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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替母进京

<1>

时光荏苒,两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

这两年里,府里发生了很多事,比如厨房请了新的大厨,做的红烧肘子堪称世间绝味;比如曾经富丽堂皇的重华宫慢慢成了冷宫兼仓库;比如王爷娶了新妻,又生了个儿子,李澈暗中非常不爽;又比如冷宫里还有一位被众人遗忘的郡主,今年也该十五岁了。

人类会趋炎附势,春天却对万物一视同仁。暖风一吹,不管是雅逸的毓庆宫、热闹的王府花园,还是破败的冷宫,芬芳花朵都毫不吝啬地挂满枝头。二狗子趴在廊下睡觉,太阳晒得它周身暖洋洋的。春风乍起,吹落一树桃花,落在它洁白的皮毛上,偶尔经过的宫人对它见怪不怪,只当它是世子那不太受宠的宠物。

两年的适应,它学会了控制妖气,可以自如地变身了,还发现变成人时如果收敛全部妖气,便不会再吓坏小动物,也算除去一块心病。虽然比起做人,大多数时间它更喜欢当一只狼。反正小郡主就算失踪了也没人在意,但二狗子会时不时被人摸摸脑袋,赏几块肉骨头。

抬头看看太阳的方位,估摸厨房的午膳快做好了,二狗子爬起来伸伸懒腰,纵身一跃,跳出宫墙。丈高的宫墙对它来说是小菜一碟,二狗子得意地摇摇尾巴,对自己的身手十分满意。

它经过花园,看见莲池里肥美的大鲤鱼,爪子一伸,捞上一条大快朵颐。它经过新王妃的宫殿,见王爷逗弄刚出生的儿子,心里百感交集。它经过毓庆宫,灵敏的耳朵捕捉到李澈丝绸般的嗓音:“九鼎失踪……皇上震怒……”

另一人接了句什么,似是在询问他的意见,世子殿下的回答顺风飘来——“国之将倾,妖孽尽出。”

妖孽?也包括它吗?当朝皇帝痴迷于修仙炼丹,人人都说如今昏君当道,但敢说“国之将倾”这种话唱衰自家江山,李澈也不怕惹恼了他的皇帝伯伯?

二狗子抖抖耳朵,不再理会他们,循着鸡汤的香味狂奔而去,快得像一道雪白的闪电。

厨娘对这只嘴馋的“大白狗”很是喜爱,赏了它一整只鸡骨架。二狗子吃饱后,悠闲地散步回重华宫,趴在廊下继续倒头大睡。睡着睡着,它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前方传来一丝阴冷的气息,几乎要冻僵它的鼻尖,让人联想到在暗处蛰伏的毒蛇。二狗子警觉地睁开眼睛。满树桃花开得正好,不知什么时候,树杈上站了一个少年。

绯衣黑袍,广袖飞扬,腰间别着一把乌沉沉的长剑,按在剑柄上的手白得吓人,仿佛常年不见天日,指甲隐隐泛出青色。少年一头及腰黑发并未束冠,用缎带松松一扎,随意地垂在胸前。斜飞入鬓的眉,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眼尾一抹朱砂,比春日里的桃花更艳。少年的眸子却沉静冷然,无喜无悲,仿佛世间万般皆不入眼。如此倾国倾城的容貌,冷漠中带着妖魅,美得让人不敢逼视。可惜他肌肤惨白、毫无血色,又隐隐地有些瘆人。

二狗子自诩也是见过大世面的狼中之精,但面对这陌生少年看呆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不会是做梦吧?二狗子用爪子蹭了蹭眼睛。再抬起头来,树上却空无一人,仿佛只是它一时眼花。

但是那股阴冷的气息依然萦绕不去,并且换了方位,隐隐从大殿深处飘来。二狗子满腹狐疑,索性起身追了过去。

它循着气息,一路追到了十三娘生前居住的处所,果然又见到了那少年。

少年似乎对十三娘的遗物十分感兴趣,一件一件拿起来细细查看,看完再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最后,他捧起十三娘从不离身的首饰匣子,不知按动了什么机关,匣子里竟弹出一个夹层,里面是一枚小小的玉牌,正面刻着“痴情司”三个小篆,背面绘了一枝纤细的罂粟花。

二狗子更纳闷了,它都不知道匣子里的机关,这少年又怎么会知道?他认识娘亲吗?

