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围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结了，洛菲雅屏息看着他，他就站在她的面前，背着身，银白的长发随风而起，好像天空拂动的白云，一层一层泛着光芒，刺痛她的眼睛。
“为什么……”她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会承认！他可以找出很多理由搪塞，他也可以向她解释清楚，也许收走南沐佴的内丹是为了让他可以更快地康复，也许南沐佴遇到了什么事情不能继续维持妖的形态，也许他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可他是那么平静，只是背过了身，声音轻柔。
幽玄并不解释，他迈开脚步便走向了森林深处，连头也不回一下。洛菲雅生气了，站在原地大声喊他的名字：“幽玄！”
他听见了，却依然没有回她，直到消失在了森林的尽头，只留下漫天飞舞的树叶。
“看，我说得没错吧。”视线还停留在那打着卷儿在空中飘的树叶上，身后便传来了一个声音，洛菲雅转过身，是那条蛇妖，“他想要把你留在森林里，就把你最好的朋友的内丹收走了。真是可怜呢，这只犬妖陪了你那么久，却因为你受到这样的对待。”
“闭嘴！这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啰唆！”洛菲雅本来心里就有气，这蛇妖再三挑拨，她更是怒火冲天，伸手就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
脸上映出一片绯红，那少年的眼神一下子阴冷起来，但是他却没有发火，只是伸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脸：“生气了吗？你是在生我的气，还是生幽玄的气？我可是好心告诉你事实呢，如今你的好朋友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你也不帮帮他。”
“帮他？”洛菲雅心一紧，她想起之前这蛇妖对她说的话，让她去偷幽玄手里的内丹，只要把内丹还给南沐佴，他便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是呢，”蛇妖靠近了一步，“幽玄收走了你朋友的内丹，就藏在那茧灯里。你想，他时时刻刻都拎着那灯，所有好东西，自然都藏在里头了。只要你拿走他的茧灯，就可以从里面取出你朋友的内丹，到时候你朋友得救了，幽玄也不能说你什么，对吗？”
洛菲雅略微有些犹豫，缓慢地抬起头来：“真的在茧灯里吗？你怎么知道？”
蛇妖耸耸肩：“因为那灯里放着他所有的力量嘛，如果不信，你可以不去偷，反正我只是好心帮你。你的朋友……就算一辈子是这副模样，你也不在乎吗？”
洛菲雅握紧了拳头，她怎么会不在乎？她最在乎的就是这件事！
要从幽玄手里拿走茧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洛菲雅知道，他是一直提着它的，就算不提，也会收到他的袖子里。她一直很好奇那个茧灯是做什么用的，好像神奇魔法棒，所有的东西都可以从里面变出来。似乎从见到幽玄开始，他手里便提着这个东西，并且时时刻刻用它保护着狐狸森林。
如果把茧灯拿走了，幽玄不会出事吧？反正，她只要拿了里面的内丹就会还给他，只是离开那么一小会儿，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是，她得想个办法接近他，还得想个办法悄无声息地取走茧灯。
幽玄是很忙的，他是狐狸森林的守护者，每天清晨都会离去，到傍晚才回来。他不喜欢睡树洞，总是躺在树枝上。洛菲雅有时候觉得他都不像一只狐狸，倒是像一只鸟，或者是松鼠，只有它们才喜欢待在树上。而且，她看过森林里所有狐狸的真身，唯独没有见过幽玄的，幽玄的真身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到了傍晚，洛菲雅缩在早就铺好的树叶堆里，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森林深处。果然没一会儿，幽玄就回来了，依旧提着茧灯，脚上一双木屐，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幽玄不会去睡别的地方，他只会躺在洛菲雅睡觉的那棵树上，结一张结界，遮挡在这棵树的四周。
