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尹甜菜猛地坐起了身，头上搭着的毛巾掉落到床边，她抬起头，看到银岚就站在身旁，自己则躺在魂穿古代事务所的席梦思上，不禁一阵恍惚：“我……回来了吗？”
她以为，她已经死了。死在那一场大火里面，死在刘邦紧紧盯着她的视线之下。这是她第一次感受死亡，是那么的接近，那么的炙热，就好像整个灵魂都被烧了起来，都要化为灰烬，也许，人们常常说的下地狱就是那般感受吧。
到现在，她的手指都还在颤抖着，仿佛那个场景还在身边。
银岚俯下身，修长的手背覆在她的额头上，有一股丝丝的凉意传来，让她觉得顿时安心了很多：“你的魂魄受到创伤，这几日便好好休息，什么也不要做了。”
尹甜菜点点头，她缩在那里，被子的一角被垫在了下巴处：“是千以亦带我去的。银岚，他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可以不用这个铜戒就可以把我送到过去的时代！”
说到这里她缓缓举起手，指间的铜戒被灯光照得通明，忽然她看到了什么，眼睛瞬间瞪大：“银岚，银岚你看，这个是新的宝石吗？怎么颜色这么奇怪，是灰色的。”
“因为你接触了宝石拥有者，只是并没有取出来，所以留了宝石的空壳在铜戒上。”银岚说着将旁边的一个锦盒拿了过来，当他打开的时候尹甜菜一下怔在了那里。她记得这件美丽的衣裳，穿在身上的时候，轻盈得仿佛是一张蝉翼，只一挥舞就可以散发阵阵光芒。但是这件衣裳现在成了一堆灰烬，只剩下一小块衣角的碎片躺在那里。
她这才知道，原来那一天千以亦送她去汉朝时，正好银岚接了新的任务，而这个任务就是关于素纱褝衣的。
银岚让尹甜菜这几日多加休息，他答应会查清楚千以亦的身份，绝对不会让她再冒险了。至于这颗宝石，可以等下一次去取，刘邦的灵魂里拥有宝石的力量，他不仅仅只在一个空间里，还会转世成其他人，或者前往更早的时代。
尹甜菜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揉了揉太阳穴，发现身体稍微好了一些，只是仍旧有点累，看看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银岚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好像可以看透更遥远的东西。
“我要回家了。”算是打了一声招呼，尹甜菜起身下床。
银岚的长袖在她的身后拂起，一片施了法术的叶子就这么飘飘然落进了她的口袋中，只要她一出事，他便会第一时间觉察到。
这一次，一定不能再让她受伤了。
二
尹甜菜独自一个人在路上走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今天的风特别冷，她好几次都缩了缩脖子，裹紧衣服。
忽然身后有一个黑影闪过，尹甜菜觉察到了什么转过身来，一双手已经掐住了她的喉咙，并且死死地将她按到了墙壁上。
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脸色苍白地看着那双手的主人。
是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女孩，但是力气却大得可怕，两只手轻而易举就制服了她，并且狠狠地往肉里面掐，像是要将她的灵魂都扯出来撕成碎片一样！尹甜菜紧紧扳住她的手，想要从这种窒息的感觉里逃脱出来，但是力量越来越小，身体越来越无力。
“哗”一声，掐在脖子上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消失了，尹甜菜整个人跌到地面拼命地咳嗽，脖颈上已经是一片紫青了。
“她是积聚着怨恨的魂魄……媒介物就在附近。”银岚缓缓地从黑暗中显现出身，他悬起手指，探入旁边的墙壁里，然后从砖瓦的缝隙里抽出了一枚铜钱，上面还冒着一股黑烟：“一般这种魂魄是没有办法实体化并且出来伤人的，一定是有谁对他们做了手脚。上次那个画卷上的女人……也一样。”