少年把腰牌收进了怀里。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二狗子从门后蹿出来,拦住少年的去路:“站住!不许偷我娘的东西!”

可惜它义正词严的指责听起来不过是“嗷呜嗷呜”的吠叫。少年纤眉一蹙,冷淡的面容终于起了波澜。他静静地审视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白狼,眼中有一丝惊讶,有一丝好奇,唯独没有被抓包的紧张感。

“嗷嗷嗷!”二狗子继续吠叫。

“蠢狗,吵什么吵!再吵今晚不给你饭吃!”偶然路过的下人伸进头来,大声呵斥在大殿吵闹的狗子,却对那鬼魅般的绝美少年视而不见。无辜的二狗子看了看生气的下人,又转头看了看一脸淡定的少年,平生第一次怀疑自己神经不正常。

下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了。少年走到白狼面前,半蹲下来,与它视线相平:“你竟看得见我?”

废话,我眼又不瞎,二狗子在心里吐槽。

少年极慢极慢地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它的皮毛。二狗子本应躲开,但眼前之人太美丽,动作又不像有恶意的样子,二狗子一犹豫,便允许了他用冰凉的手指抚摸自己的狼头。

在它觉得双方即将建立深厚的跨物种友谊的时候,少年一边梳理它颈上的毛皮,一边幽幽道:“但是对不起,这世上能破解我隐身之术的,都要死……”

什么?它不是幻听吧?虽不知道隐身之术是什么东西,不过少年是要杀它灭口吗?二狗子想挣脱他的掌心,那双纤细的手却跟铁打的似的,任它拼命挣扎也纹丝不动。

不好,今天真要交待在这变态手里了!二狗子感觉他的手越收越紧,自己渐渐喘不过气,它拼尽全力就地一滚,终于挣脱了少年的魔爪。可恶,老狼不发威你当我是中华田园犬!白狼终于暴怒了,露出一嘴雪亮锋利的獠牙,涎液顺着嘴角滴落在地板上,凶猛地扑上去,开咬!

少年身形一晃,风筝一样飘出了三丈远,躲过了它的攻击,速度快得看不清动作。但白狼也不是吃素的,眼睛派不上用场,它还有灵敏的鼻子和耳朵,牢牢锁定那少年的方位,虽然一时咬不到他,也让他无法脱身。

少年被逼到墙角,仍不打算拔剑,只解下套着剑鞘的黑色长剑当打狗棍用。厮打中,白狼扯下了少年的一片衣角,那衣料一脱离少年的身体,便自行燃烧起来,连灰都不剩。它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屁股挨了一记闷棍,疼得嗷嗷直叫,盛怒中两眼由金色变成赤红,连身形都膨胀了几分,像极了传说中的妖兽。少年有些不情愿,难道真的要逼他拔剑?这把“八重霞”,已经很久不曾出鞘了。

二狗子扑腾的动静太大,引来了王府侍卫。他们看不到少年,只当二狗子抽风了。

“赶紧打死它,免得伤人!”侍卫甲高叫。

“不行!世子爷吩咐了,没他的命令,谁也不许动这狗!”侍卫乙劝阻。

二狗子流着哈喇子,追着那个谁也看不到的少年跑到了宫墙下。

少年纵身飞上墙头,衣袂当风,宛如九天谪仙,飘然远去了。

<2>

是夜,毓庆宫。

李澈一脸阴沉地坐着,恢复人形的无忧百无聊赖地站着。

这个臭柿子,明明是他派人叫她过来的,却又不说话,把她晾在那里一站就是大半天。无忧偷偷挪了挪酸痛的双脚,不小心扯到了白天留下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李澈飞过来一个眼刀,优雅高贵的面庞不怒自威。

“叫你老老实实待在重华宫,你不惹事能死吗?今天连父王都被惊动了。万一被人发现你是个妖怪,别怪本世子不保你……”

事实是,重华宫骚乱一事,让王爷一拍脑门,终于想起那里还住着他的一个便宜闺女,赏赐了一大堆锦衣玉食不说,还嘱咐李澈好好照顾这个可怜的孤女。当然李澈是不会跟她说实话的。

“是真的有个变态啦!”无忧有气无力地辩解,“你看我这鼻青脸肿!难不成是我自己摔的?”