洛菲雅静静地躺着，直到树上没有一丁点儿声音了，她才抬起头来。
幽玄就睡在上面，那茧灯挂在树丫上，绿色的荧光吸引着几只蛾子在它的周围飞来飞去，简直就是触手可及。只要把它拿走，就可以取出放在里面的内丹了。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忽然吹来一阵风，把树叶摇得沙沙作响，洛菲雅吓得立刻把手缩了回去，趴在叶堆里一动也不动，直到过去很久，周围再次安静下来，她才鼓起勇气，一把握住茧灯的柄，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
趁着幽玄没醒，她急急忙忙跑出了结界，向着树丛间逃去。
因为害怕被发现，她跑了好远的路，直到周围的树都变得陌生了，她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手里的茧灯依旧散发着柔弱的光芒，好像聚集的萤火虫似的。
内丹，就放在里面吗？
她探头朝着里面看，却只看到一团荧绿色的火焰在闪动，周围什么都没有，别说内丹了，连根火芯子都没有。这发光的火焰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得手了吗，呵呵……到底是幽玄最心疼的狐妖啊。”忽然耳侧传来一股淡淡的气息，洛菲雅一怔，抬起头，看见白天见到的蛇妖就站在她的后面，金色的眼瞳散发着异样的光芒，“这就是幽玄的茧灯呢，果然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他的手要伸过来，却被洛菲雅一掌打开了：“你要干什么？这是族长的东西！”
二
白皙的手背立刻映出一道红印，青发少年这一次不再隐忍，他一把伸手握住洛菲雅的手臂，直接将她扯到了自己面前：“这是族长的东西？可不是已经到了你的手上吗？现在如果我拿走它，幽玄也只会以为是你把它偷走了，呵。”
他的一句话立刻让洛菲雅清醒了过来，在茧灯里有内丹什么的都是骗人的，这蛇妖根本就是自己想要偷幽玄的东西！
她提着茧灯要走，却没料到那蛇妖更快一步，直接伸手将茧灯夺了过去：“嘻嘻，你知道吗？幽玄的所有力量都在这里面。只要没了茧灯，他就没有办法保护这片森林，我们蛇族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到里面……呐，谢谢你呢。”
唇瓣就抵在她的耳侧，他声音轻柔，当最后一句话说完，忽然有什么冰冷尖锐的东西没入了她的肩头，青色的长发划过她的眼帘，全身的力量瞬间就被蛇毒清空了，睁着的眼瞳渐渐模糊起来……当少年放开她的时候，洛菲雅已经倒了下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痛得厉害。
“好好待着吧，再过半个时辰，你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的蛇毒其实不算厉害，但如果不及时清理，也绝对会置人于死地。
他刚要迈开步子离开，洛菲雅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脚踝：“那是……幽玄的……东西……”
“幽玄的东西，可你把它偷出来了，现在便是我的。”少年毫不怜惜地一脚将洛菲雅踢了开去，“不辨是非的笨蛋，就那么容易轻信别人的话，也不仔细想想，幽玄可是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人，他会害你吗？是你自己不信任他，最终才会变成这样的结果。”
——是你自己不信任他，最终才会变成这样的结果。
是啊，是她自己不信任他，是她自己以为幽玄要害南沐佴。她可真是笨蛋，幽玄知道她和南沐佴是亲人般的关系，如果真的要害死他，她一定会难过的！所以幽玄拿走南沐佴的内丹，一定有他的理由……可是她却不信任他……
后背狠狠地撞到了树干上，洛菲雅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浑身没有力气。
