一圈黑色的瘴气就好像附着了生命力似的一片一片盘旋在他身侧,那是来自地狱的恶,是黑暗和堕落的象征。普通人被黑暗如此包围,是不可能还活着的,除非……他本身就是来自于黑暗。

银岚皱下眉头,尹甜菜看到他手臂上的伤口,整个人都僵住了:“你的伤,不是已经医治过了吗?不是应该已经好了吗?”

“你退后。”银岚抬起另一只手召唤出一圈暗绿色的咒文,手臂一扬,驱动咒文攻向千以亦,但千以亦只轻轻一跃,跳到尹甜菜面前。尹甜菜吓了一跳,急忙拉开一个防备的姿势:“你,你想干什么?!”

千以亦伸出手去,想要接近尹甜菜,但是被后面赶来的银岚用法术逼开了,他重新跳回围墙上:“无论你去了什么地方,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跟在你身边……永生永世,你们都无法摆脱我。”

“你究竟是谁?!”银岚捏紧了拳,肩膀上的血更加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

千以亦并不作答,围绕在他周身的黑暗气流好像旋转的一股风,很快就化作星星点点消失在围墙上。银岚捂住伤口微微喘着气,回过头,尹甜菜还呆立在原地:“他的意思是不是……只要我去取宝石,他就会像幽灵一样一直跟着我?”

银岚皱起眉,心下道,怕是比这个更麻烦。

因为上次在素纱褝衣事件中受创,再加上千以亦昨晚莫名其妙丢下的一句话,尹甜菜这一回再也不敢掉以轻心,她做足了准备,把整个江户时代的历史都背了一遍,包括幕末新选组的各个队员。除了冲田总司,其中最有名也是最可怕的是新选组副长土方岁三,历史上记载他是善于谋略的剑术家与兵法家,身长五尺五寸以上,风流倜傥,是公认的美男子,但他指挥组织时无情残酷,令其他队员不寒而栗,被敬为鬼神;还有一位斋藤一,他是当时土方岁三的副长助勤。斋藤一起初并不显眼,在新选组的重大活动里几乎从来看不到他的名字,但是到了后来,他的实力逐渐显露出来,参与各种卧底、暗杀的秘密行动,开始声名大振。

虽然脑海里对铜戒和宝石有几百个疑问,但银岚不说,尹甜菜再问也没有用,她乖乖地躺到席梦思上,闭上眼睛:“银岚,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一定要救我。”那个战乱的时期,其实她知道一定会很危险的,但是这一次,她暗暗下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会认输,一定要把宝石取回来。

“你不会有事的,”银岚伸出手划在了她的额间,因为加贺清光并没有放在她身边,所以想要去那个时代必须由银岚控制时间,“我会守在你身边,等你回来。”最后的话音落下,尹甜菜便没有了声息。

恍如坠入一个梦境,尹甜菜只觉得周围一片迷茫的空白,没有路,没有阳光,也没有黑暗。她行走着,思考着,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姐姐,你没事吧?!”

尹甜菜还没有回过神来,她拼命挣扎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穿着繁重的和服躺在一滩泥水地里,旁边一辆咣当咣当响的牛车飞快地冲了过去。一双小手将她扶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对着驶远的牛车大声骂道:“会不会驾车啊,不知道这里有坑吗?!真是的,不会驾车就别驾,眼睛长在头顶上!”

尹甜菜看清了扶着自己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梳着发髻,身上穿着橘黄色的宽袖单衣,外面罩着铜钱花纹的翠绿色外衫,眼睛一闪一闪的,非常可爱。她见尹甜菜发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应该没有摔坏,姐姐!你真笨,刚才不知道躲开吗?”

尹甜菜一头雾水地站在那里,世界上有这样凶悍的妹妹吗?好像她才是姐姐,自己反而是妹妹一样。不过,这个身体……她低头看了看穿在身上的和服,好像被弄脏了。

“真是的,现在的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驾着牛车就威风了。以前我们土御门家风光的时候,可是有好几辆牛车呢!”小女孩愤愤地念叨几句,一把拉住尹甜菜,“姐姐走吧,如果穿着这身衣服去见岩田桑,他一定会生气的。”

小女孩虽然个子小,但是力气倒是挺大的,很快尹甜菜就被她拖到了一个屋宅前面,抬头看去,这是一个很老旧的宅子,两扇门早就脱了漆,露出里面干褐的颜色,左边挂着一个小牌匾,牌匾上用墨写着几个字“土御门”。比较奇妙的是,那两扇门上画着奇怪的符号,好像一个阴阳阵。

“姐姐快把衣服换了,等会儿要去见岩田桑,他会告诉我们怎么去京都的。”手腕被她紧紧地拉着,尹甜菜进了宅子之后立刻被推到一个糊着白纸的门前,“我在门口等你。”

“惠子,你又闯了什么祸,让你姐姐变成这副样子。”一个温厚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拉着她手的小女孩立刻转过身,撅起了嘴:“岩田桑。”

“要叫叔叔。”那是一个看上去有四五十岁的男人,穿着宽大的浴袍,脚下踩着木屐,脸上的笑容非常慈祥,“看把你姐姐穗香变成什么模样了,快去把衣服换了吧。我是来告诉你们,明天可以和大原家的运粮队一起走,他们也是去京都的。我帮你们付了钱,他们可以一路护送你们过去。”

抓着的手立刻松开了,小女孩飞快地扑了过去:“真的吗?!谢谢岩田桑!”