“谁知道是不是你的苦肉计,为了引起我父王的注意。”对父爱有强烈占有欲的李澈很会发散思维,“一名美到极致的少年,别人都看不见,只有你看得见,当本世子是傻子吗?”

“嘁,你放心,王爷没空在意我,他老人家一门心思在你刚出生的弟弟身上呢。”无忧朝天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戳李澈的痛处。

哼,大不了被赶出门,反正她可以变成狼自己捕猎,扔到荒郊野岭也饿不死,总好过留在府里隔三岔五地看他的脸色。

但是,离开了就再也吃不到府里王厨子做的红烧肘子了……啊!精神与物质、自由与生存、尊严与欲望,我到底该如何抉择?无忧陷入了哲理的考问,完全无视一旁脸色越来越黑的世子殿下。

“来人,把她关回重华宫,没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宫门一步。”李澈笑得咬牙切齿,“寂寞的话,就去找你的隐形人玩吧。”

“世子爷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好可怖哦,什么皇族第一美少年?改名叫皇族第一丑夜叉好啦!”无忧被侍女拎走的时候还在补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李澈听到。

世子殿下额上的青筋跳了两跳:“一个月内,不许给她吃红烧肘子!”

被侍女送回重华宫,无忧趿拉着脚,一步一叹气地走向卧房。

一点儿烛光勾勒出内殿的轮廓,曾经的繁华无人打理,显露出破败的痕迹,无忧也不甚在意。两年来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广厦万间,夜眠只需六尺;家财万贯,一日不过三餐。有的吃、有的睡,她就很满足了,这恐怕是以前蜜罐里泡大的小郡主难以想象的。所以气头上的她虽然会跟李澈斗嘴,嚷嚷着离家出走,其实内心深处,她对李澈是感恩的,包吃包穿包住宿,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妖怪也不算亏待。

无忧将蜡烛放在茶桌上,转身从床下掏出几本小册子,什么《江湖之玉公子传奇》《红鸾女将军》《周游四海记》,都是她从厨房烧火大妈那里贿赂来的珍本。狼做久了,她习惯了昼伏夜出,一到晚上就特别精神,通宵看话本是她最大的爱好。

抱着心爱的话本,无忧喜滋滋地转过身来,却一下子僵住了——雕花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坐在窗台上跷着二郎腿的,不正是白天那个神经病美少年吗?想到那句“破解我隐身之术的,都要死”,无忧心中哀号,现在假装看不见他还来得及吗?

少年微微侧头看着她,一双丹凤眼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中有些妖异。

“哈、哈哈,今天的风好大呀,窗户都给吹开了!”为了自己的小命,无忧厚着脸皮发挥演技,“可恶的管家,只分给我一支小破蜡烛,这满屋子乌七麻黑的,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嘛!我看不见、看不见啊!”

无忧扔下书往外疾走,不料被人大力扯住了衣袖。

“我知道你是白狼。”少年淡淡道。他今天并未离开王府,而是潜伏在暗处观察,所以无忧与白狼、无忧与陇西王府的关系,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咳咳,忽然好热!”无忧一急,索性不要脸地把外袍一脱,扔到少年脸上,自己金蝉脱壳跑远了。那少年没料到她作风如此彪悍,捏着带有女孩子清香的衣服愣在原地。

但没等无忧跑到门口,一只冰凉的手搭在她后颈上,紧接着“咔嚓、咔嚓”四声,卸下了她双肩双腿的关节。无忧软绵绵地瘫倒在地,顾不得表演了,大哭道:“我的胳膊!我的腿!不能动了!……”

“只是脱臼,待会儿就给你装回去。”少年拢了拢散在颊边的秀发,“免得你逃跑。”