尹甜菜身体难受极了，她使劲支撑起手臂站起来：“是千以亦做的吗？刚才那个魂魄为什么要掐我？我跟她无冤无仇的。”
显然，她对自己受到这种待遇感到很不满。
银岚长袖一拂，一串通体透白的佛珠就这样悬挂在了她的脖颈之上：“回去之后好好休息，这串珠子会保护你不受到伤害。”
“我在问你话啊！刚才那个积聚怨恨的魂魄是千以亦派来杀我的吗？”尹甜菜握住了那串佛珠抬头问银岚，银岚并不正面回答她：“等我查出来了，自然会告诉你。一般积聚怨恨的魂魄只会伤害自己憎恨的人，不会受人指使。”
不会受人指使？可是她又没干什么坏事，那个女孩的魂魄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尽管现在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但是尹甜菜还是决定先回家好好休息。不过，其实她并不能如愿，她已经缺了好几天课了，第二天无论如何，她都要上学了。
也许是脖子上挂着的佛珠太显眼了，第二天上早课的时候，同桌朝她看了好几眼，待到下课立刻兴致勃勃地问道：“甜菜，你这串东西好漂亮，是哪里买的？”
“是朋友送的。”尹甜菜自然不能把银岚给说出来。
“能不能……借我看看？”同桌说到这里竟然伸出了手想要碰她脖子上的佛珠，尹甜菜条件反射地挡了一下，然后尴尬地僵在那里：“这个，是很重要的朋友送给我的，以后有机会再介绍给你认识，让他也帮你带一串。”
同桌的神志好像一下子返了回来，收回手道：“原来是这样。”
同桌以前是一个标准的书呆子，从来都对这种饰品不感兴趣的，今天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尹甜菜百思不得其解，转头看看同桌，她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地盯着黑板，好像很认真的模样。
“尹甜菜……尹尹甜菜！”忽然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点了她的名字，尹甜菜猛地反应过来，然后“唰啦”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碰得桌上的书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上课不要走神。”老师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禁叹了一口气。
尹甜菜连忙弯腰道歉，之前在汉朝规矩学多了，弯腰非常深，直接磕到了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旁边的同学全部笑作一团。尹甜菜立刻羞红了脸，只觉得今天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到了中午吃饭时间，尹甜菜拿着饭卡要去食堂打饭，以前从来都没有跟她一起吃过饭的同桌居然心血来潮说要和她一起走。尹甜菜愣了愣，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也不好意思拒绝，而且她向来都是来者不拒的人，便笑容满面地跟她一起向食堂走去。
才走到大门口，忽然同桌一下子蹲到了地上，她紧紧地捂住肚子：“甜，甜菜！我的肚子好疼！”
尹甜菜立刻伸手将她扶起来：“怎么了？肚子很疼？不会是急性肠胃炎吧？你总是吃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走，我陪你去医务室。”她伸手将同桌的胳膊放到脖颈上，然后对其他一同去食堂打饭的同学道：“你们先走吧，我带她去看看。”
那两个同学对突然加入的同桌觉得很不满，以前都装作很正经的样子，从来不跟别人吃饭，今天第一次在一起吃饭就弄出事情来，她们连招呼都没有打就直接一扭头进了食堂，留下尹甜菜一人站在那里发愣，不明白她们俩这是怎么了。
她扶着同桌到了医务室后发现校医也去吃午饭了，没有人，只好让同桌在椅子上躺一会儿。才将她扶下去，忽然同桌的手一伸，飞快抓住了她脖子上的那串佛珠，然后用力一扯将它扯了下来！