“要叫叔叔。”中年男人无奈地笑了笑。

破轮子咯吱咯吱地转,两头老牛艰难地拉着一车货在黄泥路上缓缓前进。尹甜菜看着倚靠在身边紧紧拉着她袖子睡觉的小女孩,长长地呵出一口气。

本来以为至少会附在离加贺清光近一点的人身上,没想到居然离得十万八千里。这个身体的主人名叫土御门穗香,是土御门家的后裔。据说土御门曾经是非常有名的阴阳世家,受到过德川幕府的庇护,一直掌握着阴阳师集团的实权。但是明治维新(指19世纪末日本所进行的由上而下、具有资本主义性质的全面西化与现代化改革运动)之后,阴阳道被废除,所以土御门一下子没落了。她现在的身份是土御门的长女,因为家族没落,许多亲戚都各自去其他地方发展,只有她们的父亲仍旧坚守着土御门的老宅子,一直到后来他卧病不起,才将她们托付给了京都里的一个亲戚。

而现在尹甜菜便是带着妹妹土御门惠子前往京都投奔那个亲戚。在她的记忆里,弟弟妹妹都应该是那种很可爱很会撒娇、动不动就哭的孩子,可是惠子却完全不一样,她很要强,只要有人欺负她或者开她的玩笑,她会立刻跳起来大声嚷嚷。而且她很护着自己,就像母鸡护小鸡似的,身为妹妹却经常骂她笨蛋,说她总是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照顾自己。

尹甜菜吃不惯日本菜,也许是因为家族没落生活拮据,她们的菜里看不到一点肉,全部都是菜,今天是腌萝卜,明天是腌咸菜,而且饭量特别少,虽然尹甜菜并不喜欢吃太多的饭,但是少成这样她还是头一次遇到。

一开始尹甜菜会挑食,只吃白饭,把腌菜全部都剩了下来,惠子就教训她,说她浪费粮食。过了几天她发现菜里居然出现了肉丝,有的时候会有生鱼片。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惠子跟运粮队里的一些人讨要的,对于穷苦人家来说肉是多么珍贵的东西,惠子希望姐姐可以吃得开心一些,就努力去讨好那些运粮队的人。

其实这么几天接触下来,尹甜菜知道惠子并不是一个会随便讨好别人的孩子,她那么要强,又很爱面子,但是为了自己,竟然会死皮赖脸地跑去跟那些人要菜。一直以来,尹甜菜都被父母保护着,从来不用为衣食住行操心,她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当被一个陌生人这样护着的时候,她的心便开始不安起来。这个小女孩总是把最好的留给自己,总是处处保护着自己……她知道,这些其实并不是理所当然的。

在抵达京都之前,尹甜菜开始尝试着去感恩她的保护,她也会将菜夹进惠子的碗里,会用手护着她熟睡的脑袋不被震疼了,会把温暖的毯子从身上移开盖到她的膝盖上……其实很多时候付出和得到是等立的,当你想要得到关爱,首先要付出关爱;而你已经得到了关爱,仍然不要忘记去关爱曾经关爱过你的人。

京都自然是与众不同的,所谓一国之都,所有的繁荣昌盛都展现在里面。人口密集的街道,吆喝的小贩,一排排整齐的房屋,都让尹甜菜看得眼花缭乱,身边来来往往的女子都撑着精致的纸伞遮着脸,穿着和服小心翼翼地走路,而男人大多是穿比较宽大的浴衣,也有一些穿狩衣、手握折扇的贵族在街上游逛。

“姐姐,京都好大啊。”下了牛车之后妹妹惠子拉着尹甜菜在京都的街上走着,身边有很多琳琅满目的摊子,上面摆放着新奇的玩意儿。

尹甜菜被她牵着到处走到处看,那些花花绿绿的小东西对从来没有出过小镇的惠子来说真的是非常有吸引力。街道上不时有一些穿着宽大武士服的人走来走去,其中一些是之前在电影里看过的靛蓝色羽衣,他们腰上挂着长刀,站在街道上四处逡巡。尹甜菜有些好奇地朝他们张望了一眼便不敢多看,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是安分一些为好。