少年冷笑着提着茧灯从她身边走过：“看在你快死的份上我再提醒你一点，幽玄拿走那只犬妖的内丹，是为了救他的性命。犬妖伤得太重，内丹破损，你的幽玄族长正在用自己的内丹修复那只犬妖的内丹。嘻，你却听信我的话，真的将他的茧灯偷了出来。如今没有了茧灯，恐怕那只犬妖真的没办法记起以前的事情了，永远只是一只犬而已。”
眼瞳在这一瞬间细若针尖，洛菲雅呆呆地倚靠在树干上，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原来到最后，真正愚蠢的是她自己……一直以来不断地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如今就算回到森林里，还帮着别人偷走了对幽玄而言那么重要的东西！
蛇妖还没有走出几步，忽然感觉一阵奇异的气息袭来，转过头去，竟然看见倒在地上的狐妖站了起来。她周身仿佛点燃了烈焰般扬起一股红艳的光芒，身后绽开九条如红莲般的狐尾。
蛇妖手里提着的茧灯一颤：“你……你是九尾狐？”修行百年方得一尾，修行千年才能得到九尾。这个世界上的九尾狐应该早就灭绝了才对，怎么可能会再出现？定是弄虚作假想要唬他！蛇妖长袖一拂，划开一道光线射向洛菲雅，谁知那光线居然在半空中便被阻挡了，围绕在洛菲雅身边的红色光芒形成坚硬的结界，阻挡任何外界的攻击。
“把幽玄的灯，还给我！”洛菲雅猛地伸手一把按住蛇妖的肩头，强大的力量使得他完全喘不过气来，于是双脚立刻化成蛇形将洛菲雅的身体紧紧缠住。
可是他的抵抗对洛菲雅来说，根本就是无济于事。洛菲雅手中的力量依旧不减，蛇妖渐渐失去了知觉，手里的茧灯也滚落到地上。那荧绿色的火焰并没有因为坠落而熄灭，相反，它居然燃烧得更旺盛了，并且随着茧灯一起悬浮到半空中，倏地一下从洛菲雅的头顶飘了过去，落入身后一个人的手里。
“幽……玄……”情急之中蛇妖唤出了声。
洛菲雅一怔，松开了手，转过身，果然看到幽玄出现在身后，白色的长衫被风吹起，脚上的木屐里还夹着几片树叶，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蛇妖好不容易摆脱了束缚，立刻“哧溜”一下逃走了。幽玄提着茧灯慢条斯理地走到洛菲雅面前站定，洛菲雅的几条尾巴立刻耷拉下来，低着头：“对不起……”
手掌温暖地拍了拍她的发，幽玄只呵了一句：“回去吧。”
“嗯。”两只狐狸牵起了手，幽玄一直给人冷冰冰的感觉，但他的手掌却很温暖，就像握住了一个暖壶，而且异常柔软。洛菲雅记得，当初她昏迷的时候，也是这双手将她抱了起来，给予她温暖。
“你不怪我吗？”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小声地问出一句。幽玄沉默了一会儿，开了口：“怪你，你便会听话吗？”
“我以后一定信你，我不会再偷你的茧灯了。”洛菲雅急忙说道。
幽玄忽然笑了起来，这或许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笑，好像有无数朵栀子花在周围绽放，月光洒在他的发梢上，散发着荧荧光芒。他握紧了她的手：“没关系，如果是你想要，世界上的一切东西，我都会给你。”
如此温柔的一句话，衬着那盈盈月光，一下子让洛菲雅失了神……好像，在什么时候，也有这样一个人对她说：
没关系，如果是你想要，世界上的一切东西，我都会给你。
三
内丹的确放在了幽玄身上。南沐佴伤得太重了，如果不及时修复内丹，之后他便真的永远只能是一只犬了。所以在救他的那一天，幽玄就将他的内丹取走，并且用自己的法力修复它。洛菲雅一直觉得很神奇，她身为狐妖那么多年，却从来不知道有内丹这种东西：“南沐佴有，那我是不是也有？”
幽玄只是笑，不回答她。
要修复内丹不是那么简单的，如果只用法术修复，至少要用上一年多的时间。可显然洛菲雅等不了那么久，她恨不得南沐佴立刻就能好起来，立刻就能恢复以前的样子。幽玄再三考虑，决定取出自己的内丹，以狐族法力高强的内丹修复一只不足二十年的犬族内丹，那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一旦内丹被取出，他的身体就会变得很虚弱，而且在修复的过程中，若是有猎妖者出现，他便必死无疑。
为此，他带着南沐佴的内丹离开了狐狸森林，前往城中寻找鼠族族长的庇护。在修复内丹的这段时间里，如果有鼠族族长的庇护，他会安全很多。