“神经病!大变态!”无忧歇斯底里地叫骂,希望把门口的侍卫引过来。

“他们被我打晕了,不会来救你。不过,我不喜欢聒噪。”于是,“咔嚓”一声,少年又卸掉了她的下巴。

无忧认命了,躺在地上干流眼泪,她想变身,但少年分筋错骨的手法很刁钻,一动四肢百骸就疼得很,只能任他宰割。少年盘腿坐在她身边,语调平平地述说来意:“我奉大理寺之令来找公孙十三娘,不巧她已经去世了。你作为她唯一的传人,请跟我回京复命。”

“唔唔唔——”无忧极力扬起脑袋,似乎想说什么。少年见状,贴心地帮她重新装好下巴。

“大理寺为什么要找我娘?”无忧费力地吞下嘴里的口水,终于能说话了。

“你娘曾是大理寺痴情司的特使。”

“从没听说过大理寺还有这么个部门,痴情司是干什么的?”

“搜集情报。”

在无忧的追问下,少年把内情介绍了个大概,原来以前大理寺有个不为人知的“暗部”,负责帮朝廷解决一些棘手的事。真正的暗部于多年前遭变故解散了,这几个月京城不太平,大理寺一筹莫展,皇上便下令重组暗部。

暗部下设五司,分别是天命司、千机司、长生司、痴情司、幽冥司。天命司负责观星、占卜一类的神秘事务,由当朝少年国师上官念真执掌;千机司的业务范围从防洪治水、建造复杂机关到研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无所不包,只接收万里挑一的天才;长生司以医术和药学独步天下;痴情司则是情报部门,培养了无数美女探子,因此得名“痴情”……

“你也是暗部的人吗?哪个司的?”无忧对少年的来历很好奇。

“幽冥司。”少年低头从怀里掏出两块墨玉牌子,一块正面写着“幽冥司”,背面画了业火红莲;另一块无忧已经见过了,是他从十三娘的首饰匣里拿走的,正面写着“痴情司”,背面画着罂粟花。

府里的下人都道娘亲只是名无名舞姬,获得了王爷的垂青,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原来娘亲的来头这么大,还是名朝廷命官呢。

“你既已知晓事情原委,请立即跟我回京。”少年的语气不容拒绝,收好玉牌,一把将她抱起来。

“我不跟你走!我娘临终前嘱咐我不要出门抛头露面!那什么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我还得给我父王养老送终,看我大哥娶妻生娃!最起码让我跟他们打个招呼……”无忧在他怀里大呼小叫,“我一个妙龄少女,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能随意跟你闯荡京城……”

“我叫贺兰透。”少年嫌她吵,纤手一抬,“咔嚓”又卸掉了她的下巴。

<3>

路上,贺兰透怕无忧多生事端,给她喂了迷药。等无忧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长桌上,眼前凑了几颗脑袋。

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姐妹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瞥她一眼;一名粉嫩嫩的正太只顾着低头玩手里的九连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神官,看上去一本正经;还有一群中老年男女,见她醒了欣喜不已。

“郡主殿下,老夫总算把您盼来了!”为首一个穿着朝廷官服的皮球滚了过来,哦不对,是一位穿着官服的肥胖老人走上前来,拉住无忧的手,激动得老泪纵横,“可惜十三娘那孩子年纪轻轻就去了……”

“大人,您当心身子。”双胞胎中穿黄衫的少女劝道,给老人递上手帕。

“郡主来了就好!”中老年男女们互相交换了个会意的眼神,溢美之词此起彼伏,“即使十三娘不在了,郡主遗传了她的血脉,必定天赋绝佳、骨骼精奇,勤加练习一定能担当痴情司特使的重任!”

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如此清新脱俗的马屁了,无忧仿佛一瞬间穿越回了她还是王府明珠的时候。

这帮人真心实意地认为她是十三娘的亲骨肉,贺兰透似乎也没告诉众人她其实是只狼妖。

通过交谈,无忧得知这里是京城大理寺,刚才那位激动飙泪的老人是大理寺卿陈大人,剩下上了年纪的都是暗部执事。年轻人中,双胞胎是长生司弟子,穿黄衫的是姐姐金蟾,穿红衣的是妹妹赤练;乖巧正太叫柳元婴,来自千机司;正经少年则是天命司特使、当朝国师上官念真。

“郡主以后就是痴情司的弟子了,”陈大人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递给她一块墨玉腰牌,“这是你娘曾经用过的玉牌,希望你向她学习,努力为你司争光,老夫看好你!”