走过一个转角,忽然迎面走来两个同样穿着靛蓝色羽衣的武士,其中一个束着头发,有一张看上去特别干净漂亮的脸,身体纤细,明明好像是弱不禁风的,但是却压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对面直直地朝她们逼来;另一边的男人则是二十多岁,同样也穿着羽衣,一张霸道强势的脸,手里的刀被直接扛到了肩膀上。

本来是相安无事地擦肩而过,但是在尹甜菜穿过他们身旁的一瞬间,忽然有一股淡淡柔柔的风从耳边划过,好像有什么力量……来到了她的身边。

尹甜菜奇怪地撇了一下头,她想要继续走,忽然身边的武士抓住了她的手臂。

尹甜菜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原本看到的那张霸道强势的脸已经彻底改变了表情,扛在肩上的刀也被放到了一侧,武士把她的手臂扯到自己面前:“我说过,无论你去了什么地方,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跟在你身边……永生永世,你们都无法摆脱我。”

是千以亦!她全身都颤抖了一下,拉住惠子的手拼命往前面跑去。千以亦真的跟随到了这里,天啊!

站在武士旁边的那个少年微微抬起了眼帘,他开口道:“斋藤,你认识那个女孩?”

武士挽起嘴角:“是呢。”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那两个武士是姐姐认识的人吗?”被拉着跑的惠子根本就是一头雾水,她只能跟着尹甜菜跑着,然后不住地回头看。穿靛蓝色羽衣的两个人还站在原地,他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她们身上。

尹甜菜跑得飞快,她生怕千以亦会追上来,完全没有看前面的路,忽然“砰”一下撞到一堵硬硬的东西,然后直接被弹了回来摔到地面。

惠子急忙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姐姐!”

尹甜菜摔得眼冒金星,她好不容易爬起来,稳住心神,看清自己刚才撞到的“东西”,是两个卷着袖子凶神恶煞的浪人(指日本幕府时代失去封禄而流浪的武士,也叫“日本流氓”),立刻察觉到不对劲,连忙弯下腰冲他们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那两个浪人虽然并没有被撞伤,但是他们根本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们,其中一个人伸手抓住了尹甜菜的胳膊:“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地走路可不好啊,小妹妹。撞了人也不是道歉就能完事的。”

惠子见他们居然抓着自己的姐姐,立刻伸手想要推开抓着尹甜菜的浪人,但是对方力气很大,又是男人,怎么也推不开。她一着急之下干脆张开嘴对着浪人的手臂咬了一口,浪人疼得急忙松开了手。

惠子拉着尹甜菜飞快地转过身:“姐姐快走!”

“该死的,那个臭丫头!”两个浪人立刻追赶了上来,京都的路人都吓得躲到一边。现在是战乱时期,许多武士仗着自己主人的权势而横行霸道,有些浪人根本就还不是武士,却拿着刀剑在路上耀武扬威,普通民众大多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的。

尹甜菜遇到的这两个人就是街头的浪人,他们经常随意吃店铺里的东西而不给钱,有的时候甚至会故意砍伤行走的路人。

京都的街道行人非常多,但是此刻他们全部都挤到了道路两旁,惠子拉着尹甜菜的手飞快地往前跑着,身后两个浪人握着刀一边辱骂一边追赶着。

本来以为至少可以逃走,谁知忽然从前方的一个巷子里蹿出了另一个浪人,直接把她们的去路给拦住了。

被咬了手臂的那个人直接伸手就给了惠子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尹甜菜因为被惠子拉着手,也一并摔了过去。她脸上手上都被擦破了皮,抬起头来时那些人已经把惠子抓了起来:“这丫头居然敢咬我,直接卖去吉原好了!”

“姐姐!”惠子挣扎着叫嚷,尹甜菜想要上去把她救下来,但是被其中一个浪人推开,那人直接挥起一刀砍向她:“少来多管闲事!”

就在这一瞬间,忽然一个蓝色的影子冲了过来,他背对着那把砍下来的刀护住了尹甜菜,尹甜菜整个人都被按在了蓝色身影的怀里,没有受任何伤,但是她感觉到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滴到了脸上,抬起头来,看到的竟然是血!

“斋藤!”后面传来急促的喊声,尹甜菜抬起头,她看到之前遇到的那个穿靛蓝色羽衣的少年武士握着长刀从对面跑了过来,看到俯在地上的人满身是血,立刻抽出刀,直接砍伤了一个浪人。剩余的两个人抓着惠子就跑:“快走,是新选组的人!”

尹甜菜挣扎着从护着她的人身下跑出来追了上去:“惠子!惠子!”