而洛菲雅，依旧小心翼翼地守着南沐佴，自从在森林里遇到那条危险的蛇妖，她担心会有其他莫名其妙的妖怪也冒出来。
幽玄离开狐狸森林之前派出其他族人调查了蛇妖的事情。森林之外他是设了结界的，一般的妖根本无法闯入，每天早上他会提着茧灯为森林加固结界。就好像一个守山人，每天都要在山上巡逻一圈一样，从来都没有间断过，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就算是为了救洛菲雅离开森林，也会在当天赶回去，继续加固结界。
那条蛇妖，又是以什么力量闯进来的呢？竟然还鼓动洛菲雅偷他的茧灯……幽玄皱起了眉头。单单只凭借蛇妖之力，是绝对破不了结界的，除非是有别的妖，抑或是人类帮助了他。希望这件事情就到此结束，不要再生事端了。
幽玄离开了狐狸森林，而站在结界外的青发少年，单手支撑着树干，视线紧紧地盯住幽玄离开的方向。另一只手轻轻托起，一道火焰在掌心中亮了起来。昨天的茧灯虽然没有拿到，但是茧灯里的火焰之力他还是取到了一些。
手掌微微朝下，那火焰像一条游蛇似的落至地面。一瞬间点燃了狐狸森林周围的整片结界。就好像玻璃被燃烧了，结界开始熔化，伴随着那燃烧的火焰，最终化作气泡，升腾到空中。
嘻……结界，终于破了。
他轻巧地落到地面上，空气中弥漫起一股人类的气息，他知道，是猎妖者来了。狐狸森林，这大陆上唯一一块人类不会涉足的妖精圣地，最终还是要毁在他的手里。
转身要离去，脚步却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他想起了昨日的洛菲雅。
那只该死的九尾狐，竟然敢伤他的蛇皮，他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嘻嘻，或许应该给她一点儿颜色看看！
而此时此刻，洛菲雅还在树阴下睡觉。她懒洋洋地趴在那里，躺在旁边的南沐佴也眯着眼睛。大约过了一刻钟，南沐佴忽然动了动，然后整个身子都坐了起来。洛菲雅被吵醒了，她睁开眼睛：“怎么了？”南沐佴一句话也不说，突然全身警惕起来，露出尖锐的牙齿，凶神恶煞地朝着旁边的灌木丛吼叫。
洛菲雅一怔，忽然也察觉了什么，大喝道：“什么人？”
灌木丛窸窸窣窣一阵骚动，然后一个青发少年从里面滚了出来，他受了很重的伤，手捂着肩膀，脸色苍白地看向洛菲雅：“哎，是我，是我。”
居然是那条蛇妖！洛菲雅一看见他就来气，正要上前揍他一顿，那蛇妖忽然好像伤势发作了一样痛得整个身子都缩成一团，过了好久才缓过气：“救，救救我……有猎妖者要杀我，救救我！”
猎妖者？洛菲雅一下子站了起来，她回想起那一天，那么多的人类在后面追捕他们，南沐佴沾满血的手推在她的后背：“从这里离开！快点走！”
都是因为那些猎妖者，才使得南沐佴受了如此重的伤，现在是怎么回事？猎妖者跑进森林里来了？不可能的，族长在周围设了结界，如果有猎妖者进来，族长一定会提前知道，会通知大家的。看这蛇妖，之前已经骗了她一次，现在又想编造谎话骗她了！
洛菲雅怒气冲冲地对着青发少年吼了一句：“给我滚，还想骗我，你以为我会再相信你这个大骗子吗？”
“是真的，猎妖者来了！他们来了！”少年的话音刚落，森林里的树发出一阵哗哗巨响，无数只鸟飞到了天空，似乎是受了惊吓，纷纷逃开了。
洛菲雅一惊，连忙抬起头。狐狸森林里的鸟本来就多，它们常年栖息着，很少迁徙。如今突然群体飞向天空，那是非常壮观的，好像有一片黑压压的乌云覆盖下来，唧唧喳喳的声音响彻天际。
有人闯入了森林！所以这些鸟兽才会受惊吓！所以……猎妖者真的来了？
洛菲雅站起身，灌木丛那边忽然一阵剧烈晃动，然后无数动物从里面噼里啪啦地逃了过来，她差一点儿就被踩扁了，连忙站起来躲到树后。这群动物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拼命逃窜着，一只狐狸也混在里面逃跑，洛菲雅一把抓住那狐狸的尾巴：“发生什么事了？”
可怜的狐狸被她拉得直接摔在地上吃了一嘴泥，扭过头见是洛菲雅，连忙提醒道：“菲雅，你怎么还在这里？快点走，猎妖者闯进来了，森林的结界也被打破。如果再不走，就会像十六年前一样，又是一场大屠杀了！”他一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跟着其他动物一起跑了。