“大人,我真的不想加入……”无忧很想拿回母亲的遗物,但是这帮人硬逼她入伙的态度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怎么他们一个两个都认为自己会乖乖听话呢?

执事们倒抽一口凉气:“这孩子还不知道啊……十三娘没有跟她说过吗?”

“说什么?”无忧警惕起来。

“咳咳,这是你远祖签下的卖身契,将世世代代的子嗣卖入痴情司。”一位干瘪老人拿出一沓纸片,在她面前晃了两晃,“看,这是公孙大娘的,这是公孙二娘的……喏,这是你母妃公孙十三娘的。”

“公孙大娘?传说中‘一舞剑器动四方’的绝世舞姬?母妃竟是她的后人?”无忧确实听过有些穷苦人家会将儿女卖做官奴,想不到娘亲的老祖宗这么狠,一口气把子子孙孙都卖了,这得数钱数到手抽筋吧!

她不想稀里糊涂被卖身,但若贸然承认自己是捡来的,他们会不会觉得她失去价值,一怒之下对她不利?

“呃,我父王……”无忧想把陇西郡王搬出来做肉盾。

“郡主放心,老夫已将郡主的身份上奏皇上,陛下龙心大悦,已下诏给陇西王爷,召您进京效命。”陈大人奸笑道,“陛下对暗部重组十分重视,老夫相信陇西王爷一定会鼎力支持。”

想不到这老人看上去胖乎乎的,慈眉善目,手段竟如此奸诈,绝对是李澈失散多年的知己!

“好,我入伙!”无忧咬牙道。

老家伙们兴高采烈,拿来纸笔让她签字画押。

“怎么不见贺兰透?不是他带我来的吗?”签完字,无忧突然想起那名幽冥司的少年。

“看不见才正常。幽冥司里不是暗卫就是刺客,会隐身的障眼法,不能让别人看见。”自来熟的红衣少女赤练挽住她的胳膊,“我们背地里都叫他‘贺兰透明’,就算他到大街上裸奔,也没有人会多看一眼。走吧,我带你四处参观一下……”

暗部弟子学习生活的场所在大理寺地下室,终年不见阳光,名副其实的“暗”。而且旁边就是地牢,时不时传来犯人逼供受审时的惨叫。

“那人叫得那么惨,逼供手段是不是太残忍了……”无忧心肠软,见不得这种场面。

“小无忧,你太天真了,”红衣少女一副职场老手的样子,“地牢里关的都是穷凶极恶的家伙,犯下的大罪说出来吓死你。有空同情他们,你不如担心一下自己,暗部弟子要负责最棘手、最匪夷所思的案子,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小郡主,啧啧……不过你放心,以后赤练姐姐罩着你,说出我的名号,整个暗部都要抖三抖!”

“办案有没有你说的这么吓人啊……”无忧感觉自己上了一条漏水的贼船。

“哼,你别不信,”赤练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十五年前,暗部在执行某次任务时几乎全军覆没。几个月前陛下传令重组暗部,因为元老们死的死伤的伤,这才轮到咱们这批新人。”

十五年前,那不是娘亲捡到她的时候吗?

“什么任务如此凶险啊?”无忧装作不经意地问。

“老人们不肯说。”赤练撇撇嘴。

“那这回咱们要办的是什么案?”

“你竟然不知道?民间都传疯了!”赤练大惊小怪,“陛下命人铸造的‘九鼎’平时放在通天浮屠。上元节那夜,陛下率众嫔妃在通天浮屠中祈福,大殿却突然失火,九鼎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被偷了。当时救火的一名宫女被吓得患上了失心疯,非说在火光里有一个狐面女子,静静地盯着她看……陛下又惊又怒,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神秘失踪的九鼎、诡异的狐面女子、吓疯的宫女,听得无忧后背一阵凉飕飕的……虽然她久居冷宫,但“九鼎失踪”一事似乎听李澈提起过。九鼎是国之重器,也是皇权的象征。传说夏朝初年,大禹划分天下为九州,令九州州牧贡献青铜铸造九鼎,将全国的名山大川、奇异之物镌刻于九鼎之身,以一鼎象征一州。只可惜,后来九鼎在战乱中遗失了,传说中谁拥有它,谁就是上天选定的一国之主。历史上曾有数位皇帝重铸九鼎以安抚民心,当今皇上真倒霉,九鼎刚铸好就诡异失踪了,不但没增加他的威信,反倒让百姓议论纷纷,怪不得他这么着急。

