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与心爱的人走进婚姻的殿堂,是多少青春少女的美好梦想。实际上,为了这个梦想,青春少女们可以不顾一切。李丹就是其中的一个。她不顾父亲的反对,早早弃学与夏小林结了婚,现在正在蜜月之中。起初,夏富贵什么也不让他们干,他们尽情地享受新婚的快乐。夏小林也兑现了他当初的诺然,初秋之际骑上摩托车,载上李丹,调大车载乐曲的声音,一路歌声嘹亮地游览了湿地保护区,欣赏了仙鹤的放飞。
这便有了故事开头,小两口与众不同出现在湿地保护区的一幕。
“我们的爱情就像仙鹤一样忠贞不贰。”李丹说。
“我永远不会成为消失的公鹤,不会让你忍受孤独之苦。”小林说。
“可是,我不愿总这样待下去,你看咱爸咱妈整天忙忙碌碌的,我想下地帮帮他们。”对农活并不陌生的李丹恳求着。
“那我要先问一下咱爸咱妈,看看老人家舍不舍得让你这个怀孕的新媳妇下地干活!”小林的话说得李丹心里暖融融的,她顺势给了丈夫一个甜甜的吻。
夏富贵知道了孩子们的心意,他严肃地对儿子说:“现在不仅是下地干活的问题,将来你们自己要找出路,光靠这十亩果园,养几头猪能维持生活吗?眼下李子要熟了,等把李子处理了再说吧。”
夏富贵对儿子、儿媳将来的出路早有考量。眼下,虽说没过彩礼就将媳妇娶进了门,亲戚朋友都说自己占了大便宜,可是将来的生活怎么办?在一个屋檐下对付,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将来有了孙子靠什么养活?种地又不是孩子们的长处,再说现在种地也挣不了几个钱,这事还需要认真研究啊。生活变化得太快了,当初只是一门心思供孩子念书,盼望将来能有个出息,现在孩子突然娶了媳妇,成了家。对孩子的前途,富贵非常迷茫。让孩子们像父辈一样走上打工之路?他一百个不愿意。可是他已经隐约感觉到,那可能是两个孩子的唯一选择。
这天,方知来到了庄园,像农民检查庄稼长势,照例先进李园子转了一圈,越往深处走,他越感到惊讶,满园的李子开始挂红啦!只见翠绿的叶子,再也掩不住泛红的果子,俨如上妆美人的红脸颊,微风之下,婀娜婆娑,香唇摇曳,低吟婉唱。一处,两处,三处,处处,无数处的红脸蛋挣脱了叶子的包裹,在太阳下闪着浅红色的光芒!踉跄着脚步,哈着腰,贪婪地欣赏到尽头,方知的心情彻底被激荡起来了。他转身回望,李园像被他刚刚抚摸、亲吻过似的,羞答答沉浸在一片绯红之中……
怀着喜悦,稍作冷静,方知十分清楚,李子即将成熟了。进入李园后,他将第一次面临李子收获——这个对果农而言,不,对他而言,也是一年之中最沸腾的时刻了。
这时,他才发现夏富贵也来到了李园。他隔着篱笆急迫地问:“兄弟,我看这李子快熟了,这么多李子怎么出手啊?”
“咋出手……这玩意咋说呢,咋卖的都有。”富贵仍是一句话不说透。
“往年怎么卖?”
“跑市场,批给小贩子,咋的能合上,咋卖!”
“老仇说一棵树能摘四十斤果,这园子三百多棵树,就是说能产一万多斤李子,他说一斤至少能卖八毛,那就是小一万哪!”
夏富贵白牙一露,扑哧乐了,说“方哥啊,耳听是虚,眼见为实,别着急,马上就能看出高低,卖得越多不是越好吗?”
方知不好意思再追问,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心想富贵兄弟呀,邻居住着,有啥话不能直说吗,非说半句留半句的,这种习惯性的谨小慎微有意义吗?只能给人留下一种不真诚的感觉!你就说一斤根本卖不上八毛钱,我也不能再找老仇算账去!