眼看就要追上了,其中一个浪人挥手一刀就砍在她的手臂上,尹甜菜吃痛地摔在地面,虽然伤口并不深,但是也流了很多血。

身后的少年扶起刚才救了尹甜菜的武士,一把按住他流血的肩膀:“斋藤,你竟然把后背留给了敌人!”

斋藤一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他从来都不会将自己的后背挡在别人的刀下,哪怕是自己的兄弟遇到危险,他宁可一刀把敌人杀了,也绝对不会把自己的后背面向敌人!而这一次,他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居然舍命挡刀……少年的眼神冷下来,他看了一眼捂着手臂跪坐在地上的尹甜菜,尹甜菜眼眶里全都是泪水:“惠子,惠子被抓走了!”

“我想你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少年扶起斋藤一,眼神冰冷地看向她。

尹甜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明明拥有美丽不可方物的容颜,眼瞳里却冷漠地泛着嗜血的光泽。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素袄,外面罩着直垂落地的靛蓝色宽大羽衣,黑色的长发束在身后,脸上没有任何笑容,虽然整张脸俊美异常,但他全身散发出来的冷漠却让尹甜菜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少年……如同一片沾染着鲜血的樱花,美丽而危险。

一抹夕阳从木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地板上不算太冷,但对一直跪坐着的尹甜菜来说也算是一种折磨了,她咬着牙看着自己的手臂被一个叫原田左之助的人包扎着,他虽然动作已经很轻柔了,但是对于像尹甜菜这种很少受伤的女生来说,仍旧非常疼:“姑娘不必害怕,总司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看到斋藤受伤了,所以才会生气的。”

总司,原来刚才那个少年就是冲田总司。加贺清光应该就是他的佩刀吧,至少历史上是这样记载着的。尹甜菜瞥了一眼窗外,几个穿着同样靛蓝色羽衣的少年就站在外面探头探脑,原田伸手把药瓶子砸了出去:“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她可是第一个让斋藤把后背献给刀的人啊,我们想看看而已。”那些人笑着哄散开去。

原田转回头,他其实也很想知道答案,便问尹甜菜:“姑娘,你和斋藤认识吗?”

认识吗?应该算是认识的吧。那样的眼神,还有那样的语气,不是千以亦还能是谁呢?只是她想不明白,一直阻止他们收集宝石的千以亦为什么会在那种情况下扑上来救她?如果她死了不是更好吗?

“不认识。”尹甜菜挺直了背跪坐在地面上,她握紧衣角,“我和妹妹惠子是第一次来京都,她被那些人带走了,不知道会被带去什么地方,我很担心。”

原田安慰她道:“别担心,我们已经派人去寻了。总司把你带回来也是怕你出事,其实他人并不坏。对了,我们去看看斋藤吧,他的伤比你严重多了。”

尹甜菜眼帘微微颤动了一下,呵出一口气:“伤得很重吗?”

“嗯,不过姑娘请放心,他身体很强壮,以前挨的刀伤也不计其数了,马上就可以康复,只要多休息几天就好。”原田道。

两人来到另外一个四面都开着窗的屋子里,斋藤一全身缠着白布躺在地面上,脸色极其苍白。旁边跪坐着的少年就是冲田总司,他看到尹甜菜进来,脸上竟然绽开了笑容,只是那样的笑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含义:“因为你,斋藤到现在都没有醒过来。”

这完全就是在责怪她的意思!尹甜菜缩在那里,视线落在少年脚边平放着的那把刀上,虽然看过了照片,但是总觉得好像并不是她要寻找的加贺清光。难道之后会换鞘吗?还是得拔出来看一看才行。

因为斋藤一一直没有醒,冲田总司就一直陪在他身边坐着,据说他们关系很好,现在他受了伤,冲田总司讨厌尹甜菜也是理所当然的。尹甜菜本来就没有去处,于是也只能陪在那里,看着救命恩人流着汗,痛苦地忍受刀伤的折磨。差不多到了半夜时分,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新选组成员拉开门对冲田总司喊道:“总司,外面又出事了!”

冲田总司皱了皱眉头,他看了一眼坐在边上的尹甜菜:“你守在这里。”

尹甜菜吓得拼命点头,等到他站起身拿着刀出去了,她才敢舒一口气。

不知过去了多久,尹甜菜犯起困来,她坐在那里撑着下巴,头一垂一垂地打盹,忽然感觉有什么光亮了起来,她被惊醒,睁眼看去,恍惚间见躺在地面的斋藤一身上竟然脱出了一具魂魄,泛着淡淡的暗光,后背同样有个伤口。

她死命地揉了揉眼睛,当看清那具魂魄的容貌时,微微怔了怔……果然是千以亦!是他附在斋藤一身上救了她!只是……明明伤的是斋藤一的身体,为什么千以亦的灵魂看起来也伤得很严重?他要去哪里?是要回去了吗?