蛇妖受了很重的伤，他捂着伤口对洛菲雅道：“看，我没有骗你吧！是猎妖者来了……该死的，我本来想要离开森林的，没想到在路上碰到了那些猎妖者，他们将我打伤，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劝你最好快点跑，要不然被猎妖者抓住，你就死定了……喂，你去哪里？那边都是猎妖者，你快跟着我走啊，我知道怎么避开他们！”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洛菲雅朝着灌木丛那边跑了过去，身后的南沐佴被一群动物挤远了，蛇妖气急败坏地喊着她：“喂，你疯了吗？要去送死？”
“我要去阻止他们！猎妖者是因我而来的，我不能让我的族人送命！”远远地，只听见洛菲雅飘来这么一句话，她转过头，“你帮我照顾南沐佴，带着他走！”
蛇妖气得直跺脚：“谁要照顾一只狗！”该死的，他只是想要引她去猎妖者布置的陷阱！他只是想要她死，才不想要照顾一只狗！
四
如果猎妖者闯入了森林，到时候她的所有族人都会受到伤害，她不希望他们出事，她不希望他们死！既然猎妖者想捉的是她，如果她出现的话，他们就会停手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承担，她不想因为她一个人，而给其他人带来灾难！
一路跑着，身边逃窜的动物越来越少了，偶尔有几只跑得慢的还在拼命挪动。有一只乌龟正在跟一段倒在地上的木头奋斗，它似乎怎么爬也爬不过去，洛菲雅伸手将它捞了起来，直接越过树干放到另一边，那乌龟突然开口道：“谢谢。”
洛菲雅吓了一跳：“你是妖？”
狐狸森林里怎么突然多出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啊……她头痛地要继续往前跑，那乌龟在身后慢条斯理地提醒了她一句：“幽玄不会希望你出现在战场上。”
“可那是因我而起的战场！”最后的一句话，顺着坠落的树叶飘到了地面的水坑里，泛起一层层涟漪，划到边缘。
是的，这场战争是因她而起的，战场应该是属于她的战场！那些猎妖者想要杀她，她又怎么可以只让幽玄一个人承担？况且，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总是给人带来麻烦的小狐妖了……她是九尾！
洛菲雅脚尖一点，猛地跳跃到树上，身后的九条尾巴立刻伸展开来。对面已经隐约可以看见几十个人影在朝着这边靠近。
“是九尾。”走在最前面的就是身上携带武器的少年和尚，只是武器的封印没有解开，他并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停下了脚步，看着站在前方的洛菲雅。身后跟随的其他猎妖者也停下了脚步，他们全身警惕，随时准备出击。
洛菲雅见他们停了下来，知道必定是已经注意到她了。她握紧了拳头，红色的长发下竖起了狐耳，九条尾巴也一瞬间在身后绽开。
少年和尚皱起了眉头。在武器没有解开封印之前，以他们的力量是没有办法与她为敌的。不过所幸的是，洛菲雅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手里的锡杖微微晃动，他一句话也不多说，只是侧过身。洛菲雅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身后会有什么怪物跑出来。
可是偏偏，从他身后走出来的并不是怪物，而是之前遇到的那只蛇妖！他左手拎着关押了南沐佴的铁笼子：“吶，九尾狐，我可是好好地照顾着你的朋友呢。”
洛菲雅的眼睛一瞬间睁大，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该死的，她就不应该相信这只妖！明明已经被他骗过一次了，竟然还会蠢到把南沐佴交给他保护。就算是交给路过的随便一只妖，也比交给他强！
“嘻嘻，原本我是想亲自杀了你的。在森林周围可是布满了捕妖的陷阱呢。只可惜你不乖乖就范，硬是要跑过来与他们打。”蛇妖指尖轻点着笼子里的南沐佴，“不过没关系，交给他们你也是死，迟点早点都一样。”
洛菲雅一下子握紧了拳头！身后的九条尾巴已经散发出强烈的杀气，从出生到现在，虽然她讨厌人类，憎恨人类，但是从来没有真的想要伤害人类，可是人类却一步一步逼着她，一步一步想让她死。