一道红色的印记立刻在脖颈上显现，尹甜菜因为惯性摔到了躺椅上，同桌就被压在身下，她挣扎了几下，忽然眼珠子一红，直接将那串断了线的佛珠从窗台上扔了下去！
“你干什么啊？！”尹甜菜捂着发疼的脖子支撑起身来，同桌却已经昏死了过去。
就在这个瞬间忽然有一股强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动出来，尹甜菜朝四周看了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难道是自己错觉？对了，同桌昏过去了，得赶快去找校医来！
她急急忙忙转身要朝着门外跑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噼啪”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到了地上，疑惑地回过身，看到一枚精致的古印章从同桌手里滑出来，掉在地上。那是一枚非常漂亮的鸡血石印章，通体鲜红，好像浸透了鲜血一样，周身雕刻着金色的腾龙图案，应该是价值连城的古董。
尹甜菜弯下腰正要去捡，忽然印章发出一束亮光，然后从里面涌出了一股黑烟。黑烟缓缓在尹甜菜面前凝聚，化成了一个古代装扮的武士。
三
头上的盔甲好像已经腐朽了很久，一块一块铁片从上面掉落下来，顶端的红缨早已经化为灰烬，只留下一根细长的残枝还悬挂在那里，武士的容貌被一层密密麻麻的黑烟遮挡着，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是可以感觉出来，他非常年轻，大约也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模样。
又是一个承载着怨恨的魂魄吗？莫非也是来杀自己的？尹甜菜警觉地后退了几步，那个武士原本是半悬在空中的，此时他的双脚缓缓踩到地面上，一双冒着黑烟、裸露着指骨的手一瞬间伸了出来，直直地探向尹甜菜的脖颈。尹甜菜急忙抬起手一挡，那个武士立刻挥起一拳打中她的胸口。
她整个人都飞了起来，撞到了陈列着药瓶的橱柜上，然后连人带柜地摔倒在地面上，上面哗啦啦摔下来一大堆瓶子，把她压在底下根本动弹不得。
那个武士又朝着她冲了过来，尹甜菜原本以为这次自己是死定了，结果万万没有料到那个武士居然穿过她直接从墙壁里走了出去，好像在焦急地往一个地方跑去。
她本来想要追上去看看，可是无奈整个人都被压住了，身体痛得厉害，动弹不得。幸亏此时校医回来了，连忙将尹甜菜扶起来，然后帮她处理身上的伤口。不光是后背和手臂，连脑袋都被砸伤了好几个地方，尹甜菜痛得龇牙咧嘴。
睡在躺椅上的同桌迷迷糊糊醒转，她看了看自己所处的地方，还有坐在旁边满身是伤的尹甜菜，眼睛都瞪了起来：“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非要跟我一起去食堂吃饭，结果说肚子痛，让我把你扶到医务室的吗？”尹甜菜愤愤地瞪了她一眼，“还把我脖子上的一串珠子给扯断了，现在都不知道丢去哪里了。”
“怎么可能！我从来都不去食堂吃饭的，妈妈说食堂里的菜不卫生，所以我每天都带盒饭，怎么会跟着你去食堂呢？咦……真奇怪，今天早上的事我好像不记得了。”同桌一边揉着脑袋一边站起了身。
尹甜菜难以置信地愣在那里……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说她那串珠子漂亮，后来又将它夺过去的事情，还有……那个印章！
想到这，她赶紧蹲到地上四处找寻，见那枚印章还躺在那里，虽然黑烟消失了，但那诡异的红色和鲜艳的纹饰依旧让尹甜菜觉得全身发冷，刚才如果那个积聚着怨恨的灵魂是冲着她来的，她也许就已经死了！
晚上放学，尹甜菜绑着绷带从教室里走了出来。刚到楼梯口就遇上了从楼上下来的晓泊，晓泊看到她满身是伤的样子，整个人都怔住了：“怎么……全身是伤。”