尹甜菜赶紧伸手想要拉住他,却只穿过了一丝柔软的影子,那透明的魂魄最后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屋子里。

冲田总司回来时天已经快亮了,他拉开门看到尹甜菜已经靠在墙角睡着了,斋藤一正背着身在找刀,白布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他听到声音后立刻转过身,很显然并不是很放心把后背露给旁人。

“你醒了。”冲田总司跨了进来,尹甜菜还在睡着,她昨天累坏了,遇到浪人袭击,又受了伤,还守了斋藤一一夜,就算旁边有说话声,她都没有反应。

斋藤一将刀插在腰绳上,淡淡地应了句:“嗯。”

“昨天你为了这个女孩挡了敌人一刀,还记得吗?”冲田总司在地板上坐下来,准备跟他好好聊聊。

斋藤一看了一眼靠在那里睡觉的尹甜菜,思考半天,最后终于开了口:“忘了。”

忘了,就这样很简单的一句话,让冲田总司皱起了眉头。他用自己从来不显露给敌人的后背挡了刀,差一点就把性命搭进去,现在居然用一句“忘了”,就把所有责任都给推卸了去,他难道脑子被烧坏了吗?!

“明白了。”沉默许久,冲田总司也只能用这样一句话来结束他和斋藤一的谈话。斋藤一握着刀走出屋子,外面办了任务回来的新选组其他队员看到他立刻过来调侃:“斋藤啊,你昨天可真威风,为了一个女孩子居然舍命挡刀,以后我们都要效仿才是啊,哈哈哈哈。”

斋藤一一头雾水,想要辩解却不知如何开口。

尹甜菜醒过来时已经是正午了,冲田总司还坐在对面一声不响地看着她。她吓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揉揉眼睛看了看空旷的床单:“斋藤呢?”

“醒了,”冲田总司答道,“他说不记得你的事,所以你可以走了。”

尹甜菜愣了一下,脑海里立刻闪过昨晚恍惚间看到的情景,莫非是千以亦附在他身上的魂魄离开了?那千以亦是回去了吗?受了那样重的伤,应该仍旧可以回去吧,他明明那么强大。

“你可以走了,”见尹甜菜没反应,冲田总司又重复了一遍,“这里不是女人应该留下的地方。”

“那惠子呢?!”尹甜菜抬起了头。冲田总司站了起来:“等找到她之后我们会通知你的,现在我送你回去。”

回去?当然是没地方可去的。尹甜菜只听惠子说过她们要投靠的亲戚叫良平和树,至于具体在哪里,她根本不知道。冲田总司便带着她去街上询问。

新选组的主要职责是维持治安,所以他们的队员所到之处,总是很受人欢迎,特别是冲田总司本来就长得好看,而且脸上一直带着笑容,路过的人都会跟他打招呼。尹甜菜已经见识过了这个美少年,他笑起来有时候比板着脸还可怕,是真真正正的笑里藏刀,难怪历史上说冲田总司是天使与魔鬼的化身,真是一点都不假。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走在前面的冲田总司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尹甜菜没注意,直接撞到了他背上:“你们武士不是都不应该把后背留给敌人吗?”

“如果你是敌人,你早就死了。”他脸上仍旧笑着,却说着可怕的话。

尹甜菜瘪了瘪嘴道:“我叫穗香,土御门穗香。”

“土御门?好像是一个阴阳世家,你之前对斋藤施了咒,才让他救得你吗?”冲田总司反问了一句。

尹甜菜真想掐他:“我要是能施咒,肯定直接让那几个浪人脱光衣服挂在街口的牌坊上面被人丢西红柿丢鸡蛋,还会让他们那么逍遥自在地把惠子带走吗?!”

冲田总司怔了几秒钟,忽然大声笑了起来,和之前不同,这一次的笑是真实的、发自内心的笑。尹甜菜还咬牙切齿地站在那里:“我是说真的,如果我会施咒,我绝对会那样做,他们还伤了我的手,你知道有多疼吗?我最怕疼了!”

他们两个就站在街道中间,尹甜菜气愤地在那里摆着手势解释刚才的话,冲田总司则握着刀柄哈哈大笑,周围路过的人都被他的笑容感染了,有几个还走过来同他们说话。这一切都被一个端着一大摞脏碗筷从水茶屋里走出来的小女孩看到了,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们,脸上满是震惊的表情。

她被抓走才没多久,她以为她会很担心她,会很着急,会努力救她回去的……可是现在,却看到她站在街上和一个少年笑得这样开心,她是不是已经将她这个妹妹忘记了?!是不是已经不打算寻找她将她救出去了?!

没错,那个端着脏碗筷被人指使着去洗碗的小女孩,就是被那些浪人抓走的惠子!