全身的戾气让猎妖者们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地面悬起一股强劲的风，风里夹杂着愤怒和仇视，仿佛利器一般划过猎妖者们的全身。
牢牢抓着南沐佴的蛇妖也感到了一丝恐惧，但是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稍有一丝松懈，那九尾狐必然会要了他的命。
但是最终，洛菲雅还是妥协了，她没有动手，尽管周身的戾气一直都未减退，但是当猎妖者扑上来捉她的时候，她一动都没有动，任凭他们捉住她的手脚，并且用封妖环扣住了她的脖颈。
在这个世界上，人类不可信，而妖也未必可信。
在洛菲雅被押着走过蛇妖身边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望着他，蛇妖以为会看到憎恨和杀戮，可是只望见了一弯深水，仿佛无穷无尽幽深，望不到底。
这样的眼神让他一下子怔住了……他曾经背叛过很多人，也要过很多人的命，他们大多在最后都是会恨他的，想要杀死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而洛菲雅，她的恨只在刚才那么一瞬间，很快就消失了，尽管她浑身的戾气没有散去，但是看着你的眼神，却完全不像一个仇人的眼神。而是难以言喻的，悲伤、绝望，纵然他再挽回，也不会再信任他了。
信任？他才不需要她的信任！一只狐妖而已，他背叛的妖多了去了，背叛的人也多了去了，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玩具，他只要觉得高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狠狠地咬了咬牙，他提着铁笼子跟着猎妖者一起离开了狐狸森林。
猎妖者将洛菲雅带回了圣德利亚学院图书馆，在这座爬满了藤蔓的古堡底下，有一个废旧了的牢房，曾经被用作关押犯人的地方，如今却变成了洛菲雅的囚牢。她的脖颈上被套上了封妖环，铁门上方也贴满了符咒，没有足够的力量，是无法从牢房里出来的。但是真正囚禁住洛菲雅的，不是这个破旧的牢房，而是被捉住的南沐佴。只要南沐佴一天在他们手里，她就一天不会冲破这个牢房出去。
郑临臣得到洛菲雅被捉住的消息，立刻来到了图书馆的地下室。因为连日下雨的关系，地下室阴暗而潮湿，一脚踩到地面，可以听见许多虫子窸窸窣窣爬过的声音。这样的地方，关着那只狐妖，她怎么能受得了？
五
点燃了手边的灯，他走到铁门前，洛菲雅正坐在角落，她连头也没有抬，就算听见声音也不加理会。这么短短几天，她竟然消瘦了很多，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脸上还扬着笑容，尽管看见他就躲得厉害，但那个时候的她，至少是充满活力的，而不是像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缩在角落里。
脚下爬过的一只虫子被郑临臣踩了个正着，发出“啪”的一声响，如若是往常，洛菲雅必定已经警觉了，但是如今，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蹲坐在那里。
“你来自书里，必定是要回书里去的。”郑临臣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想必你也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力量，在你的族人里，没有一只狐狸拥有九尾。九尾狐是上古时期的神兽，但是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灭绝了。你是被人画进《山海经》里才存活下来的。我无意伤你，只要你回到书里去，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半分。”
洛菲雅一句话也不回，依旧坐在角落里。郑临臣见她没有反应，语气微微加重了：“如若你不回《山海经》里，那些猎妖者必定会驱动武器杀死你。失去自由，总比永远消失的好。更何况，你的朋友……”
“你早应该用南沐佴压我，”忽然，洛菲雅打断了他的话，她站起身来，就在那片阴影之中，缓缓地现出身，红色的九尾在身后绽开，“只要南沐佴一天在你们手里，我就不会反抗。既然知道这些，你就不用同我讲那么多废话。”