“错!看来你对陛下的认识还不深入!”赤练得意地一甩刘海,“陈大人说,陛下铸九鼎不是为了安抚民心,而是为了炼丹!他还盼着飞升成仙呢,炼丹的神器不见了能不着急吗!”

炼丹……飞升……陛下满脑子这种东西,怪不得连他的大侄子李澈都对他失去信心了……

<4>

第二天,天刚亮,赤练就把无忧从被窝里提了出来。无忧本就习惯昼伏夜出,昨晚在隔壁犯人的惨叫声中失眠了一夜,直到黎明时才有了睡意。此刻她只想和温暖的被窝长相厮守,一觉睡到天荒地老。

“你初来京城,今天该进宫给皇上请安,正好顺便去看看九鼎失踪的案发现场。”赤练元气满满地催促,“再拖拉,别怪我放大招哦!”

“不……”无忧像条癞皮狗,缩回被窝死活不动弹。

“好啊,别怪我不顾同僚情谊,吃我一丸!”赤练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无忧嘴里。

无忧吧唧了下嘴,甜甜的,还蛮好吃。唉,好想念王厨子做的红烧肘子啊……下一刻,她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捂着肚子脸色煞白,推开哈哈大笑的赤练向茅厕冲去。糟糕,一时大意,忘了这位大姐的专长!

长生司的弟子专门与药物打交道,赤练对下毒特别有造诣,她姐姐金蟾则精于解毒治病。双胞胎和谐搭配、干活不累,在暗部风头无两。而这位赤练姑娘的一大爱好就是——逮到谁就拿谁试药……第三次从茅厕里出来,无忧脚步虚浮地晃进药房,瘫在正在整理药材的黄衫少女面前:“金蟾姑娘,救我……”

黄衫少女摸了摸她的脉,秀丽的眉毛微微皱起:“赤练这丫头,又乱拿人试药了……”

金蟾从怀里掏出银针,在无忧手上几处穴位扎了几下。无忧感到头脑渐渐清明,肚子也不难受了,黄衫少女在她眼中顿时如菩萨一般:“金蟾姑娘,谢谢你!”

说起来,金蟾和赤练两姐妹容貌极为相似,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金蟾一身飘逸的黄纱襦裙,气质温婉,行事稳妥,令人心生依赖;而赤练一身红色短打,热情爽朗,时不时“欺负”别人一下,让人又爱又恨。

“舍妹没大没小,伤了郡主玉体,金蟾定然好好管教她,还请您大人大量,饶她一次。”金蟾屈身行礼,气度温婉从容,倒比无忧更像名大家闺秀。

“没什么,金蟾姑娘别客气,我俩闹着玩的……”无忧忍不住对黄衫少女心生亲近之意。多希望自己也有这样一位温柔的姐姐啊!小时候,李澈对她也是很温柔的,只可惜后来暴露了腹黑奸诈又小肚鸡肠的真面目。

“小无忧,原来你在这里。”红衣少女跑过来,得意地拍了拍无忧的肩膀,“怎么样,我的‘减肥轻身丸’效果强劲吧?是不是根本停不下来?”