惠子被浪人抓走后,很快被卖到了吉原街的水茶屋,因为她年纪尚小,还不能接客,所以水茶屋的女人们就让她每天擦地、洗衣服、洗碗。惠子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就干活干到很晚,手指全部脱了皮,而且火辣辣地疼痛。她一直都相信姐姐会来救她回去,也一直认为姐姐会很担心她。可是当那一天,她看到尹甜菜和一个少年站在街道上开心地说笑时,她的心仿佛被狠狠地锤了一下。那种被背叛的感觉,让她非常难受。

其实只要当时她大声喊一下,尹甜菜和冲田总司就可以看到她了,但是她并没有那样做,而是看着他们慢慢离去,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臭丫头,洗个碗都这样慢吗?!还不快点干活!”水茶屋里的女人们已经嚷嚷起来,她咬着下唇端着一大堆东西走到水井口,然后用已经磨破了皮快要流血的手用力地拉着井绳,把水打上来。

冲田总司带着尹甜菜在街上问了很多人都没有打听到有用的信息,最后只能带着她重新回到新选组。其他队员看到他们回来,立刻打趣道:“哟,这不是斋藤一喜欢的人吗?总司,朋友妻不可欺哦。”

“别胡说。”冲田总司笑着骂了回去。

尹甜菜瞥了一眼他的刀,冲田总司注意到了,便将刀拿了起来:“为什么总是看它?”

“啊,因为它很好看……”尹甜菜被吓了一跳,胡乱接道。

冲田总司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刀好看,他把刀悬在眼前用力一抽,只听得“噌”一声,一道强光反射到尹甜菜眼里,她吓得后退一步,然后怔怔地打量着那把刀……不是加贺清光,她在照片上见过,加贺清光不是长这样的。但是历史上记载加贺清光应该是冲田总司的佩刀才对啊?嗯,也有可能是新选组其他成员换刀之后才轮到他手里的,历史记载,当时在新选组里成员经常换着刀用,那加贺清光现在会在其他成员手里吗?

尹甜菜把目光定格在旁边几位经过的队员身上,冲田总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刀收了起来。

因为暂时没有住处,尹甜菜便在新选组里住了下来。当然不是白住的,她得每天清洗碗筷,还有帮他们洗衣服补衣服。洗碗洗筷还好,她以前也做过,但是洗衣服补衣服……就从来没做过了。洗衣服有洗衣机,补衣服那简直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新买的,如果不喜欢了也是会丢掉的,哪里还用补的?

所以刚开始干活时她常常弄得一塌糊涂,衣服不会洗,补的话经常连袖子也一并补了进去。新选组的人都对她很无奈,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不会做饭,洗碗洗筷子洗衣服都乱七八糟的(那时候没有洗洁精没有洗衣粉),补衣服就更不用说了,简直就是噩梦。常常是尹甜菜很积极地跳出来要帮他们补,他们则苦苦哀求着她放过他们的衣服。

只有冲田总司会很大方地把衣服交给她,尽管补得一塌糊涂,他还是会照样穿。因为他是美少年,无论穿什么都好看。

就这样一连在新选组里待了七八日,尹甜菜除了每天偷偷摸摸去看那些队员的刀之外,还焦急地打听妹妹惠子的事。其实冲田总司知道,尹甜菜留在新选组里并不单单只是为了等她妹妹的消息,那一天他与她谈到刀的时候,她的视线一直落在新选组成员腰间的武器上面……新选组从来不留可疑的人,但是冲田总司并没有揭发她,只是每日一回来就来到她身边,监督她的举动。

尹甜菜原本以为应该可以很快就把妹妹寻回来的,但是没有想到过去这么多天了,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开始担心起来,不知道惠子过得怎么样了,会不会被人卖去了什么地方做奴隶呢?

冲田总司帮她打听到了那个亲戚的消息,原来他们早就搬离了京都,说是去另一个地方做生意了。尹甜菜不敢离开京都,她一定要等找到惠子之后再带着她走,而且最重要的是……加贺清光应该就在新选组里。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最近这几天晚上总是睡不好,听到木门外总是传来喃喃细语的声音,好像是责骂她的话,但是又听不清到底在骂些什么。因为这样,第二天起来总是精神不振的样子,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走着走着就会摔在地面。最严重的一次是在洗碗时,她竟然整个人都倒在了木盆里,差一点就窒息过去。冲田总司将她扶到屋里唤来了大夫。大夫检查过后摇了摇头:“身体是无恙的,可能是中了咒。”

“咒?”冲田总司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之前还和她开玩笑说既然是土御门家,也许会施咒,结果她自己反倒是中了咒。

大夫继续说道:“这咒,除非是施咒的人死了,否则她会一直病着。”