郑临臣一怔，他缓缓垂下了头，声音轻盈：“是啊。”
在她的眼中，他们早已经是一片污泥，如今还对她说什么好话？只会让她觉得他们更脏、更不可信任。郑临臣转过了身，一步一步跨上了石阶，他在离开之前只留下了一句话：“该来自哪里，就回到哪里去，这是你的命。”
回到办公室之后，郑临臣倒了一杯酒。他其实心里很清楚，就算洛菲雅肯合作，肯回《山海经》里，以她现在的状况，是根本没有办法化作一缕墨的。她早已经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生灵，九尾狐的魂魄与这具狐妖的身体早在十六年前就融合，并且吸收了十六年的灵气，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生灵。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武器朱雀重伤她，强行将九尾狐的魂魄从狐妖的身体里驱赶出来，然后再用法力将魂魄封印，放入书中去。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必须要拿到朔泽廉手上的宝石，可那个倔强的小鬼，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已经欺骗了他一次，想来任何好话他都不会再听了，只能用强硬的手段强行夺过来才行。
如此想着，手里的酒杯已经放到了唇边，一饮而尽。
地牢里。因为湿度太大，洛菲雅的尾巴早已经变得湿漉漉了，加上没有阳光照射，她被关在里面一天一夜之后，很快就生了病。
墙壁上的水还在往外渗着，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十分虚弱。就在这时，石阶上面的木门又被打了开来，洛菲雅像死了一样不发出任何声响，可是当那个人走下来，轻轻唤一声“菲雅”时，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涟月？”
拼命地挣扎着转过头，她看到涟月站在铁栏杆之外，金发纠缠着一片黑色的阴影，好像刚从穷凶极恶的怪物手底下逃出来似的。涟月抬头看了一眼贴在栏杆上的符纸，脚尖一点，直接跃了上去，轻而易举地将几张符纸撕了下来。洛菲雅惊得眼睛都瞪起来了！涟月瞥了她一眼：“我是人类，撕掉那些东西自然是轻而易举的。”
接着，涟月后退几步摆好架势，一个飞快的后旋踢，直接踢中了那把扣住铁门的锁。
只听见“咔嚓”一声，锁断开了。洛菲雅目瞪口呆地看着涟月，涟月直接打开门，将洛菲雅拉了出来：“快点走。”
“等等，南沐佴还在他们手里，如果我现在走了，他就会有危险的！”被拉住的手已经有些滚烫了，但是洛菲雅还是坚定地将手抽了回来，“如果我要逃，就算没有涟月你帮忙，我也可以从这里逃出去。但是如果我走了，落在蛇妖手里的南沐佴就会有危险！我不能让他有危险！”
她要回到铁门里去，涟月却再次重重地握住她的手腕：“留下来死的就是你！跟我走，不必担心那只犬妖，爷爷会派其他鼠族的部下去搭救他的！”
涟月的力气很大，加上洛菲雅本身就病重了，被她一拽就直接拖上了石阶。可是洛菲雅不愿走，就算会有别的帮手去救南沐佴，但是倘若救不出来怎么办？倘若他们生气她逃跑，将南沐佴杀死怎么办？她已经丢弃了他那么多次，这一次无论如何她也不会丢下他了！如果留下来死的是她，如果她死了就可以救南沐佴，那么她宁可死！
洛菲雅猛地拍开涟月的胳膊，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我不走！”
涟月的胳膊上立刻留下了一道很深的血痕，鲜血慢慢渗出来，染红了那件华附女校的校服。洛菲雅吃了一惊，耳朵立刻垂了下去：“对，对不起……”
涟月没有在意手臂上的血，只是紧紧地盯住洛菲雅的眼睛：“你确定要留下来吗？”
洛菲雅点了点头：“嗯。”
周围顿时一片寂静，一人一狐就这么站在石阶上，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洛菲雅觉得每一个呼吸都要开始疼痛起来，涟月终于开了口：“好……”
她垂下眼帘：“我帮你救回南沐佴，再来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