“哎，今天我遇到一件特别郁闷的事情……”尹甜菜一见到晓泊，立刻就凑了上去。晓泊被她这样忽然的靠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红着脸把头低了下来：“什，什么事情……”
“我跟你说，我同桌今天……”刚一边走着一边要把事情说出来，忽然看到对面学校大门口站着一个穿白色衬衣、束银白长发的男人，周围经过的同学全都停下脚步，对着他指指点点，有一些甚至掏出手机拍起照来。
银……银岚？！
尹甜菜吓得头发都差点竖了起来，她急忙跟晓泊道别，飞快地朝着学校大门跑去。走近了一看，果然是银岚。她拼死拼活地从外面挤进去，一把拉住银岚的手：“喂，你怎么跑到学校里来了？真是的，被其他同学看到了我可怎么办啊？而且，你这身是什么装扮啊？你不是……不是通常都穿那种拖泥带水的长袍么？”
没想到银岚换了这身衣服之后看上去居然挺帅的，难怪刚才那么多同学都围着他看，肯定以为他是从哪里来的明星了。
银岚被尹甜菜拖着离开了学校大门，走到另一边的围墙附近，银岚停下脚步，伸出手轻轻擦去了尹甜菜脸上的创可贴：“你出事了，我给你的串珠呢？”
“不是我弄丢的。今天在学校，我同桌一直用怪怪的眼神看着我，还问我借那串珠子。我当然没借了，结果她假装肚子疼，让我扶她去医务室。在医务室里她把那串珠子夺走了，还丢到了窗外。我下课的时候有去找过，可是找不到。”尹甜菜生怕银岚骂她，急忙解释。
银岚缓缓收回了手，垂下眼帘：“那串珠子本来就是为了保护你，现在你没事就好。”
“对了银岚，我在同桌那里得到了这个。”尹甜菜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那枚印章，“从这个里面冒出一股很大的黑烟，然后一个带着怨气的武士跑了出来。幸亏他的目标不是我，只是把我推开之后就逃走了，不然今天我肯定死翘翘了。”
银岚接过印章仔细看了看，抹开底下发了黑的印泥，然后看到了上面的几个字：“是他么。”
“怎么了？”尹甜菜踮起脚也想看一看，银岚已经把东西收了起来：“既然他的魂魄来到了现世，我们就在现世将他收起来。这一次的任务就是他，只要解开他的心结，任务就完成了。”
尹甜菜听罢瘪瘪嘴：“可我又不知道那个灵魂跑去哪里了，他一出来就逃得没有影子了。”
银岚挽起一个笑容：“去了一个埋葬着他身体的地方。”
四
银岚说的地方，就是印章上那个武士的坟墓——霍去病的墓。
霍去病是汉武帝时期的名将，他在19岁时就统帅大军打退了匈奴，将他们逼回燕支山北，汉王朝以此收复了河西平原，让曾经在汉王朝头上为所欲为、使无数百姓家破人亡的匈奴终于也唱起了哀歌：“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当时的霍去病正可谓是让匈奴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令尹甜菜意外的是，这样的战神居然也会成为怨灵，并且依附在那枚鸡血石印章之上。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变得如此呢？
战神的墓冢也和平常人的不一样。据说汉武帝为纪念他的战功，在茂陵东北为他修建了大型的墓冢，形状如同祁连山。封土上堆放着巨石，墓前放置着石人、石兽等等，他们形状各异，有怪兽吃羊、卧牛、人抱兽、卧猪、跃马等等，是中国现存时代最早、保存最完整的一批大型石雕艺术珍品。
银岚带着尹甜菜来到了霍去病的墓冢，她一路上惊讶地看着周围的建筑不停念叨着：“奢侈啊，真是奢侈啊，造那么大不是很浪费吗？”
“他是汉朝的战神，没有他，汉朝很多人家都会家破人亡。”银岚平静地道出一句。他从衬衣的袖子里取出了那枚印章，尹甜菜看得眼睛都瞪出来了：“你从袖子里取出来的？衬衣的袖子也可以放东西吗？”
银岚不理她，直接将印章甩到了空中。
一瞬间周围的树飞舞起了片片绿叶，拧成一股旋风朝着印章冲过去。尹甜菜紧紧盯着，就在这个时候，武士又出现了，他手里举着一把白光瑟瑟的剑，只一挥就将所有的叶片都给劈了开去。
“你已经死了，纵然找到了身体，那也已经化作了一具白骨，腐烂了千百年，一触碰就会化为灰烬。”银岚收回手，那些破碎的叶片纷纷坠落到地上。