“可有什么救法?”冲田总司握紧了手里的刀。大夫收拾药箱站了起来,“三日之后施咒的人便会来取她的性命,若是不能取走,那个施咒的人便会被反噬。所以先生只要好好保护这位姑娘不受到伤害就可以了。”

三日,他便这样跪坐在尹甜菜身边三日。没有休息一刻,纵然是组里有人喊他一道去执行任务,他也拒绝了。有些队友看他这样,便说要帮他一起看守,可以轮班替换,如果一个人这样不眠不休地坐三日,一定吃不消的。但是冲田总司拒绝了,他就这样平放着刀,看着躺在那里浑身难受的尹甜菜,她好像是做了噩梦,一直无法醒来。

木窗外经常会走过一些人,大部分都是担心他们、跑来探头探脑的队友们,连平时非常木讷的斋藤一也过来看望他们。最让人吃惊的是,新选组人人惧怕的鬼神副长土方岁三竟然也出现在了屋外。

他披着黑白肩衣站在木门外,身后的阳光全部被挡住了,脸上看不清表情,他看了一眼眼睛紧闭的尹甜菜和跪坐在旁边的冲田总司,微微皱了下眉头,不轻不重地开了口:“你是一番的组长,不要忘记你的职责。”

“过了今天就好……”冲田总司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土方岁三一步跨了进来:“我帮你守着,你去休息一下。”

“副长,这里交给我——”他话还没有说完,那个男人就握住他的胳膊直接将他丢了出去:“我帮你守,你还不放心吗?”

冲田总司垂下眼帘,这个男人只要开了口,就没有办法将他扳回来,也正是因为这样,新选组的纪律才能这样有条不紊吧。他已经异常疲倦,连自己的佩刀都忘记在了屋子里,缓缓转过身离开了。

冲田总司离开后,坐在屋内的土方岁三抬头瞥了一眼外面围站着的其他队员,他们被他凌厉的眼神吓了回去,再也不敢围在外头看。待到人都走了,只剩下他和躺在地上的尹甜菜,他的眼神竟一下子柔和了起来。

缓缓地伸出手,冰冷的指腹轻轻摸去了她额间的汗:“我说过……无论你去了什么地方,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跟在你身边……永生永世,你都无法摆脱我……”

他擦拭着她的汗,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剧痛,他躬起身子,整个人都俯到地面剧烈地咳嗽起来。支撑的手臂按在尹甜菜发间,他捂着嘴尽量不让声音传到外面去,灵魂深处的刀伤泛上来一阵一阵的剧疼,那是撕心裂肺的煎熬。

是的,他是千以亦,那天从斋藤一的身体里脱离出来,原本应该被送回去的,但是尹甜菜在这里,他便强行留了下来,附着在这个男人身上。他必须守着她,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不会让她有任何差池。因为在这之后的永生永世,就算是死,她也无法摆脱他!

他就这样一直跪坐在她身旁,当天空暗下来时,忽然有一缕黑烟从窗外拂过,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那缕黑烟,是怨恨。他可以感觉得到,周围缓缓压下来一股戾气,恨不得将这里的一切撕裂。

是怨灵吗?如若是怨灵应该不是这种感觉。他站起身,随手拿过身旁的一把刀便走到了屋外,那缕黑烟在空中划了一圈,飘到了后院里,他立刻抽出刀飞快地追赶上去。

睡在另一个屋里的冲田总司忽然觉察到什么,他立刻爬起来推开门跑到尹甜菜休息的房间。屋里空荡荡的,早已经没有土方岁三的影子,他左右环顾了一下,正好看到尹甜菜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她一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眼神还很迷茫。冲田总司过去扶住她:“土方副长去什么地方了?”

“土方……副长?他是谁啊,去什么地方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他。”尹甜菜压根不记得刚才有人守在她身边的事,只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头有点昏沉沉的。

外面漆黑的庭院里忽然出现了几道火光,两个队员举着火把跑了过来,他们拉开门对冲田总司道:“总司,有人闯入了新选组!副长已经追出去了,好像是那个施咒的人!”

他听罢犹豫了下,然后将放在旁边的刀捡了起来丢给尹甜菜:“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只要杀了施咒的人,她的病便会好起来。

刚要跨步追上去,忽然身子一僵,他捂着嘴重重地咳嗽了几下,尹甜菜连忙站起来要扶住他,却被他推开了:“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他握紧的手上都是血……尹甜菜知道,历史上记载他的身体一直是很差的。

冲田总司跟着那几个队员离开了,尹甜菜抱着刀走回屋里,里面点着的灯光线非常暗,因为刀很重,她刚要将它放到地上的时候忽然怔了一下,随后眼睛猛地睁大:“加贺清光?!”