“赤练,你还有脸说,快给郡主赔礼道歉。”金蟾教训道。

“小无忧该准备准备进宫了,阿姐,回头见!”赤练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拉起无忧就跑。

无忧回房沐浴更衣,化了个淡淡的妆,好歹有了郡主的样子。接她进宫的马车等在大理寺门口,无忧初来乍到不认得路,赤练便领她前去。途中正好经过饭堂,只见房中摆了五张长桌,暗部弟子三三两两地坐在桌前吃早餐。无忧瞥了一眼,看出五张长桌分别属于暗部五司,每个司的弟子各有特点:一边吃饭一边看书或在纸上疯狂演算的,是千机司的天才们;偷偷往别人的碗里加料、或者小心翼翼地以针试毒的家伙,是长生司弟子;有一桌坐的全是美丽少女,环肥燕瘦、巧笑倩兮,不用说,是痴情司培养的美女探子们;天命司的神官们平时在京郊神庙修炼,很少回到暗部,因此他们的桌旁空无一人。

然而不管是以智商碾压全场的天才还是以颜值魅惑天下的美人,都本能地离最靠近角落的一张桌子远远的,因为那是盛产刺客的幽冥司的地盘。

无忧好奇地向那个角落看了一眼,认出了其中一人——大变态贺兰透。与生龙活虎的其他弟子不同,幽冥司的人显得训练有素,坐成一排默默吃饭,彼此并不交谈,同时吃完又同时起身离开,动作整齐划一,像一群诡异的提线木偶。

“幽冥司的人真奇怪,动作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无忧啧啧道。

赤练的脸都绿了:“对于幽冥司的弟子,我们大家从来只能看到一团黑雾啊!小无忧,你能看清他们的人?”

贺兰变态像听到了似的,突然向门口看来,清冷的目光略带警告地扫过无忧。跟在他身后的兄弟们也同时转头,一个个都是绯衣黑袍,手执刀剑,仿佛一群冷面罗刹。被变态军团集体目光扫射的感觉太可怕了,无忧两腿打战,弱弱地躲到赤练身后。

“你……你干吗?”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姐大赤练也紧张了。

“他们都盯着我看,不会是想杀了我吧?”想到贺兰透“见之必死”的做人准则,无忧不禁胆战心惊。搞了半天和在陇西王府一样,别人都看不见他们,只有自己能看见。

好在贺兰透终于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带领兄弟们走了。

“呼……”无忧长舒一口气,拎起袖子擦了擦冷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幽冥司的隐身之术对你无效,但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说!”赤练双手叉腰,连珠炮似的教育她,“暴露行踪对一名刺客来说意味着死,所以刺客会不遗余力地除掉能看见他们的人。就算某天贺兰透在你面前大跳胡旋舞,你也要视而不见地走开,明白吗?”

“是、是,明白了。”无忧被大姐大骂得狗血喷头。

“哼,蠢女人,害小爷我等了这么久,真是麻烦。”昨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神童突然出现,身后背了个比他都大的工具箱,老气横秋地抱怨道。

“叫谁蠢女人,嗯?”赤练嘴角抽搐,捏住柳元婴粉嫩的小脸蛋,使劲儿往两边拉。

“放……放手!嘶——”喜欢装老成的小神童疼得破了功,在大姐大的魔爪下叽呱乱叫。

无忧拘谨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大一小嬉笑打闹。她从小生长在郡王府,身边没几个同龄的小伙伴,即使有,那些孩子对自己也敬畏有加,后来她发现了自己狼妖的身份,加上李澈的命令,她便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更不与人来往了。所以见赤练与柳元婴玩得这么开心,无忧又是羡慕,又忍不住感到一丝孤独。

“又软又滑,绝世好皮肤!小无忧,你要不要也来捏一捏?”赤练突然望向她,脸上挂着淘气的笑容。

“可……可以吗?”无忧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赤练的邀请让她受宠若惊,是不是捏了柳元婴的脸,就代表自己被大家接纳了呢……柳元婴小朋友丝毫不知道自己糯米团子似的脸蛋在新来的同僚心中突然具有了神圣的地位。

“停手,我错了还不行吗?”柳神童终于认输,“陈大人叫我随郡主一起进宫,顺便带她去案发现场看看,咱们可别误了时辰。”

无忧点头称是,匆匆告别赤练,和柳元婴一起出门。上马车的时候,无忧突然感觉到一道不善的视线,她警觉地转身四顾,看到一名少女匆匆跑进暗部的院子。少女满头珠翠、衣衫华丽,虽然没看到正脸,单单一个模糊的背影,也让人觉得她必定十分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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