尹甜菜怔怔地看着悬浮在天空上冒着黑烟的灵魂，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孤单和恐惧。
那曾经击退了千万匈奴军队的战神，也会恐惧。
他到底在恐惧着什么？
“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悬浮在半空中的武士周围冒出的黑烟越来越浓，他像是疯了一样去追逐那块印章，却没有料到银岚率先一步从地上跃起来直接一掌将他击打到地面，然后修长的手指一勾，那枚印章便回到了他的手里。
这是尹甜菜第一次看到银岚这么轻盈的动作，在地上没有任何辅助工具就可以跳得那么高，穿着衬衣西裤却还是那么优雅，就好像是一个跳芭蕾舞的男演员，刚才那一系列动作都是一气呵成的。她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
银岚收回印章之后嘴角轻轻扬起，对着悬浮在空中的武士道：“想要得到它？”
“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武士就好像根本没有什么理智，疯狂地朝着他们冲来。
银岚手臂一扬把尹甜菜推到了旁边的草坪里，自己则轻巧地在空中飞跃。武士根本抓不住他，也夺不回手里的印章，两个人如同动画片里的猫和老鼠，猫无论怎么努力也抓不住狡猾的老鼠。
哦，说错了。不是两个人，是一个人和一个怨灵！
“他就这样让你不悦吗？要如此嬉戏于他。”忽然一个声音从另一头高耸的石碑上传来。尹甜菜抬起头往上看去，是千以亦！
他穿着一身纯黑色的T恤，柔软的头发在空中飞扬，嘴角扬起的一丝笑容将他的狡黠表露无疑，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上则握着一把铜鞘的剑，剑的顶端绑着两条纯白色的缎带，好像是女子绑在头上的发绳。
尹甜菜怔了怔，觉得那个发绳很眼熟……好像是上次穿越所附身的那个女子——辛追，时常佩戴着的发绳。
银岚的眉头一皱，他根本不给千以亦继续调侃下去的机会，直接跃了起来手指一动唤出无数的绿叶朝着他冲过去。千以亦脚尖一点从石碑上跳下，手中的剑横放到眼前，另一只手非常帅气地将剑从鞘里抽了出来！
“唰唰唰”一排剑花就这样甩了出来，那些绿叶全部被劈成了两半，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到地面上。
一黑一白，两个人就好像恶魔和天使一样，站在不同的位置，直视着对方。
尹甜菜紧张地站在下面，看到那个武士又冲了过来，连忙对着银岚喊：“他来了！小心！”
银岚立刻转过头，他手中好像带着一股引导风的力量，只轻轻一动就可以把周围所有的树叶全部召唤过来，然后铺天盖地冲上那个武士。怎料这个时候千以亦又动手了，他逼近银岚，趁着他不备，一剑刺向他的身后！银岚一个转身，手臂还没来得及收回，握在指间的印章就被千以亦夺了过去。
该死的千以亦，为什么每次都会出来搅局！
尹甜菜气得直跺脚，银岚召唤出来的树叶就好像龙卷风一样直接把武士冲到了半空中，然后恶狠狠地摔到地面。为了夺回印章，银岚身子一跃直接追上了想要离开的千以亦，两个人又在半空中来回打斗起来。
尹甜菜怕距离太远了看不清，连忙跑了过去。正好千以亦一剑刺中了银岚的肩膀，银岚召唤出来的树叶也冲到了千以亦的眼睛上，让他一瞬间看不清方向。银岚在夺回印章时因为肩膀受伤失了力，结果手掌一脱，印章直接从半空坠了下来！
当时尹甜菜就站在正下方，眼睁睁地看着印章落下来，正对着四个鲜红而且沾染着暗灰色印泥的大字就这么“啪”一下盖在了她的脑门上。
周围的一切在瞬间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倒退了回去，尹甜菜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一股硝烟弥漫过来，脚下原本的草地变成了散发着血腥味的战场！刀剑声、嘶吼声、砍杀声，还有那千军万马的奔跑声……没错，这里一瞬间变成了战场！