没错,她手里的刀正是加贺清光。土方岁三在看守尹甜菜的时候将刀和冲田总司落下的放在了一排上,后来有一缕黑烟从窗外蹿过去,他便随手抓起一把刀追到了外头。因为附在他身上的是千以亦,在新选组里,刀对武士是非常重要的,可惜千以亦并不是武士。

其实加贺清光最早确实是冲田总司的,后来土方岁三在一次战役里遗失了自己的配刀,冲田总司便把自己的刀给了他。如今回来了,却到了尹甜菜的手里。

尹甜菜背对着门坐在那里观察手里的刀,忽然听见清脆的一声铃铛响,转过身去,看到一个穿红白相间巫女服的小女孩从外面跨了进来,手腕上系着一条红绳,红绳末端有两个古铜色的铃铛,只要走一步,那铃铛就发出一声脆响。

“惠子?”尹甜菜呆呆地看着她,脸上慢慢露出笑容,“惠子你回来了吗?天啊,我找了你那么久,以为你再也不会出现了!”

“找了我那么久?”惠子的声音有些奇怪,最后的音调一直往上提,好像一点都不相信她说的话,“姐姐真的找了我那么久吗?”

尹甜菜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惠子,你怎么了?”

“姐姐你说呢?我等了你很久哦……”她的眼眶里明明滑落下了眼泪,却还挽着笑,那模样非常可怕,好像吃人的怪物似的,让尹甜菜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忽然,惠子疾步跑过来一把将尹甜菜按到墙壁上,她举起右手上的金钗,声音大得吓人:“我一直等你一直等你,以为你会来救我,可是你却和其他男人在路上嬉戏玩闹着!你知道我这几天吃了多少苦,做了多少工吗?!当初明明约定好的,我们是一直在一起的啊……可是姐姐却没有来救我!”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绝望,悲伤,好像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一样。尹甜菜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样的眼神,好像曾经也在哪里相遇过。也是这般年纪的一个人,跪在一张玉榻边,榻上躺着一个年轻的少女,那个人绝望而痛苦地哭泣着,最后哭白了头发。

“穗香!”

“尹甜菜!”

两个不同的声音同时从屋外传了过来,那金钗还悬在半空没有落下,冲田总司和土方岁三已经站在了外头。尹甜菜怔怔地看着他们,视线落在了土方岁三身上:“为什么,你……”

知道她的名字。

挡在最前面的冲田总司哪里顾上听他们在说什么话,他披散着头发,美丽的脸没有任何笑容,如同来自地狱的罗刹。他疾走几步,一把抓起地上的加贺清光,直接抽出了鞘对着惠子的后背砍了下去,尹甜菜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到一片血花飞溅在空中,然后坠满一地。

美丽的少年还站在原地,他没有穿羽衣,白色单衣上满是鲜红刺眼的血,让尹甜菜一刹那间浑身冰冷,然后呆呆地看着刀上的血渍。

“你不应该看的……”白皙而冰凉的手缓缓抬了起来抚上尹甜菜的眼睛,他在她面前遮住了这一切。

“叮当”一声,那铃铛滚落到了地上……

在那之后,那个原本出现在屋外的土方岁三仿佛是失踪了一样,尹甜菜再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听说是接了任务出去办事了。尹甜菜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她猜测,也许那个土方岁三,是千以亦后来附上灵魂的人,因为那一声喊,是如此深刻,在脑海里久久回荡,无法抹去。

她经常一个人坐在走廊上,看着被系在房梁顶的那个铃铛,只要风一吹,就发出叮当的脆响声。她发觉自己真的很懦弱无能,如若不是千以亦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如若不是冲田总司护在她身边,她早就死了……尽管她时常想要保护身边的人,但总是做不到。

新选组的战争爆发了,冲田总司开始不断咳嗽,到后来咳出的血越来越多,但他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战斗,手里的刀总是握得很紧。加贺清光重新回到了他身边,不知是什么原因,刀刃看上去仿佛暗淡了很多,也没有以前锋利了。他心里积聚了太多愧疚,因为伤害了尹甜菜的妹妹,或许杀死其他人时他从来都不会犹豫一下,但是面对尹甜菜,他却觉得心痛得厉害。

那一天回来,他独自一人坐到樱花树下,飘落在脚边的花瓣散落了一地,手指间握着的巾帕上是一片刺眼的鲜红。

他知道自己时间应该不多了。

尹甜菜从屋里出来,她穿着淡红色的和服。冲田总司看到她立刻站起来要走,他害怕看到她的眼睛,他害怕她会责怪他,会恨他。

“总司。”尹甜菜开了口,她喊住他。

少年停住了脚步。

穿着木屐一步一步来到他的身后,尹甜菜伸出了手,她拉住了他:“我从未怪过你。”

整个肩膀猛地一颤,少年紧握着刀的手松了开去,加贺清光就这样“哗”一下坠落到了地面,溅起一片樱花。

终于……可以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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