又过三天,他再到庄园,发现有很多熟透的李子落在了地上,夏富贵的园子里正在热火朝天地摘李子。他急忙喊住富贵,大声说:
“兄弟,开始摘了?”
“开始摘了。”
“咋卖呀?”
“跑市场。”
“多少钱一斤?”
“还不知道呢。”
方知思忖了一下说:“兄弟呀,你先到市场上卖一次试试,如果行我明天也开始摘果,麻烦你一起捎去卖。方哥初来乍到,不知道怎么出手,兄弟还得多帮忙啊!”
“能信着?”
“我还能信不着老弟,咋卖你说了算,只是别落地损失了。再说,运到城里,能让市民吃上我伺候的甜李子,那是一件多有成就感的事情!”
听了方知的漂亮话,夏富贵把目光移开了,去看树。方知猜得出来,富贵是在考虑能不能应承。对工薪族而言,几个卖李子钱无所谓,可是对果农来讲,这可是一年的主要收成。迟疑了片刻,精明的富贵又想到了他和方知两家之间“东墙”的归属问题,说那行,方哥你明天听我个信儿。
第二天,正是新一年教学工作开始的日子。上午方知正给新生上课,夏富贵打来电话,说李子到市场上批发一块钱一斤,问卖不卖。方知当即说卖、卖,我马上找人去摘。下午,拉着休假在家的尹红和她的两个好姐妹,四个人到园子热热闹闹地摘了一下午,二十箱一千多斤李子就摘下来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富贵和夏小林开着农用三轮车进了院,一箱一箱地打包、过秤、装车,他们要在天黑前把这一切全部安排妥当,第二天起早就运到水果市场批发。富贵说:“方哥我明天早晨三四点钟给你打电话。”方知说:“有事?”富贵说:“你没啥事早晨起来呗,咱俩一块去批发。”富贵的话把方知吓了一跳,万万没料到富贵会提出这么可笑的问题!我去卖李子?那一瞬间,方知意识到富贵把自己同果农一样对待了,他立刻产生了不悦之感。不过,不悦之感瞬间过去,方知马上从果农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了:富贵多藏了个心眼,担心自己去卖李子,卖多卖少说不清楚,所以才……想到这,方知倒吸一口凉气,第一次领略了人们为什么送他“夏小鬼”的绰号,确实有那么点儿精明、谨慎,甚至狡黠的意味。当然,夏富贵突然提出来的请求,也使他入园以来第一次清醒地认识到一个本来就不该混淆的问题:夏富贵是位农民,身份不同,想法不同,如果还一样看待,就大错特错了。何况自己还是一名有点文化、有点清高的大学副教授哪!尽管他从心底里希望立即、马上地消除这种因身份不同带来的思想隔阂,可那是不现实的,也是不可能的。那是客观存在的,就像一堵墙,真实地摆在那儿,想挪开,简直是异想天开。还是父亲常叨咕的那句话,什么蔓结什么瓜,什么阶级说什么话,尽管他也是农民的儿子!
想到这些,他尽量真诚地对富贵说:“兄弟呀!既然交给你了就是相信你,你不用多想,该咋办咋办。卖上价钱了,方哥感谢你,卖不上价钱,方哥不挑你,当然也少不了你的油钱和操心费。”话说到这个份上,夏富贵没再提出异议,然后一个油门,三轮车“突突突”的就开出了院子。夏富贵着急回去,把当天摘下来的李子装车,然后早早睡一觉,明早天一亮就赶往城内的水果批发市场。那里是水果的集散地,天南地北的水果应有尽有,市民每天吃到的水果,几乎都从那里批发而来。
第三天上午,夏富贵给方知打来电话,说二十箱李子都批发出去了,不过有一半卖了一块钱,一半卖了八毛钱。说批发李子的越来越多,小贩子见机压价,不降价出不了手,要是在手里捂一天,就烂箱了,更没人要了。方知一再感谢说这就心满意足、阿弥陀佛了,并说下午还去摘,明天还捎去卖。
下午又摘了二十箱,第四天上午夏富贵来电话,说李子卖出去三分之二了,五毛钱一斤,剩下的有给三毛钱一斤的,问方知卖不卖,他说他剩下的三毛钱一斤卖了,不卖拉回来就烂了。方知说卖吧卖吧,一切由你做主,并商定先不往下摘了,看看行情再定,反正红透的已经摘得差不多了,还能挺几天。自打果下来,方知每天下班都拉着尹红到园子来一趟。正是紧要关头,不能眼见红灿灿的李子瞎在地里。又过了两日,方知与尹红到了园子,发现夏富贵家又在摘李子,三轮车装满了,纸箱摞起山高,车胎几乎被压扁了。夏富贵和兰香,夏小林和有身孕的李丹,正俩人一伙的分坐在阴凉处休息。夏家的果树林,李子刚被摘下来一茬,明显稀疏了,剩下的李叶被初秋的晚风吹得刷刷作响,仿佛母亲在哭泣刚刚被掠走的孩子。
尹红敏感,给方知使了个眼色,方知心领神会。扶着那堵常常使富贵不安的“东墙”问:“富贵呀,又摘下多少箱啊?”