尹甜菜看到一个脸上还透露着稚嫩的男子骑着骏马从对面冲了过来，身后跟随着的是一大群举着武器的士兵。当时她就吓傻了，不知道为什么会一下子来到了古战场，整个人都吓得蹲到地上抱住头，当那些马蹄声从身边擦过的时候她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这些不是真的，是一个梦境！
那些人轻而易举地穿过了她的身体，迎上对面的一大帮匈奴！两军交战，最前方的将领就是那个武士——霍去病！
他是那样年轻，却怀着满腔热血在战场上厮杀，战斗。
当匈奴被大军逼退终于各自逃散开去的时候，霍去病牵住了缰绳，他长剑一挥，大声地发下了命令：“所有俘虏一并带回！”
梦境还没有结束，原本的战场一瞬间变成了繁华的街道，霍去病凯旋而归，所有的百姓都站在城门口迎接他，他们大声地呼喊着他的名字，赞扬他保卫了家园。
流动的场景继续飞快倒退，就好像看到了他的整个一生，从金戈铁马一直到名垂千古，最后……伟大的将士躺在了冰冷的竹榻上，他的身边站着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焦急地呼唤军医，并且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将军！将军！”
竹榻上的人缓缓合上了眼睛：“匈奴未灭……怎敢死啊……”
梦境的影子缓缓从周围褪去，那枚印章正好不偏不巧地从尹甜菜的额头滑落下来坠到地面。千以亦追赶上来想要将它夺走，却被尹甜菜率先一步捡了起来。
她转过身望向那个匍匐在地上挣扎着想要摆脱树叶束缚的武士，纤长的眼帘微微颤动了一下：“已经……没有匈奴了……”
五
已经没有匈奴了，所以……也不必如此执着地想要活着，想要继续保卫家园。
其实很多人都怕死，但是每个人害怕死亡都会有不同的理由，有的是舍不得自己的亲人，有的是不知道前方的路会变得如何，有的是因为作恶多端，担心下地狱……还有一些人，他们害怕死亡不是因为惧怕，而是放不下自己还没做完的事，放不下自己没保护住的东西。
那个拼命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的武士也一样，他害怕死亡，是因为身后还有千军万马跟随着，是因为还有无数的匈奴人没有击退，所以他不想死，也不敢死！
拥旄（máo，古代用牦牛尾装饰的旗子）为大将的是他，汗马出长城的是他，乘墉（yōnɡ，指城墙。乘墉指登上城墙，谓守卫疆域）挥宝剑的是他，蔽日引高旌（古代用羽毛装饰的旗子）的也是他！纵然位登万庾积（庾积是古代的容量单位，一庾等于十六斗，此处指位尊禄厚），功立百行成……他仍旧是他，仍旧心心念念、时时不忘那个最初的志愿……保卫家园！
“匈奴未灭……怎敢死啊！”梦境里最后的一句话就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尹甜菜的心里。她站起来走向匍匐在地面的武士，他抬起头，手里握着的剑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就好像怒不可遏，就好像要把尹甜菜砍成碎片一样。
“我没有欺骗你，霍将军。已经没有匈奴了！没有人会伤害我们的家园，没有人敢在边境胡作非为，我们有强大的军队保护在那里，我们有上百万上千万的军人守护在那里！所以……已经不需要再执着地活下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尹甜菜忽然伸手一把握住了那个武士的手，就如同在最后的梦境里，所有的将领握住奄奄一息的霍去病将军的手一样。
他一下子怔住了，身体上冒出来的黑烟开始一圈一圈地朝着尹甜菜的手臂爬去。
银岚捂着流血的肩膀飞快地从指尖飞出无数片叶子：“离开他！你会被怨气附身的！那是污秽，你不可以触碰那些东西！”
“他会明白的！”尹甜菜转过了头，强大的一股力量从地面旋转起来，抵挡住了冲过来的叶子。她看着银岚，眼神坚定：“他会明白的……已经不需要再活着了！”
银岚的手一下子捏紧。他看着尹甜菜周围悬浮起来的那股力量，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去……什么时候，她的力量已经开始苏醒了……