“多少箱……没查,有他妈四五十个,不见起。”
又是没准话,方知继续问:“现在啥价啦?”
“啥价,咋说呢,我看是一天一个价。昨天李老太太过来学,他们家邻居卖到一块五,还有卖两毛钱的,听说脑血栓骑三轮车拉着老伴,到城边子零卖,卖到三块钱一斤!”
“差这么多?”
“可不是,到哪儿说理去!”
尹红躲在方知身后,一人高的砖墙那面看不见,听到这里,用手轻轻碰了碰方知,方知明白尹红的意思,又问:“我刚才进地看了看,李子又有能摘的了,你看咋整,今天晚了就算了吧,要不明天摘些,麻烦你再捎去卖?”
夏富贵没应声,起身走过来,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旧牛皮纸信封,信封上记满了李子帐,找到单记一边的方知家的李子数,趴在墙头上说:“这是我给你卖李子记的数,统共四十二箱,一千八百九十斤李子,一块钱的五百九十斤,八毛钱的六百斤,三毛钱的七百斤,共卖了一千二百八十块钱。一个纸箱一块钱,进场费一箱两块钱,去掉一百二十六块钱,还剩下一千一百五十四块钱。”说完,一双麻麻咧咧的黑手,蘸着吐沫,一张一张专心数了一遍,然后连账带现金一起交给了方知。
“你先别忙着给我,等卖完了一起算!”
“方哥,我不是不帮你卖,现在李子价实在不好掌握,你说这卖多卖少的不好。”
“我不跟你说过吗,没关系!我也不在乎这点钱,我们家就是没人卖,怕扔在地里可惜,你还是辛苦辛苦吧!”
“那可是真辛苦,早晨一亮天我就得去,去晚了还怕抢不着地方。你别看一箱收两块钱的占场费,那还抢呢,没别的地儿批呀!”
“人很多吧?”
“人山人海,天南地北,全江城的水果就靠这一个地方进进出出的,可热闹啦!”
在江城居住已经十几年,这样一个水果批发市场对于方知夫妇来说,还是一个陌生之地。说句实在话,对于学着果农的样子,去市场批发李子,方知做梦都没想过。所以眼前这个邻居,像救星一样。如果代卖李子泡汤了,他几乎无路可走。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去争取。那一刻,方知感觉到了所谓世事艰难的含义,一名果农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他收起一千块,把余下的一百五十四块交到夏富贵手上,更加真诚地说:
“这是给你的操心费!”
“我咋能要方哥的钱呢!”
“挺辛苦的,也别白费劲!”
“邻居住着,啥辛苦不辛苦的,这钱我不能要!”夏富贵显得挺坚决。
“这钱你必须拿着,就当给你的油钱!”
“你可拉倒吧!”说完夏富贵转身就走,逃离了“东墙”。
见此情景,方知迅速把钱装进那个记账的旧信封里,“嗖”的一下,信封在空中画了个一弧,飞过“东墙”,落进了夏家的院子里。方知接着大声喊一句“谢谢你啊,兄弟!”怕富贵再推脱纠缠,就拽着尹红转身躲回屋里了。