握着的手最终还是没有放开，冒着黑烟的武士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盔甲开始一片一片地剥落，坠落到地面上，瞬间便成了灰。尹甜菜看着他，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手心全部都是汗，那枚印章上面陈旧的印泥恐怕早就沾满手掌了。
“没有……匈奴了……”武士的盔甲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尹甜菜点点头，分外肯定地回答：“没有匈奴了！”
“啊——”一声响彻天际的呐喊，仿佛是战鼓声，仿佛是马蹄声，仿佛是兵戈声，仿佛是千军万马的奔跑声。武士伸出双臂一下子举向了天空，他在宣告战争的胜利，他在宣告最后夙愿的完结！
林中的鸟儿哗啦啦地飞了出来，一颗散发着光芒的鲜红色宝石从武士身上那一片浓密的黑烟里飞了出来，缓缓悬浮到空中。
那是金戈铁马驰骋沙场，纵然面对死亡也不惧怕的勇气之心！
尹甜菜伸出手正要接过宝石，突然一道黑色的光从远处射过来，一下子击中宝石。只听得“哗”一声，宝石在一瞬间变成了碎片，从空中散落了下来。
另一只手上握着的印章在这一瞬间破碎，那个武士的灵魂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最后一下子烟消云散，带着那片黑烟消逝在空中。
“不会如你所愿。”指尖还散落着晶莹的光芒，站立在石碑上的千以亦缓缓收回了手，他的眼睛漆黑如墨。
尹甜菜难以置信地呆立在那里，她抬起手，看着指上的铜戒。原本可以镶嵌宝石的地方就好像一朵朵绽开的花，其中一朵已经彻底闭合了，无法再开启……这朵花上，镶嵌的应该就是刚才那颗宝石了，可是现在却被千以亦毁灭了！
捂着满是鲜血的肩膀，银岚抬起头看着高高站立在石碑上的千以亦，悬起的指尖还没有召唤出法术，他就已经化成点点星光，消失在了空中。
尹甜菜见银岚受了非常严重的伤，连忙跑过去扶住他：“银岚，你身上都是血，都是血啊！得去医院看看，得叫救护车。”她从来都没有见过银岚受伤，一直以来他都是风轻云淡地站在店门口，翩翩然就好像一个仙人一样，但是现在却全身是血，鲜红的颜色刺得尹甜菜睁不开眼。
她想要打电话拨120，却被银岚按住了手。他并没有多言，只是淡淡地呵出一句：“回去吧。”因为今天伤得很重，肩膀被千以亦的剑砍伤了七分，如果不回去调养，以后这只手可能会废掉。
六
回到店里之后，尹甜菜翻箱倒柜地寻找可以用来包扎伤口的东西，但是看到的大多都是一些无用的古董，连纱布和消毒药水都找不到。银岚捂着肩膀上的伤口端坐在里屋的木质地面上，尹甜菜跑去外面买了药回来看到他这个样子，立刻焦急地喊起来：“银岚你疯了吗？地面那么冰，你又受了伤，为什么不躺在床上休息？”
银岚本来闭着眼睛，听到她说话便缓缓地睁了开来：“药放着吧，我自己会处理的。今天你早一点回家。”
“可是你的手……”尹甜菜的话还没有说完，银岚立刻打断了她：“如果想要我的伤口早点好，就立刻离开这里。”
看着银岚还在流血的手臂，尹甜菜艰难地咬了一下唇瓣，她把手里的纱布和药水放到银岚身边，指尖触碰到地面的时候发现有很多奇怪的泥灰覆盖在上面。真是奇怪了，前几天她才打扫过屋子的，怎么变得这样脏了？
银岚一直赶着她离开，她也不便再多留，于是转身合上了里屋的门：“我帮你把店门关了吧，你好好养伤……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打我电话。”
“去吧。”屋里传来银岚淡淡的应诺声。
尹甜菜走到店门口，将放在柜台上的书包拿了下来，然后跨出门槛转过身打算关门，这木门日久没有修理了，地面上都已经磨出了一圈黑影，而且关起来比较吃力，她正用力地推拉着，忽然想起刚才那颗宝石被千以亦毁掉的事情，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铜戒，镶嵌宝石的地方已经像一朵枯萎的花一样合拢了。当初银岚说，必须收集齐了宝石才能将戒指拿下来，现在宝石被毁掉了，是不是代表再也无法将铜戒拿下来了？
她忽然觉得一阵发冷，连忙把门再次推了开去，重新走进店里，得问问清楚，不然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了。
尹甜菜站在里屋的外面敲了敲门，轻唤了几声银岚的名字，却没有反应。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才想把话问出来，却被眼前的场景给镇住了！
只见银岚原本满头的银发变作了雪白，他静静地坐在木地板上，周围散落着许多大块大块的泥土，白色的衬衣被脱了下来放置到一边，覆盖在衬衣下的都是刚才尹甜菜端进去的药，那些药根本就没有用，纱布也放在原来的位置。从这里看去，他手臂上的伤口非常严重，还在淌着血，但奇迹的是，尹甜菜可以清晰地看到它们在一点一点自我修复。
银岚就静静地坐在地面上，周围散发着一层淡绿色的光晕，身边的泥土还在不断地膨胀着，膨胀着，一直到把银岚的脚整个都给吞没进去为止。这样的他，简直就像一棵生长在泥土里的树！
尹甜菜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银岚，仿佛完全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听不到任何声音，那些滚落下来的泥土好像落叶坠入地面一样，静悄悄的，生怕打扰了闯入它们世界的人。
银岚的白发一圈一圈盘旋在地面，那是和他的脸庞完全不相符的颜色，洁白得如同冬日的雪。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朝着他的头发探去，忽然银岚紧闭的眼睛睁了开来，他一把抓住尹甜菜的手腕，眉宇皱成一团：“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只是想回来问问……”尹甜菜被吓了一跳，连忙抽回了自己的手。
银岚拿过旁边的衬衣重新穿上：“问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银岚的头发，还是白色的，没有变回来，而且还散发着淡淡的绿光。她吞了吞口水：“你刚才在做什么？”
“你回来就是为了问这个？”银岚眼睛一瞥，尹甜菜立刻拼命地摇头：“不是不是，我是想问那颗宝石被毁掉了，现在应该怎么办？以前你说如果不把所有宝石收集起来的话，铜戒就没办法拿下来的。”
“今日你先回去，这事以后再说。”银岚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答得干脆，他现在似乎只想将尹甜菜赶出店。
而尹甜菜仍旧厚脸皮地赖着不走，她心里很憋得慌，双手紧紧地握在胸口：“可是按照你当初说的，这枚铜戒我就永远也摘不下来了对不对？现在有一颗宝石被毁掉了，还有一颗宝石我也没有办法取回来。银岚，我以后是不是——”
她话还没有说完，忽然看到银岚脸色有一些苍白，他尽量维持着自己的身体，却仿佛摇摇欲坠了似的，马上就要倒在地面。
“今日你先回去罢。”最后一声长长的呵气，银岚已经用手扶住了旁边的床沿，以此来保持自己的平衡。
尹甜菜看到他这副模样，也不敢再问下去，只能“喔”了一声，然后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离去。指间的铜戒安然无恙地戴在上面，她数了数，上面已经缀了三颗宝石，还有一颗颜色比较暗淡，应该是没有收集来的。最旁边一个用来镶嵌宝石的凹槽已经合上了花饰，原本这里应该还可以缀一颗宝石才对，现在却没有了。
“这真的是用来实现愿望的吗？”她喃喃自语地念叨了一句，然后抬起头看着店外的天空，“如果真的只是用来实现愿望的，为什么银岚要做到这个地步？宁可让自己受伤，也要拼命地取回宝石……”
它们……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吧？是最珍贵的人留下来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